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何晏被徐家带走,涧离生也再难问清他与徐尧之间的恩怨,而去给林近安找一个借口开脱,涧鹤城也同样难以允许他插手此事。
涧离生不得不放弃跟此事纠缠,但他可以从另一件事介入——潜藏在何耀城中的“暗笼”。
还不等涧离生再度去何耀城一探究竟,倒是何耀城的城主满脸愁苦地先一步找上门来。
他颤颤巍巍地报上来一个规模庞大的地下牢笼,就在醉仙楼的地底之下。
那日燃起的一场大火将醉仙楼烧了个完全,遗留下的废墟还不等人来处理,那一片地面便轰然坍塌,形成一大片陷坑。
更叫人讶异的是,陷坑里密密麻麻地出现了成堆的被烧焦的人的尸体,这下可叫何耀城中的小民一阵汗毛倒竖。
这么一大片集中的尸体,而且还是被烧死的,死前的怨气可以想见,谁知道会不会催生出什么东西来。
当下,何耀城的城主便六神无主地求上崇阳宗来,说这怕不是就是那日被拐走的女弟子的关押之地。
涧鹤城不苟言笑,满脸严肃地听着何耀城城主哭诉,但等听到涧离生的名字出现,他泰然自若的表情动了动,眼神一暗,怎么又跟涧离生扯上关系了?
涧鹤城断然道:“何城主莫急,你且慢慢道来,只是不知我们少宗主跟此事又有何关系?”
何城主掩埋在宽袖后的眼睛,咕噜一转,面上带着装出来的凄然,怯怯道:“就是不久前,少宗主曾带着一个女子来到我府中,说是此女子在我城中失踪,刚从暗笼中逃出来,问我可有贼人的消息。”
何城主戚戚然道:“我正纳闷是什么胆大流匪竟敢在何耀城中兴风作浪,不成想他们竟嚣张至此,在我城中蛰伏如此之久。”
“要不是此次醉仙楼骤然失火,我怕是还蒙在鼓里。”
“只是……”何城主悄默地抬眼看向涧鹤城的脸色,试探道:“我本就天资愚钝,这才迟迟没有发现城中异样,涧少主乃人中龙凤,怎的也……”
他言尽于此,没胆子继续多言,暗中打量涧鹤城的反应。
涧鹤城在心中冷笑,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自己城中出现这么轰动的命案,失踪了这许多人,自己却许久没有察觉,当然得神神叨叨地阐明它的隐蔽性,最好能拖上一个作对比,你瞧,素负盛名的涧少主都没有察觉到异样,我岂不也是情有可原?
知道何城主想要拖涧离生下水,涧鹤城佯装听不懂他话中意思:“是吗?我倒是还未曾听闻,只知我儿近日忙于他事,也不好叫他前来与城主一叙。”
“我倒是可唤城主口中的女弟子前来,叫她好好与城主对对情况,许能给城主找出什么纰漏。”
知道涧鹤城在跟他打马虎眼,何城主装出满脸遗憾,道:“那真是可惜了,本还想着能给涧少主提供这些信息,也算是给少宗主一个交代了。”
“不过也是,”何城主话锋一转,“想来涧少主这段时间应是疲于应付徐家的怒气,也不会再有精力顾及其他。”
这话说得并不多客气,几乎带着落井下石的嘲讽,涧鹤城面色一寒,毫不客气地下达逐客令:“是啊,本宗近日事务繁重,望何城主见谅,怕是没精力助城主处理‘暗笼’一事了。”
说完,还不等他答话,涧鹤城就道:“来人,送何城主出宗。”
知道自己将才的那番话惹恼了涧鹤城,何城主怯生生地低下头,识相地跟在前来带路的弟子身后,等他转过身背对涧鹤城,脸上装出来的怯懦便立马散去,转而浮上一股阴沉。
无事,不管涧鹤城愿不愿意出手帮他收拾这个烂摊子,他今日前来崇阳宗的目的已经达到。
前脚何城主刚走,后脚,此事便跟涧离生牵扯上关系,在宗门中传得沸沸扬扬,明面上不会有人有那个胆子置喙少宗主,但在背后谁又能管得住别人说些什么呢?
一些离谱的猜想不知从何人口中传出,渐渐被传得有鼻子有眼,加之最近徐尧之死一事,涧离生也牵扯其中,两件事便这么混在了一起,在人们口中妖魔化起来。
说是少宗主无能处理“暗笼”一事,又被人记恨上,这才叫跟在身边的徐尧平白丢了性命。
在扶摇直上的谣言的围堵下,徐家将将开始平息下去的怒火又有重燃的趋势,碰不到被宗主护着的涧离生,那无权无势的林近安还不好拿捏吗?
