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亮像个钩子一样挂在林梢。
聂斐和黎熙元对坐在湖心岛上,手里的陶瓷茶盏映出水色。黯淡的天光下,两人如同一对剪影一般,在清寂的夜里,更显得辽远而寂寞。
夜色的掩盖下,黎熙元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聂斐,似乎只要这样,周围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已经很长一段时日没有见过聂斐了。
自从除祟大典之后,他便有意无意的疏远她,一连几个星期白天晚上连续值班,就连聂斐约他,他也三番两次的找借口推辞。
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就是不愿意去面对吧,只要逃避,就可以不去面对她坦然无垢的目光,也可以不用理会,自己若无其事的外表之下,干涸和渴求的内心。
可即使这样,内里的渴望是没办法掩盖的,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就像今天,
数日未见,当聂斐再次提出邀约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愿意拒绝;而当终于有时间和她独处的时候,他的视线,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贪婪的看着正在品茶的聂斐,黎熙元头一次如此喜欢黑暗,夜色过浓,就可以将他的眼神和心绪,完全掩盖。
“好看吗?”
突然,正在喝茶的聂斐眼神淡淡的扫过黎熙元,笑容嫣然。
黎熙元闹了个大红脸,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聂斐心里想笑,
她脸上是有花吗?看了这么久都还没看完。还是说,黎熙元近日老是加班,看仓库看的人都傻了?
正准备再调侃黎熙元几句的时候,不远处的岸边突然传来一阵涛声,水声风声夹在一起,一声声的叠着,却不似以往那样从容空明。
聂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
她们所在的原本就是树荫的暗处,此时呼吸屏住,就像根本没有人一样。
涛声渐渐的大了,由远及近,不绝于耳。伴随着一阵强于一阵的潮声,还隐隐传来嘈杂的水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更加突兀和吵闹。
“来了。”聂斐无声的对黎熙元说,两人的呼吸屏住,身子伏下,头几乎交错在一起。
鼻端感觉到聂斐清冽的呼吸就在近前,黎熙元觉得耳朵有些发热,稍稍侧开了一些。
异动已经开始了。
一开始看不清楚,黑暗中看去,仿佛是湖中浪涛的阴影,时而起来,时而伏下;但渐渐的,阴影大了起来,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发出稀里哗啦的水声;几道青黑色的躯体从湖面上升了起来,暗淡的光打在光滑黝黑的背上,像覆上了一层沥青;再到后来……
聂斐和黎熙元一动也不敢动,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东西爬出湖水,爬到岸上。
那东西远看像人,有四肢,有头颅,有躯干,但仔细一看,原本应该是五官的位置却根本没有脸,手脚大得像熊掌,外面包覆的皮肤浮肿苍黑,整个东西就像是充水肿胀的人皮玩偶一般,不仅吓人,更恶心人。
那些东西缓慢的从岸边的斜坡,姿势诡异的爬到岸上。它们并未爬远,几步之后变四仰八叉的躺倒在了地面上。
后面来的同类也是如此,一开始还错落的躺着,到了后来,地方不够了,便一个个的叠在了原来的上头。
随着上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腥臭味越来越浓,到了后面,简直像商品已高度腐烂的海产市场一样。
聂斐和黎熙元眼见着眼前的东西越堆越多,最后简直堆的像小山一般。不过,幸好前面的距离她们还比较远,后面的虽然堆在上头摇摇欲坠,但始终没有掉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潮声又一次的传来,他们感觉那些东西又在一步步的后撤,身后拖着粘腻的汁液,一点点的退回去。
直到所有东西都退回湖里,他们紧提着的心方才落了下来。
原本宁静的湖心小岛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和优美,聂斐和黎熙元对视了一下,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个夜晚,可还真是漫长啊……
*
第二日,当聂斐将昨晚的经过告诉白毅和崔琳,只听得两个人眼皮都跳个不停。
要是前几天,白毅恐怕还会对聂斐的这一番说辞嗤之以鼻,但是今天——
“聂总,您说,我们要不要立马搬出去啊?”白毅心里很有种想要抱大腿的冲动,但他毕竟也是堂堂四大家族的掌舵人,硬生生的忍住了。
“搬出去倒不用,我就是想问问白总,您家的这个宅院是谁修的,之后有没有再翻修过?”
