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万木凋零。
光秃秃的树林间堆积着半尺深的枯叶,完全掩盖了原本的蜿蜒小径,而且昨儿下了一场雨,地面泥泞打滑,使得马车只能缓慢地探路前行。
从繁荣热闹到如今的乡间小道,洛雨茗很难相信皇城附近竟然有这样枯木丛生,荒草连天的地方。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也难得皇上为了不让卫祎凡生活的舒服点,费尽心思找到一处这么“好”的地方。
也不知道卫明晟是怎么稳住卫祎凡那些死忠拥护者的,竟然就真的让她这个外室之女替嫁了。
想到即将要面对的卫祎凡,洛雨茗内心也有些忐忑。
卫祎凡是先帝最宠爱的幺子,在先帝还在位时锦衣玉食,金尊玉贵,被宠得无法无天,当街纵马,草芥人命之事随随便便便能列出来好多,搞得皇城中天怒人怨,可最终迫于皇权都只能是忍气吞声,不了了之。
可是,报应虽迟但到。
先帝突然病逝,太子未立,朝中无人主持大局。
先帝的兄弟,手握重兵的摄政王趁机搅乱局势,挑拨得几位皇子自相残杀,逼宫造反,然后摄政王趁机带领军队包围了皇宫,耗时三天三夜才将这场宫变平息。
秉着斩草除根的想法,先帝子嗣在这场逼宫中死伤过半,剩下的,也在半月内各种离奇死亡,只有七皇子卫祎凡身受重伤,半身不遂,再无站起来的可能才免过一劫。
因此,摄政王理所当然的豪揽大权,不过两月便登基称帝。
而摄政王,也就是如今的皇帝,为显仁慈,便没有赶尽杀绝,留卫祎凡一命,在郊外给他圈了块地,幽禁起来,扔进去任其自生自灭。
“到了。”随着随行公公的出声,洛雨茗的思绪被打断,撩开马车的车帘,一处年久失修的庄院出现在眼前。
“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庄院门前,有两名士兵守在那里喝酒,见状跌跌撞撞地上前来凶神恶煞地质问。
刘公公拿出拂尘彰显身份,捏着嗓子道:“你们这是喝了多少?”
两人酒立即醒了大半,急忙跪在地上:“公公,请恕我们兄弟二人眼拙,一时没有认出您来,我们就是小酌了一杯。”
“小酌?”刘公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没有打算追究,抬了抬下巴问道:“里面那位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您放心吧,我们都好好招呼着呢。”俩守卫好奇的视线落在洛雨茗身上,“这是?”
“这是皇上赐婚给里面那位的。”
“洛四小姐?”那两名侍卫惊呼,然后两双眼睛目不转睛地钉在洛雨茗身上,似乎想要看看这被誉为皇城第一美人的洛予灵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那样仙气飘飘。
洛雨茗扫了两人一眼,径直踏入了院门,身后传来两名侍卫和刘公公小声的议论声。
“这就是第一美人吗?真的好美,他刚刚从我身旁经过我都闻见香味了。”
“这不是洛四小姐。”
“啊?公公,你不是说赐婚给里面那位的吗?和里面那位有婚约的不就是皇城第一美人,洛四小姐洛予灵吗?”
刘公公用拂尘敲打了一下两人的额头,“蠢货,那是以前了,现在新皇登基,洛侍郎跟着水涨船高,现在已经是洛尚书了,怎么肯将自己的宝贝嫡女嫁给如今被幽禁起来,双腿残废的废人,那不是往火坑里推吗?”
“哦,那这位是……”
声音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后院的打骂声,洛雨茗心里有所怀疑,便加快了脚步上前一看,只见在后院的古井旁边,两名杂役拉着一人的头发就往井边撞,被打的那人一身泥污也不反抗,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了。
“你们在做什么?”洛雨茗忍不住出声道。
两名施暴者闻言转过身,看着洛雨茗,顿时眼前一亮,然后问道:“你是谁?”
