“他把信送来了吗?”
林丹卿方走,一道黑影出现在桑绘的镜子里,明镜倒映出暗卫的身影,厚重的面具再次遮盖他的容颜,桑绘见此神情未变,连头都没有转。
暗卫从怀中掏出一封精致的信封,双手递上,态度恭敬顺从:“送来了。”
桑绘没动,她淡淡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收起来,直接交给客栈,兄长有说什么吗?”
“长公子回信,拍卖会上,您不必担心钱财问题,若有喜欢的物件,可直接拍下,抚桑山会付账。”
桑绘挑眉。
这么大方?
看来想要拿到“明”,单单靠拍卖是不行的。
桑绘叹了口气,直觉这件事会略微棘手。
“离拍卖会还有几日?”
“受摄魂铃影响,本该在今日举行的拍卖会,已延后至后日。”
桑绘单手撑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沉吟不语。
外面倏而一阵吵闹声,桑绘闻声轻抬眼皮:“外面怎么了?”
“苍祁的人来了,这几日一直不曾消停。”
桑绘闻言,稍有兴致:“来找摄魂铃?”
暗卫犹豫片刻道:“并非全是,她们似乎也是因拍卖会而来,摄魂铃对他们来说应该只是意外。”
桑绘轻笑一声:“他们怎么个不消停法?”
暗卫略顿道:“……挨个房间搜查。”
桑绘感到奇异:“其他修士都同意?”
“……不同意的,他们会直接打到同意,大部分修士觉得麻烦,会直接让他们搜查。”
“……所以,现在是搜到我这了?”
“应该是。”
桑绘笑笑,垂下眼皮。
“诸位,若有争执,还请去往其它地方解决,屋内尚有人在休息。”
门外,是去而复返的林丹卿沉着冷静的声音。
“道友,并非我们起事,只是这么多天,屋内道友还未出现,我们同为甲字住客,关心一下邻居怎么了?”
“所以,你是想与我争执?”
“哎,道友,不要说这么冷冰冰的话,摄魂铃的铃音不至于伤人这么重,除非,那日铃音是冲着你去的。”
“我说了,我们是被误伤,苍祁管不好自家的神器,抚桑还未质问你们,你们倒是先找过来了。”
“道友,你说这话未免有些伤人,还是……你屋里藏着什么,所以不愿意让我们进去?”
“道友,我们无意得罪,但事关苍祁神器,还望道友配合,我们可以打一架。”
林丹卿这几日早知苍祁这些人的性子,她神色难得浮现浮躁。
“无聊。”
那为首的苍祁少年趁林丹卿不备,快步走到桑绘门前,意欲直接推门而进,林丹卿手疾眼快横手将他拦住,目光冰冷。
“不能。”
“那我们就打一架!”
一时之间,场面剑拔弩张。
“这是在做什么?”
桑绘的隔壁,少年懒懒散散,推开木门,脸上是明显被打扰的不耐烦。
“沈烨?”
为首的少年认出了他。
沈烨的目光淡淡瞥向他,“啧”了一声,掏掏耳朵。
“我记得你,我师兄的手下败将。”
那人脸色显然变得不好看,他张嘴,毫不客气地回怼。
“我是输给了傅绪州,但我又没输给你,不然,我们也打一架!”
沈烨故作惊慌,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师兄也输给了你,哎,不是,我说,这么多年,一直没赢过我师兄,我要是你,可不敢再出现。”
“你!”
那人身后的师弟勃然大怒,想要上前揪起沈烨的衣领,却被林丹卿制止,银针从少年的鬓角穿过,不留一丝伤痕。
少女冷眸扫视过在场所有人。
“要吵去别的地方吵,不要打扰别人休息。”
“就是嘛,我支持这位道友说的话。”
沈烨嘿嘿一笑,向林丹卿挑眉示意,林丹卿睨了一眼沈烨,不作声,身子依旧维持着方才的状态。
“不管怎样,我今日一定要进去,道友,得罪了。”
那人强稳下情绪,镇定对林丹卿道,手中术势欲起,似是要强行突破林丹卿的阻挠。
林丹卿手中银针泛起冷冷寒芒,正色厉声:“大可一试。”
“丹卿,我没事。”
少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林丹卿眉头一皱。
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
嫩绿的发带将少女的发丝高高束起,鹅黄色的衣裙更显得少女娇俏,她身材并不算高挑,可眸光流转之间,却让人忍不住避开视线,自行低头。
“你在找我吗?”