对于昨天那些人皮偶的由来,聂斐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是具体的还是要问问白毅才能确定。
“我们白宅?”白毅一愣,但还是据实以告,“自从祖上搬到华城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当时买的地,是祖上一手修起来的,图纸合同什么的还在我这里。我们白家向来人丁不旺,所以就算买了其他的宅子,也都是空着或偶尔住住,大多数时间,还是都住在这里的。”
“那自修建之后,就没有再翻修过吗?”聂斐又问。
白毅说,“倒也是有。最近最大规模的翻修大概也要……50年前了,是当时的欧家老爷子介绍的风水师傅,说是白家风水不好,改建一下有利于人丁,所以就修了。”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本来也为的是人丁,没想到修完没几年,我祖父就暴毙身亡了。那之后,我父亲和两个叔叔也去的很早,看来,这改造,也是没有什么用啊!”
欧家,风水,改造,暴毙……
聂斐不禁回想起上个世界里白家的下场,
其实书里没有着墨过多,也就是白鹭因为是欧靖之的未婚妻,被退婚后郁郁寡欢很快病亡,白家人口凋零,过不了几年白毅也死了,白家的财产便全都被欧家兼并了去,四大家族之一的白家,就此消亡。
现在看来,难道这白家的灭门,和欧家还有些关系?
要不然,该怎么解释这满湖的人皮,还有一直追着白鹭不肯停歇的人皮咒呢?
见聂斐凝神思考,白毅伺候在侧,根本不敢打扰。等聂斐眼神回转,方才小心翼翼的问,
“聂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故啊?”
白家以聪慧见长,作为白家家长的白毅,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以往欧家和白家是世交,关系一直不错,又是未来的亲家,白毅便一直不曾往这方向去想。现在向来,事情确实有些可疑,
父亲和叔叔暴毙的时候,他都在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吐血而亡,不仅如此,死之前的情景居然是差不多的!都是身体发青,皮肤表面硬得像沥青路面一样,可是医院又查不出原因。
这……你要说巧合把,这也太巧了!
想到他们死时候的惨状,白毅只觉得皮肤一阵发痒。他随意的搔了几下,袖子撩起,露出几道暗黑色的纹路。
聂斐敏锐的看到了,一只手抓住了白毅的胳膊,
“白总,你的手臂……”
白毅看了一眼,说,
“这个哎,出现了几年了,医生说是顽固性皮肤病,没什么办法。前几年还好,从去年开始,就感觉黑的面积越来越大了。聂总,难道你还会看……”
他一边说,心里也慢慢觉得不对劲了,头上登时冒出一层冷汗,
我的乖乖,这种皮肤病要再继续下去,那不是……不是和他爸他叔一样吗?
白毅身体猛的前倾,两手抓紧聂斐的胳膊,神情激动,
“聂总!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黎熙元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登时脸拉了下来。
他无声息的走了过去,黑着脸将白毅的手拉开。
白毅和聂斐没注意黎熙元这种反常的举动,聂斐见他回来,问到,
“有什么进展吗?”
黎熙元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风轻云淡。
他点了点头,“湖底确实有东西。”
他刚刚到湖边去了,不敢贸然下水,便动用五感在湖底探索着,果然,他们的预料不错——
湖底部的岩石上,密密麻麻的贴满了人皮样的东西,像一个个瘪了的气球,橡胶紧紧的贴合着石面,任凭湖水的冲刷,也一动不动。
“这就是了,”
聂斐喃喃,转头对白毅说,
“白总,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您宅邸的湖底,就是一个很早便安排好的人皮坟场。人皮易腐,如果就这样日日夜夜的沉在湖底,不出五年,便会腐烂消亡。因此,为了保证人皮不致泡水腐烂,每天晚上,那些东西都会上岸来吸收阴气,有着源源不断的阴气浸润,即使处于湖底,也会经年不腐。这,俗称晒阴。”
白毅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想起每日每夜他们在睡觉的时候,那些东西都会从湖底上来爬上来晒阴,那副场景,简直像噩梦一般。
聂斐的话还没完,
“但饶是如此,时间过长,人皮还是会被泡烂。一片烂了,就需要有其他的人皮作为补充。一般而言,这种设于家宅中的人皮阵,最好的补充莫过于主人家的血脉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奇异的弯了一下,
“白总,您说,这湖底的人皮,最好的来源,会是从哪里来呢?”
从……从……
白毅的嘴巴哆嗦个不停,上下开合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