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并未掌灯,却并不显昏暗。
价值连城的鲛珠胡乱堆砌在房内的各处角落,好似最深沉黑夜中的星河一般,温柔至极地铺洒开银色的光芒。
轻透薄软的雪白中衣凌乱地堆了一地,朝着床榻的方向蜿蜒而去,一半留在榻下、一半则被琉璃珠帘掩去了踪影。
大红锦绣绮被下忽地探出玉削般的手,指尖上仿佛擒着鲛珠的光芒一般,愈发显得粉白细嫩,漂亮的让人心惊。
只是此时此刻,那手却颤抖着、挣扎着想要逃离,正在竭尽全力的朝着床榻之外伸去,胡乱抓住什么之后便再不肯松手。
苏小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用尽浑身的力气死死地攥紧眼前的琉璃珠链,神思昏聩之间只觉得这就是救命稻草,若是能紧紧抓住,就能拯救她脱离苦海……
——她就能逃离身后的人。
“叮铃”一声脆响忽地响起,锁链的清脆撞击声自薄被之下传出。
这动静一出,苏小小立时浑身一颤,整个人像是被掐住了命脉一般,再也没办法动弹半分。
.
“去哪?”男声低哑微涩,缓缓自身后传来,语气分明平淡,可苏小小偏偏就能感觉出其中微妙的怒意。
男人自榻上支起上半身,银色的长发顺着他的肩头滑下,又落在苏小小的颈上,带着微凉同她的黑发缠绕不休。
“不乖。”
从来都端肃自持的男人此刻只着雪白中衣,大敞的领口露出半片胸膛。他微微探身扣住苏小小的肩膀,如此一来,昳丽如玉的侧颜便从帐幔的阴影下显露出来,薄唇微微一勾,便是能蛊惑世人的心惊之姿。
“该罚。”
男人低低地笑起来,可手中的动作却又完全相反。骨节分明的大掌附在了她的手背上,手指一点,便轻而易举地将苏小小最后的希望拽离。
琉璃珠链也应声从半腰断落,价逾千金的琉璃珠散落一地,朝朝切切、悦耳动听。
长臂箍紧了怀中人的细腰,轻轻一用力,便再次将苏小小拖入了仿佛没有边际的床榻之间,让她陷入无法逃离的漩涡之中。
许久之后,男人才抬起上身,双手撑在她的耳侧,沉默地俯视着她。狭长双眸陷在帷幔罩下的阴影中,分不清、道不明其中的晦暗。半晌之后,他慢慢地抬手,拇指划过少女绯红的眼尾,擦去点滴的湿意:“这就哭了?”
苏小小颤了颤,她望着近在咫尺带着恨意的眼,恍恍惚惚地想,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他们明明……
不应该是这样的。
*
八百年前。
无歧山、悬月洞。
“修仙能长生、修仙可以青春永驻……”少女轻轻的抚弄中怀中白狐,说到此处的时候忽然长叹了一声,她环视着房内的布置,“但要在这么硬邦邦的房子里住上一辈子,我是绝对受不了的……”
苏小小越想越泄气,逮着小白狐的耳根又狠狠揉了一把:“烦烦烦。”
整日闭眼假寐的小白狐忽地一颤,兽瞳一张就朝着苏小小低嘶了一声,尖利的獠牙若隐若现,像是下一刻就要狠狠地咬掉苏小小一块肉。
“好好好,我不碰、我不碰总行了吧?”苏小小立刻举起双手求饶,整个上半身都用力后撤,恨不得离开八百米远以示清白。
她都这么举手投降了,可白狐却还是冷冷地盯着苏小小,似乎在分辨她说得到底是真还是假。
苏小小哭笑不得:“我保证好好摸——”
眼看着收回去的獠牙又露出来,她赶紧改口:“不对不对,我保证不乱摸,行不行?”
到底是她撸猫撸顺手了,下意识地就想往小白狐的耳朵根、肚皮、尾巴几个地方摸,要不是前几天被狠狠咬了一口,伤口深可见骨,她怕是怎么都改不了的。
小白狐盯着她看了一会,也不知道到底信没信,又蜷成一团缩在了苏小小的腿上,只不过又尖又利的兽爪却始终没有收回去。
苏小小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它半晌,试探性的将手再次放在小白狐的背上,看它没有反应,赶紧一下接着一下继续摸了起来,还不忘盘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可能一直睡在这破石头上吧?又冷又硌得慌,必须要想个办法……”
她一边环视着周围的布置一边琢磨着怎么办呢,忽然之间竟然感受到一股气流的涌动。
苏小小朝着房内四周看了看——门窗都关的好好的,不可能是吹风。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很确定刚才那种气流的涌动和风不一样,但要具体说出来哪里不一样,她又没办法说明白。
几乎就在同一刻,苏小小的耳旁响起了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大师姐,掌教有令,命你速速前去大殿。”
苏小小转头看向石门的方向,她十二万分的确定声音是从门那边传来的。这破石头床和门口隔了起码二十米,可那声音近得就像是在她旁边一样。
“仙法了不起哦,啧啧啧这和24小时待命有什么区别,关上门都还能随时call你……”
苏小小嘀嘀咕咕的站起来准备去开门,本来想将小白狐轻轻放在床上,又舍不得那又滑又软的毛球,干脆直接抱了起来搂在胸前。
赵朝传完话之后就一直乖乖的等在原地,他虽然心里着急的不得了,但是一到悬月洞,那股子急切就平缓了下来。
没办法,谁让无歧山大师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呢?