洛雨茗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看不清脸,但是能够看到对方的腿完全没有支撑力,甚至呈一个扭曲的弧度。
在这里,双腿残废的,只有卫祎凡一个人了。
洛雨茗看了一眼,便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看着这两人正色道:“我是皇上赐给他的妻子。”
院子里静了一瞬,随后,两人放声大笑起来,“哈哈,谁不知道皇上将他扔在这里就是让他自生自灭的,怎么可能还会给他娶媳妇?不过嘛……”
那两人色眯眯地将洛雨茗上下打量了一番,“我们兄弟二人倒是很久没有见过女人了。”
其意思,不言而喻。
洛雨茗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随即大喊道:“刘公公!”
“你们这是做什么?”刘公公快步跑了进来,见这情景,似乎也没有多加惊讶,只是听见这两人将主意打到了洛雨茗的身上轻咳了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不得无礼,这是洛尚书家的二小姐,不是你们能够肖想的,此次皇恩浩荡,念在七皇子,不对,是闲王殿下还没有成家的份上,特赐了一门婚事。希望闲王今后能够心怀感恩,好好修身养性。”
闲王,没有府邸,没有官职,算什么王爷。
而且,就如同赐的这个封号一般,当今皇上就是希望卫祎凡能够一直闲下去。
洛雨茗没有在乎那两个人怎么想的,全程的目光都在注意着趴在地上的那人,只见他听见皇上给他赐婚后也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连动弹一下都不曾。
刘公公原也只是随便说说,一点儿也没有惩罚那两人的意思,嫌弃地瞧了一眼地上如同死狗一般的卫祎凡,便同洛雨茗打了个招呼,启程回皇宫复命了。
刘公公走后,那两名杂役也摸了摸鼻子出去了,院子里很快便恢复了清净,只剩下洛雨茗和卫祎凡两人。
青竹般清冷又倔强的少年,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一双眼睛却漆黑如墨,有种奇异的迷人。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眼中均翻涌着彼此看不懂的情绪。
一阵寒风吹来,洛雨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先开口自我介绍道:“你还好吗?我叫洛雨茗,你刚刚也听说了,我是皇上赐给你的妻子。”
洛雨茗现在的感觉很复杂,她一直听说卫祎凡曾经的残暴,心狠手辣,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同现在这个半身不遂的清冷少年联系起来。
而且,他现在的身子骨真的很单薄,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是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尊贵皇子,洛雨茗都担心一阵风吹来是不是就倒了。
“同我有婚约的是人应该是洛予灵,你是谁?”卫祎凡问道,冰冷的声线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洛雨茗有些尴尬:“我是她姐姐,先皇赐婚圣旨上只写了洛府嫡女,我如今也是洛府嫡女。”
“原来如此。”卫祎凡冰冷淡漠的目光在洛雨茗身上并没有停留多久,便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雨茗本想要上前去扶他,但是看卫祎凡对她排斥的态度,还是决定不去热脸贴冷屁股了。
洛雨茗转身去到房间,准备收拾一下行礼。
看得出来,皇上为了给卫祎凡准备这样一个容身之处也是煞费苦心,洛雨茗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上的几个洞,十分担心下雨天屋子里会不会水漫成灾。
不过好在这里房子虽然破,但是房间倒有许多间。
可是房间虽然有了,但是却没有多余的床单被褥,这点让洛雨茗又有些犯了难,她并没有带床单被褥,哪里知道这里会这样寒酸。
看来今晚只能先用多余的衣服将就一晚了,明天出门去采买一些回来。
洛雨茗听见隔壁轻轻地关门声,等再出来的时候,就见院子里已经没有卫祎凡的身影了。
