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阳宗山上和山下像是两个世界,山上沉闷无趣而山下灯火通明、满是人间烟火气。
要不是崇阳宗不允许内门子弟无事出山,林近安觉得自己可以晚上住在山下,等白天再进崇阳宗那个吸食人气的地方。
沐成也是很久未下山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比起满是喧嚣、嘈杂的山下,他还是更习惯于在那清冷、沉闷的炼化室里,跟一众不会说话的法器打交道。
因此,他十分不能理解林近安此刻的兴奋。
她像是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许久才得以重见天日的囚徒,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游走在各个商贩的摊子前。
戳戳这个,捣鼓捣鼓那个,林近安觉得满眼都是新奇玩意儿,看见什么都想买,要不是许久未出山,林近安觉得自己本不该如此亢奋的。
晃了晃并不充盈的荷包,林近安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一样新奇的玩具上撕下来,找到当初那个做糕点的小摊贩,照着当初的要求,又给那个糕点师傅复述了一遍。
师傅瞧着她面熟,热情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来光顾过我这儿的生意啊?我瞧着你有点眼熟哩。”
林近安正站在摊前等着他完工,一听这话,汗都快下来了,赶忙回头确认了一下她师父的位置,见沐成离她有一段距离,方才松了口气,忙不迭俯下身来,凑到那糕点师傅面前悄声道:“是哩是哩,师傅你莫声张,家里人不让小孩儿吃这些甜食,要是被我家里人听见,我怕是要挨说哩。”
见她隐晦地朝着沐成的方向指示了一下,师傅赶忙点了点头,闭上嘴专心手中的活计。
林近安拉着沐成从日落逛到弦月当空,直到沐成开始隐隐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便只好灰溜溜地带着刚出炉的糕点,磨磨蹭蹭地踱步到她师父跟前,识相道:“多谢师父今日准许我下山散心,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宗吧。”
林近安脸上的不舍简直要溢出她那巴掌大的脸,只是沐成今日带林近安下山已是于理不合,实在不能再继续在山下逗留了。
但好在哪怕只是这片刻的欢愉,也足够林近安吐尽心中的郁气。像来时一样,林近安带着一身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跟在沐成身后又蹦蹦跳跳地回了崇阳宗。
回到弟子屋舍,林近安挑出送给凤骄的礼物放在她桌上,知道凤骄不一定看得上这些小玩意儿,但林近安还是觉得自己有送的必要。
果不其然,待凤骄回来看到桌上那通体莹润的玉佩,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嫌弃,但又见林近安在近旁眼巴巴地望着她,便知晓了这玉佩的来历,凤骄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冷哼一声,还是将玉佩收进她的蜀锦内好好地存放起来。
林近安脸上挂着莫名的微笑,看得凤骄心里发毛,别扭道:“你看什么看?眼睛粘我身上了?”
林近安恍然大悟地摇了摇头,懂了,凤大小姐走的是口嫌体直这一路。
单手艰难地将装着糕点的油纸包扎好,林近安准备明天托人将这些东西带给魏旭,她现在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还是避着点,免得给魏旭添堵了。
她计划得好,不想,第二天一早,魏旭早早地便来修和峰等她了。
之前林近安给他指了路却从未见魏旭来过,还以为是魏旭年纪太小,找不着路。
林近安推开院门,便见魏旭蹲在墙边,许是来得太早,还没彻底醒神,抱着胳膊在那里打瞌睡。
晨间雾气重,林近安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魏旭的肩膀,衣衫已微微濡湿,不知是多早来的。
魏旭被这番动静弄醒了,一睁眼便看见林近安一只手腕包着厚厚的纱布,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无奈道:“欢迎你的时候你不来,不欢迎的时候,你倒是来拜访得挺早。”
林近安将魏旭领进院内,找出一条干净的布帛揉了揉魏旭有些潮湿的脑袋,泡开一壶热茶,又将昨天准备的点心摆上桌,随后坐在魏旭对面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碰到麻烦了?”
魏旭盯着林近安裹着纱布的手,沉默地摇了摇头,林近安把点心和热茶往他面前推了推,好奇道:“那是怎么了?”