徐家带走了何晏不够,气势汹汹地又冲上崇阳宗抓走了林近安,为了尽快息事宁人,崇阳宗无视修和峰峰主的意愿,先斩后奏地将人交了出去。
崇阳宗似是早有准备,林近安在被徐家带走前,已被软禁在崇阳宗内有一段时间了。
听见门外传来的响动,林近安从静修中睁开眼,心下一片平静,早有预料般地看向门口。
下一秒,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门外出现一众面色阴沉之人,像是林近安欠了债,他们抄家来了。
林近安的视线下移,看向他们身着的服饰,不是崇阳宗的弟子服饰,这找上门来的想必就是徐家人了。
为首一个须眉皓白的老人,被众人围簇在中间,睁着一双眼角下垂的眼睛,脸上的沟壑和花白的发色都已经暗示着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但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气支撑着他,叫他身上没有年老之人的朽气,反而满具久居上位的威仪。
林近安跟老者对上视线,像是被蝎子蛰了一口,下意识地想挪开视线,猛然间意识到徐家和徐尧,这两者之间怕是没什么相关性。
老者打量着面前此人,徐徐开口道:“就是她?”
身边之人弯着腰,恭敬地回应道:“是的家主,这就是另一人口中所提到的跟何晏有牵扯的女弟子。”
林近安被他口中的“另一人”吸引了注意,她垂下眼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地想,谁?郑瑶吗?
老者手中的手杖沉沉地一点地,冷声道:“带走。”
林近安觉得先前以为这次下山之旅会很轻松的想法真是无稽之谈,此趟害得他们之中的同伴丧命不说,她自己跟刷新牢狱之灾的体验卡似的,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干,却动不动就被丢进暗无天日的牢中。
不仅如此,这次的牢狱体验还给她刷新了新道具,开始上刑了。
林近安双手被铁链高高吊起,不远处的火盆散发着灼灼的热浪,偶有一阵噼啪声炸响。
林近安看着面前坐得好整以暇的老者,以及他身边的各色刑具,不由地滚了滚咽喉。
老者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随后问道:“你为何要害我孙儿?”
林近安道:“是谁跟你说,我害你了孙儿?”
“啪!”她身后,一道鞭子猝然间撕裂空气,落在她的背上,当即便见了血。
“呃!”林近安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痛呼,额上沁出了冷汗,一颗心陡然拔起,知道徐家这是跟她来真的。
老者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唇边的茶,“还敢狡辩,看来你跟那个叫何晏的一样,不见棺材不落泪。”
事已至此,林近安反倒冷静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老者,面无表情地问道:“怎么?是他亲口告诉你说,我们是同谋?”
“啪!”又是一鞭落于林近安的脊背,她猝然咬住下唇,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发出惨叫,她在心里谩骂,你踏马说句话非得给自己配个背景音是吧?
“不是你将何晏带到我孙儿身边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林近安的问题,但这句反问同样也是一种回答,林近安冷笑一声,不理他的反问,继续道:“既然他没有直说,你又凭什么直接认定我就是同谋?”
鞭子抽打的声响再一次如同背景音一般地响起,林近安感到自己的背后被血洇湿,血涓涓而下,清晰的痛感搅扰着她的理智,林近安感觉到一阵恼火,凭什么?
凭什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她动刑?凭什么崇阳宗就这么无视她的意愿而把她送给了徐家?又为什么她好心救了何晏一命,却无故被人反咬一口?
知道自己已经被宗门放弃,而面前此人又是个聋子,不会想听她解释实际的情况,林近安由着怒气控制着自己的理智,她扬起头,由于两人一站一坐,看着倒像是她在睥睨面前之人,她扯开嘴角:“既然你心中都有认定的答案了,你还浪费时间在这里问什么?”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让我去给你孙儿陪葬好了,”耳边是鞭子带起的呼呼的风声,林近安扯开嘴角,血从她的唇角漏下:“你动作可得赶快,不然我赶不上走在前面的徐尧。”
“竖子!死到临头还敢嚣张!”老者砰的一声在桌上砸下手中的茶,清澈的茶水四溅,像是谁的眼泪。
他举手示意身后扬起鞭子的人停下动作,像是不能接受自己被面前乳臭未干的小伢子短短几句话激成这样,转瞬之间便平息了自己的怒火,阴恻恻地盯着面前的林近安。
“竖子好口才,倒是无怪乎能跟在少宗主身边。”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徐徐起身,朝着侍候在旁边的下人打了个手势,便有人心知肚明地退了出去。
他笑得阴冷,“想来是年纪小,不知我徐家的手段,才仍敢在我面前放肆。”
“无妨,眼下也不是没有你的前车之鉴,你倒可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清楚,一会儿你会是什么下场。”
“呲呲……”
狱中响起什么东西被拖行在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还未见到是何物,林近安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的腥臭味,狱中的铁栅栏外出现了两个人架着的一张“面皮”。
距离未拉近,此处光线不足,林近安瞧不清那是什么,待那两人架着东西来到她面前,林近安的胃开始翻搅,控制不住地开始干呕。
“呕、呕……”
那是被折磨得血淋淋的何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