洛雨茗在庄院里转了一圈,除了初时的诧异外,现在看着座庄院倒是越看越满意。
破是破了点,但是清净,没有多余的烂七八糟的人,两名守卫和两名杂役都住在后院,跟他们主院不挨着,生活上倒是没有影响,她可以在主院随意发挥。
眼看已经过了晌午,洛雨茗便转身去厨房,找到已经快见底的米缸,起锅烧水熬了一小锅粥。
洛雨茗盯着逐渐沸腾的粥,十分庆幸她会煮饭,初来乍到不至于饿肚子。
她娘原本是一个普通平民百姓,是仗着脸蛋漂亮才会被父亲看上,只是那时候父亲不敢得罪大夫人,所以她人生的前十三年都在府外长大,煮饭干活都不在话下。
等清香的粥出锅后,洛雨茗看着紧闭的门扉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去叫卫祎凡一声。
毕竟她现在初来乍到,不叫他这个主人吃饭有些说不过去。而且她是真的想留下来过闲适安稳生活,即便他再不喜欢她,她还是不想同他交恶。
洛雨茗上前去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动静。
“你在房里吗?我煮了粥,一起吃点儿吧。”洛雨茗又敲了两下,出声解释道。
可是里面依旧没有任何的声音,洛雨茗怀疑有情况,轻轻一推,好在门并没有上锁,不过门推开后只见卫祎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晕过去了。
洛雨茗急忙上前查看,将卫祎凡翻身过来,只见他之前还苍白如纸的皮肤现在泛起了点点绯红,整个人烫得要命。
“竟然发烧了!”
洛雨茗环顾四周,这里家徒四壁,根本也不像是有药的样子。
洛雨茗将卫祎凡慢慢地将人背到床上去,好在卫祎凡现在因为营养不良,整个人都很清瘦,勉强背得动,洛雨茗背着他都能感觉到骨头硌着她了。
洛雨茗掰开卫祎凡的眼皮,又再次犯了愁,人都已经烧昏厥了,不能放任着不管。
最后,洛雨茗还是拿着身上的银子去找之前门口的那两名守卫。
见她出来,两人都有些疑惑。
洛雨茗开门见山道:“他病了,你们去帮他请个大夫吧。”
“这大中午的,大家都回家吃饭了,哪个大夫愿意来?”其中一人抱怨道。
“那就去买写药回来!”洛雨茗眼神一凛,正色道,“如果不是你们的人将他在院子里殴打一番,现在人也不会高烧不退,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担待得起吗?”
两名守卫不屑地笑了笑,撇嘴道:“可是皇上将他关押在这里,就是不在意他的死活。”
“大胆奴才!皇上的心思你们竟然也敢随意揣测?”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那两人顿时被洛雨茗的气势震慑住了,其中一人这才接过洛雨茗手中的银子不情不愿地离开。
洛雨茗折返回放房间,将卫祎凡身上的中衣打开后,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他单薄的身上随处可见淤青,不少地方还破了皮,灌了脓,青白红交加衬得伤口看起来更加地骇人。
洛雨茗在心底偷偷地骂了一句畜生,竟然这么对待一个残废之人。
纠结再三,洛雨茗还是不能当做没看见,起身去烧了一锅热水,卫祎凡身上的伤必须得清理一下,不然的话会更加严重,再好的药都没用。
庄院里没有干净的毛巾,洛雨茗便从自己行礼中找到一块干净的手帕,在木盆里将水温兑合适后,浸湿手帕,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卫祎凡身上的赃污和脓水。
但即便洛雨茗将动作放得再轻,擦到伤口周围时,即便卫祎凡还在昏迷中,身体都还忍不住微微颤抖。
洛雨茗一瞧,不由地更加放缓了动作,甚至还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哈气:“不疼不疼,阿姐吹一吹。”
也不知道卫祎凡能不能够听到,蹙起的眉头逐渐平缓,身体也慢慢安静下来。
不过洛雨茗这声姐姐也不是完全的占他便宜,她上月便满十八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卫祎凡比他小半岁。
卫祎凡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才悠悠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