见他目光灼灼地偷瞄自己的右手,林近安心下有数,知道魏旭年纪小、面皮薄,不好意思直言说是来探望她的,林近安贴心地岔开话题道:“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小孩?还有人来找你麻烦吗?”
出乎林近安的意料,魏旭竟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见他头摇得如此迅速笃定,倒是轮到林近安惊诧了,她可不认为是永寿峰的弟子良心发现,当下便细问道:“有其他人来帮你了?”
魏旭点头又摇头。
又来了。
林近安有些好笑道:“你点头又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自从那天涧哥……师兄,来寻我之后就没有人再来找过我麻烦了。”
林近安眉头一挑,涧离生在宗门内如此威名远扬么?仅仅是来找过一次魏旭,便让看不惯魏旭的那群人偃旗息鼓了?
林近安点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没人来找魏旭麻烦就是好事一件,她又问道:“那天问你认不认识那个来找麻烦的,你也是点头又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认识,但是平时训练时听过他的名字。”想起自己从周围人口中听来的话,魏旭犹豫了半晌还是实话道:“林姐姐,当天跟你动手的人叫唐毅。”
接着,他抬头看向林近安,像是某个劝人回头是岸的智者,认真道:“林姐姐,他不喜欢你的。我们峰的人都说他想和另一个姐姐结为道侣。”
“你别误会了。”
“噗!”林近安一口茶水还未下咽便喷了出来,好险没被呛死。
“咳咳!”林近安咳得脸红脖子粗,暗自发誓下次再也不在小孩儿面前胡说了。
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林近安以手扶额,颇有几分无奈,语塞地点了点头。
魏旭松了一口气,当下便放下心来,认真地品尝起糕点来。
林近安一手托腮,看着对面的魏旭大快朵颐,莫名有几分想家了,也不知家里人是否安好。
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从而回家。思及此,林近安垂下眼睑,视线落在那一层厚厚的纱布上,手腕处的伤口似乎仍在隐隐作痛。
或者说,她还能全须全尾地回家吗?
“魏旭,那个涧师兄自那之后,还去看过你吗?”林近安突然问道。
魏旭想了想道:“偶尔。”
听他这么说,林近安突然一脸庄重对他道:“魏旭,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见林近安突然正经起来,魏旭还当她真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要说,放下手中的糕点认真地回视她:“什么事?”
“其实吧,姐姐我喜欢涧师兄很久了,你能不能帮我见见他?”
魏旭:“……”
刚刚才发誓再也不在小孩面前说胡话的林近安啪啪地打脸,但是为了能尽快完成任务回家,林近安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现在跟任务对象还一点不熟,这让涧离生身败名裂的任务得做到猴年马月?
林近安等不了那许久了,她想回家了。
魏旭当林近安说真的,低下头仔细思索了一番,道:“涧师兄跟我约了一天,说是等修道大会结束后,要来看看我。”
林近安眼睛一亮,问道:“哪一天?”
“就这段时间前后吧。”
林近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冲着魏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姐姐这段时间可能都要来叨扰你了。”
林近安说到做到,自那天之后,每天形如圭表一般,准时来魏旭这儿做客。她也不好意思空着手来,因此每天都带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给魏旭,也因此让她本就不丰硕的荷包雪上加霜,狠狠扇它几个巴掌都听不出一点响来。
及至林近安手上的伤都快痊愈了,才堪堪等来了涧离生。
林近安趴在魏旭院中的桌上,见到涧离生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直觉自己的眼神一定像是许久未见荤腥的肉食动物见到猎物那般饥渴。
她想的不错,涧离生推开院门跟林近安对上视线的下一瞬,便感觉到林近安原本百无聊赖的眼睛猛然间变亮了,像是谁把天上的太阳摘下来投进了她的眼睛里。
林近安激动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但她也没有得意忘形,知道人家不是来找她的,识相地跟涧离生打了个招呼,便自行出了门,站在门口等候。
火红的枫叶转着弯拐到林近安面前,一触即离地骚了骚她的鼻子,林近安伸手揪住它的叶柄,无聊地将它转起圈来,心道,涧离生啊涧离生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手上的伤口都要愈合了。
林近安松开手,枫叶复又徐徐下落,变成万千被踩踏的落叶中的一叶。
你再不来,我都没伤可卖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