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动作停止了,本来就安静的后楼更是死寂一片,只有木桌子下头源源不断传来声音——
笃、笃、笃、笃。
张校长多少年没经历过这场面了,吓得眼睛瞪得老大。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心虚,眼神定定的看着木桌子下头照不进的黑暗,一动都不敢动。
徐筝的身体却随着敲击声不断的抖着,到了最后,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的哭了出来:
“红!李红妹子!是你吗?”
敲击声绵延不停,只听到徐筝哭着说:
“妹子!徐姐对不住你!徐姐这一辈子都内疚着!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徐姐也不想活了……你要是真有灵,把我一起带走吧!把对不起你的都一起带走!啊……”
“你……你瞎说什么……”
张校长哆嗦着踹了一脚地上的徐筝,他惊恐的盯着木桌子下头,悄悄的往门的位置退,嘴里念念有词:
“李红……可不是我害的你……你……你怀孕那也是没有办法……最后也是你自找的……你自杀的……谁也不怨……你可别找我啊……”
徐筝猛地转头,仇恨的眼神瞬间对上了张校长:
“怎么不怨你!她怀的难道不是你的孩子!你个没天良的东西!她当初就不应该放过你!”
她说完,站起来就扯住了张校长的衣领,瘦弱的女人急起来却有一股怪力,任凭张校长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
“这么多年,你一点后悔的心都没有!你良心让狗给吃了!二十年了!你有妻有子还升了职!可是她呢!不能入土为安,连魂魄都没法入地府啊!你!你居然还说这种话!你有没有良心你!”
两个人瞬间撕扯到了一起,一时间桌子椅子乒乒乓乓的倒了一大堆,就在这时,突然忽的一阵凉风传来,一个白乎乎的东西径直扑了过来,沾着血的女人脸放大在了两人面前,尖尖的下颌几乎杵到张校长的脸上。
“suo……”
“suo……”
女鬼发出奇怪的呢喃,似乎在吸气,但是她已经死了,哪有什么气可以吸?
张校长啊的一声尖叫,拼命将瘫软在他身上的徐筝一把推开,跌跌撞撞的就往门跑去。然而那女鬼飞的更快,一闪便到了门边,黑洞洞的嘴张开,一股铁锈味喷薄而出——
“suo……”
尖尖的手指伸了出来,向着张校长的眼睛伸了过去——
“suo……”
“什么suo啊!是不是说啊!你要我说什么啊!你是不是普通话不好啊!”
张校长绝望的连职业病都犯了,转身又想跑回去,可是女鬼又一次拦在了他的面前:
“suo……”
聂斐和黎熙元赶到的时候,打开门,刚好撞上张校长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门,他的眼镜早已经跑丢了,衬衫凌乱脚步匆忙,哪还有平日那副斯文平和的模样。
而他身后,一团白影始终跟着他,挥之不散。
“你去看着,别出人命!”
聂斐放黎熙元犹如放狗,嗖的一道红光闪过,引着黎熙元就跟了上去。
聂斐不急着过去,她进房一看,徐筝正失魂落魄的坐在一片狼藉当中,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微张,看上去像是犯了病一样。
“徐老师?”一双细长雪白的手在徐筝的眼前晃动着,成功的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徐筝握住了聂斐的手:
“从前的她也是这样的……”
她的手格外漂亮,就像眼前的这一只一样,只不过,聂斐的手柔中有韧,触手温热,不像李红,细软柔滑,常年是冰凉的。
“从前的她?是……她吗?”聂斐小心的问,“徐老师,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毕竟,解铃换需系铃人。”
徐筝犹如梦游般的看了一眼聂斐,眼前的女人漂亮的跟画一样,相貌明艳,眼神坚定,让人莫名的安心。
她点点头,颤抖的嘴唇上下翕动,开始讲述那一段已经没人知道的往事。
*
20年前,年轻的姑娘李红刚从学校毕业,她成绩好,学历也好,便被招到了华中,教化学。
当时的徐筝是化学组组长,她为人严肃要求高,却单单很喜欢性格沉静又虚心的李红,整天带着教她,甚至让她住在家里,好得如师如母。
当时的事挺久的了,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传一直没结婚的徐筝是同性恋,说她的女朋友,就是李红。
要不然,怎么解释连校长都不放在眼里的徐筝,会对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女老师另眼相待呢?
徐筝清高,有了传言之后自动避嫌,申请到边疆省份支教。谁知道,这个选择,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大错。
回来后的第一时间,徐筝便听到了学校的风言风语——李红和张主任好上了。
张主任,就是20年后的张校长。当时的张校长刚刚升任教导主任,比现在年轻多了,看上去还人模狗样的。
但是即使这样,徐筝也着急啊!