为首的少年面颊略有红晕,他喉头微动,回过神来点头:“是……”
他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少女却是莞尔一笑,清澈的声音颇有一种不谙世事感。
“你知道我兄长是谁吗?”
“啊?”少年眨眨眼,不明。
身后的师弟昂头,趾高气扬:“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桑绘很自然地点头:“我知道啊。”
少年一愣,连林丹卿都忍不住蹙眉。
“绘绘,你认识他们?”
桑绘笑笑,选择推给桑霁。
“兄长和我说过的。”
林丹卿眉头蹙得更深,她略带训斥:“他整天乱教你些什么啊。”
此话一出,苍祁的人明显不悦:“你什么意思,认识我们怎么是乱教了?”
林丹卿的视线轻飘飘掠过几个少年,少年们顿时犹如寒芒在背,几个大眼瞪小眼的,沈烨“噗哧”笑了出来。
还未来得及嘲笑这几人,沈烨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陆习然?”
沈烨及时收笑,正身看向来者,他招招手,态度热切。
“师兄,你回来了?”
“嗯。”
桑绘的视线越过众人的身形,落在木梯处的少年,少年身姿清隽疏离,额头的碎发不经意垂落,灰黑色的眸子略有疑惑。
“傅绪州!”
与傅绪州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桑绘面前的少年,他像是被猫压住了尾巴,顿时瞪大了眼睛。
“师兄!冷静!”
师弟像是对这样的场景早已习惯,在陆习然指向傅绪州的一瞬间,将他的手按下来,少年们在刹那间将陆习然压制住。
“傅绪州!来打一架!这次我一定不会输给你!”
傅绪州眨眨眼,与陆习然身后的少女对视,桑绘笑着悄悄朝他挥手,被身侧的女子捉到。
林丹卿抿唇,眼神无奈,桑绘放下手,朝林丹卿眨眨眼,满是无辜。
傅绪州唇角微扬。
一直安静的沈烨像是发现了什么,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傅绪州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那般冷淡疏离的模样。
沈烨松了口气。
果然刚才是幻觉啊。
“师兄,师兄,我们走!快!快走!”
傅绪州一来,几人再无心思纠缠桑绘,拖着还在大叫“傅绪州,我要与你决斗!”的陆习然就是跑。
傅绪州注视着几人离去,目光落在沈烨身上,沈烨顿时如坐针毡:“我马上去修炼!”
林丹卿见事情解决,回眸向桑绘低声道:“你回房好好休息,不必出门,待会儿我将午饭端来。”
“嗯嗯。”
林丹卿与傅绪州擦肩而过,少年自带的冷意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她下意识回看向桑绘。
桑绘站在门口,笑意明媚。
林丹卿顿时心定下来。
傅绪州这种人,一看便知不会与绘绘纠缠。
见林丹卿离去,桑绘转身正要回房,却听见少年迟疑的声音。
“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桑绘回眸,面露疑惑,她笑着摇头:“没什么啊。”
傅绪州稍有犹豫:“他们是苍祁的人,可能是接到师门命令巡查摄魂铃消息,他们可能就是比较爱打架……并无坏心。”
桑绘歪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笑道:“仙长,有没有说过你不太适合做说客。”
傅绪州一愣,似是不明桑绘所说何意,他眉宇微蹙:“不,我的意思是……”
他似乎真的很不擅长解释。
纠结许久才缓缓开口。
“如果他们再来扰你,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桑绘面露迟疑,她故作苦恼,温吞道:“可是仙长不是很重视男女大防吗?仙长不是很在乎未婚妻吗?这样……不会不好吧?”