好像不管什么事到了她手里,那都不值当一点担心着急——虽然吧,他师从无岐山长老,同在掌教座下的苏师姐从未见过面,可他就是有股迷之自信。
赵朝想起大殿前两人那趾高气昂的嘴脸,不由得冷哼一声,到时候让大师姐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也让人知道无歧山不是好欺负的。
只是不知道是他太急切了还是因为什么,总觉得眼前那两扇厚实的石门打开的速度尤其的慢,慢得让人心慌。
赵朝原本满心的笃定一下子又有些动摇:该不会是……没在吧?
等到石门终于“吱呀”一声,缓缓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条缝之后,赵朝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就冲上去,激动的不行:“大师姐!”
……
……
可谁知谁知他满脸的激动殷切却差点喂给了石门——原来石门只是打开了指头粗的缝隙,就毫无动静了。
他险险的刹停脚步,却见一双漆黑剔透的眼从门缝里望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之后,才听见少女懒洋洋的声音:“什么事?”
眼前的少年长得虎头虎脑、圆里圆气,看起来就很是面善,苏小小心道这人是谁,和原身很熟吗?
“大师姐呃……回禀大师姐,有人上门挑事。”
赵朝心里面有些慌,也顾不得细想那点点的不对劲,立刻开口告状,等到话说完了这才想起来自报家门:“弟子乃是赵朝,秦长老座下的弟子,一百年前才拜入山门。”
看来应该不是什么熟人,苏小小放了心。
她敷衍地哦了一声又问:“所以呢?”
“大、大、大师姐……”赵朝被迎面而来的几个字砸得晕头转向,不敢置信的大声重复:“大殿外的剑塚有人挑衅闹事,掌教命你速速前去……”
“等等、等等,你先帮我个忙,帮我把门推开。这什么玩意儿啊这么重……”
她不是不想打开门,而是石门实在太过沉重,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开一道缝隙,这才两句话的功夫不到,她就觉得自己完全不行了。
赵朝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鸡蛋:“……推?”
“对啊,快帮我推开。”
赵朝一句“怎么不用灵力”已经到了嗓子眼儿,听了苏小小的话又立刻吞了下去,满面的深信不疑:大师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两人合力,用了老大的力气才将石门彻底的打开。
苏小小低头摸摸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掌下的心脏正在规律有力的跳动,就算是这样剧烈的运动也一点儿异状都没有。
她有点小开心,对赵朝的态度也好了一点:“去干嘛?掌教都解决不了的事,你来找我?”
她迎着光线仔细端详着自己手,指尖红润有血色——健康就是漂亮!
……就是指腹和掌心覆盖着一层薄茧,“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保养一下我的手呢,谁家女孩子的手这么粗糙啊。”
说到这里,她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是不是就是打架打太多了手才这么粗?”要说刚才苏小小还没有直接的拒绝,那现在就是斩钉截铁了,头一扭就无情地回绝:“我才不去。”
赵朝也是许久没用力气干过活儿了,修士平日里已经习惯了倚仗灵力,哪里还能想到有朝一日开门这种小事还得亲自动手?
他虽然气喘吁吁地,可是心里却不由得升起了些许的佩服:修仙、修心、修身,大师姐原来是在言传身教地告诉他这个道理。
赵朝正在默默地体会大师姐言传身教给他的道理,没想到却迎面被苏小小毫不留情的拒绝砸了个头晕眼花,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瞠目结舌道:“为何不去?大师姐你是不是——”
话才说一半,他忽然想到这些年听到过关于大师姐为无歧山做的事情,剩下的半句“是不是嫌弃我们麻烦了”又吞回了肚子里,只满含泪花的望着苏小小。
苏小小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怎么把这双布满老茧的手养回来,也就没注意赵朝的语气,正准备往回走呢,一抬眼就被他面上欲语还休的表情吓了个心惊肉跳,瞬间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抬高声音:“并不是、才没有!”
完了完了这可是修仙世界,要是被人发现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还不知道下场会怎么样呢,不会被活生生地烧死吧?
赵朝期期艾艾的望过来,好像一只蔫头耷脑的小狗:“那——”
“还不快点带路。”
苏小小抬头挺胸,雄赳赳地大步迈出门去,豪爽的仿佛刚才断言拒绝的不是她。
赵朝自婴儿时期就入了无岐山,心思单一,一听苏小小应承下来立刻又欢喜得不行,屁颠屁颠地朝着苏小小的背影追过去,正准备唤出仙剑,却发现大师姐忽然转过头来,直瞪瞪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吓得赵朝的双腿一软。
“怎、怎么了,大师姐?”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长靴、布衣、腰间挂着长剑,都和平日里一模一样啊,除了衣兜里……
赵朝的脸皮子瞬间崩紧了,心脏也砰砰乱跳:难道被发现了?!
苏小小收回视线,看着远方的雪山顶极目远眺,好一派仙人风范:“你,带我去。”
赵朝看着苏小小的背影,长大了嘴巴,缓缓吐出了第二个鸡蛋大小的“啊?”
“磨蹭什么?还不快点?”
赵朝扭扭捏捏的看苏小小一眼,害羞道:“真的……真的要吗?”
这可是大师姐,御剑最稳最快的大师姐哎。
今天竟然要坐他的剑,是要考验他吗?是不是觉得他平日里的修炼不够,想要考教他一番?
他脑子里想得天马行空、乱七八糟,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都不慢,立刻拔出背上的仙剑,喝了一声“去”,两人便稳稳地站在了剑身之上,朝着无岐山大殿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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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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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