这张主任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虽然都在外地,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有家庭,但也不就意味着他是单身啊!李红怎么这么糊涂啊!她是不是被张主任给骗了!
徐筝一回学校就去找了李红,李红见到她怎么都不肯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后来被问的急了,才说自己不是自愿的,实际上是被张主任给哄骗MJ了!
得知真相的徐筝火冒三丈,拉着李红就找张主任算账去了。张主任见到气势汹汹的徐筝就直接跪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是真的喜欢李红,想娶李红做老婆,老家的老婆孩子也不要了,离了婚就正式娶李红过门。
当时的社会还很保守,像李红这样未结婚就和已婚男人怀孕的姑娘,说出去名声就臭了。徐筝看着一脸赤诚的张主任,又看了不做声只是哭的李红,犯了她人生第二个大错。
孩子留下了。
徐筝让李红搬进了自己的家,一边养胎,一边等着张主任离婚。当时天气冷,衣服穿的厚,倒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李红怀孕。
然而,张主任嘴上答的好好的,离婚证却迟迟领不下来,今天一个理由,明天一个理由,就是一直找机会不去拿。
肚子一天天的大了,张主任那边却迟迟的没有动静,一边心惊胆战的怕被人发现,一边听着学校里传来的闲言闲语,各方面的打击让李红这个胆小怕事的姑娘每天的精神都备受煎熬,到了后来,几乎不正常了。
精神不正常了,课自然也上不了了。徐筝怕李红出事,天天带着她上班,白天就给锁到后楼的化学储物室里,晚上趁人都离开了,再偷偷的带她溜回家。
徐筝气急了,每天都找机会催张主任。但是催又有什么用啊!见李红的肚子已经大到无法打胎,张主任甚至装都不肯装了,也不给李红生活费了,就想着生了孩子享齐人之福,简直是个活生生的无赖!
这一天,徐筝又带着李红上班来了。张主任刚刚出了个差回来,徐筝想着找他算账,就按照往常把李红给锁到储物室里,自己一个人去找张主任。
软硬兼施的,好不容易把张主任说定了来后楼看李红。两人走到楼角,刚要上楼,突然听到有人尖声大叫,徐筝一抬头——
只穿着一条白色布裙的女孩,身体瘦弱,唯有肚子不正常的大,犹如一张被命运揉弄碾碎的白纸,从高高的楼上跌了下来。
*
“那之后,我就没法教课了,”徐筝哆嗦着嘴唇说话,凌乱的短发糊在濡湿的脸上,像扎了一个稻草的假人,“我这辈子……就干过三件错事,都是在她身上。要是当初……当初……”
她说不下去了。
说不清楚是哪里最错,是听见谣言就跑的远远的开始,还是将孩子留下的决定,还是最后,将李红一个人锁在储物室的终曲,总而言之,她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徐筝无声的哭着。人到了最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声的,连嗓子都嘶哑的发不出声音,又怎么能哭喊出声呢?
聂斐安静的聆听着,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
“那之后呢?”
徐筝茫然:“什么之后?”
“她不会凭空出现的,肯定有什么介质,才能让她迟迟留在后楼不愿投胎。我白天见到你怀里抱着个纸包,是不是和她有什么关系?”
徐筝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她定定的看了聂斐几眼,突然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笑:
“你懂这些吗?你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我是修士,没有坏心,这点你可以放心。”聂斐说。
聂斐的眼神莫名的让人有安定的感觉,徐筝定了定神,继续说之前的事。
*
李红死了。
学校自然是有风传。但是张主任一口咬定她是精神失常坠楼的,和谁都没有关系。他和公·安局也有点关系,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徐筝过不去。
李红没什么亲人,她便偷偷的将李红的骨灰领了回去,连同她的一些小物件一起,放到后楼的小房间里,定期上一些贡品,白日对着一起说说话,就当作伴。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后楼开始出现一些灵异的现象,什么玻璃出现人影啊,走廊有脚步声之类的,并不伤人,但是让人还挺害怕的。
张主任猜了出来什么,也找了道士和尚来看。但是那些人都说这个鬼没有伤人意,她只是来找什么东西的。要是找得到便会投身轮回,找不到的话就无法度化,只能让她存在在后楼。
这个结果张主任也无可奈何,但幸好她不害人,所以也只能算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昨天晚上,她出来伤了人。徐筝知道张主任肯定会起心思,这才仓促的将她的骨灰转移了出来,结果还被聂斐撞到了。
“你……你能不能帮帮忙?”徐筝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脑子似乎也灵通了一些,“她……她从来都不会害人的,这么多年了,也从来没伤过人……她……”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啊”的一声尖叫,随后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架子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撞倒了,东西稀里哗啦的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