傅绪州面色微愣,鉴灵院一心修行的少年仙长,恐怕是从未被如此促狭过,他嘴唇翕动,似要解释。
桑绘骤然一笑,笑够了,桑绘才正色继续道。
“开个玩笑,多谢傅仙长一片好心,如果他们再来,我会告诉客栈的。”
说罢,她便要转身进入屋内,方踏出了一步,桑绘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回眸,笑道。
“对了,那天谢谢仙长。”
夜里,桑绘正要入睡,一道寒芒破开窗户,飞入桑绘的屋内,伴随着冷冽的风,从桑绘的脸颊擦过,直直插入她的床头。
桑绘心神一动,顺从着直觉躲开下一箭,还未来得及查探,又一道长箭射来。
桑绘翻身再次躲过,抬眸之间,寒光飞驰,每一道箭都像是早已查探到桑绘的位置,桑绘一次次躲开,想要靠近门求助,可每次都被箭手用箭拦下。
就像是在故意戏耍愚弄桑绘。
屋里几乎各处都留下了长箭,桑绘望着这样的场景,将喉头涌上的血腥气咽下,杀意越是浓郁,桑绘的心境就越是平静。
她甚至轻笑一声。
“还真是生气了。”
因摄魂铃昏睡的日子,他不动手,偏偏要等她醒来,以如此折磨人的手段,戏耍她,愚弄她,看她狼狈挣扎。
桑绘眼眸冷冽。
在下一道箭飞来时,桑绘不再躲闪,径直朝飞箭而去,锋利的箭头刺破桑绘的掌心,桑绘的眼眸不曾动摇。
骤然而起的狂风将残破的窗户吹开,漆黑的发丝顺风扬起,那双眸子在夜色下亮的惊人。
弓箭手还未来得及感到奇怪,便见自己的箭回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入自己的胸口,他低下头,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寂静的深夜,唯有重物落水的声音,惊起一片白鹭。
久久未有弓箭射入,桑绘深吸了口气,抚上自己的伤口,她瘫坐在地上,艰难地喘息。
箭上有毒。
桑绘垂眸看向掌心,血色已然发黑,半晌,她扶着身侧的桌子起身,步履艰难,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却听见门口传来狐狸面具男子的声音。
“林道友,夜深了,怎么还不休息?”
“我听见房间有异动。”
林丹卿的声音模糊。
令山疑惑地咦了一声,继而笑道:“屋里无光,桑姑娘此刻应该还在安睡,贸然打扰怕是不好,夜深露重,林道友还是早点休息吧。”
“让开。”
林丹卿明显不信。
令山颇为无奈地让出一道路,林丹卿的手才刚刚放在门上,屋内突然传来桑绘温和的询问。
“丹卿,怎么了?”
林丹卿推门的手一顿,瞥了眼令山,似有怀疑。
“绘绘,你还好吗?”
“我没事啊,方才在睡觉。”
“……是吗,那你继续睡吧。”
林丹卿迟疑片刻,看向令山,令山眉宇含笑,一脸温和,林丹卿蹙着眉,转身返回自己的房间。
待林丹卿回到自己的房间,令山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他冷冷推开门,捏起少女的下巴,附耳轻声。
“杀了我那么多人,终于轮到你了。”
桑绘嘴唇煞白,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方才的声音明显不是她发出的,她紧紧盯着令山,额头上的血顺流而下,令山与她视线相对,目光微变,眼睛微微眯起。
这样的眼神,他曾从很多见过很多次,那些人就像是死咬住猎物的狼,虽暂时趋于下风,但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反扑过来。
他直接拽住桑绘散落的发,将她从地上揪起,令山轻笑一声,倒是有些欣赏这个少女了。
凡人之躯,扛下如此疼痛,面不改色,还能有这样的眼神。
真是了不起。
假以时日,或许她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
可惜,与她拥有一样眼神的人,大部分都没有“假以时日”。
她也一样。
令山顺从自己的直觉,他向来不会让自己感觉有威胁的人,活到超越自己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