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昼见状,打心眼里觉得池竹面上的笑意让人毛骨悚然,周身凉飕飕的,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知怎的,他听着池竹像话里有诈,要不然她怎么会突然同意收留自己,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挖了坑等自己跳。
他心头直发怵,顿时又不敢应下了。
“为什么不说话?”见他半晌不吭声,池竹眉梢轻挑,面上带着嘲弄似的笑:“难不成我刚同意,你就后悔了?”
方昼眼神闪躲,扯着她衣裙的力道松下一些,讪讪笑道:“怎么会呢?池姑娘想多了,你愿意收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刚才我是太激动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你还不起来?”池竹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免有些无语道:“我都答应你的要求了,还要拉着我到什么时候?”
他倒好,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有没有想过她还要脸,周围的人还在盯着他们看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方昼朝四周扫视一圈,发现众人的目光像是要将他们看透。他这才反应过来,脸颊涨得通红,立刻松开手从地上蹿起来,连忙朝她道歉。
池竹扶额:他终于知道不好意思了!
方昼手足无措地摸着后脑勺,一脸尴尬地朝她笑,试着转移话题问道:“这离你住的地方远吗?我们现在回去吗?”
“不算远。”池竹没想再和他计较,直接顺着他的话回道:“但我出门还有事没办,现在不回去。你是要跟着我一起,还是在这等着我?”
她说完,方昼咬着唇,像是在仔细思考池竹提出的两种方案的可行度。
半晌过后,他没选择回答池竹的话,而是反问道:“你办什么事?很重要吗?”
池竹被他问得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不太明白他问这个有什么意义。虽然说修锅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她想起裴衍此刻在家的那副模样,不洗漱一番是不可能的。想到此,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仅重要,还很急迫!”她解释道:“我们家的锅坏了,需要找人修一下,顺便再找个厨艺差不多的厨子。”
不过她找厨子并不是为了做饭,而是为了教裴衍做饭。她其实看见了裴衍买的那本书,只不过没有拆穿而已,因为那本书她一看名字就知道,裴衍肯定是被骗了。书里的内容跟他想得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能说是一言难尽……
她即使不太理解裴衍为什么执着于自己做饭,但只要他想学,她可以尽力给他创造条件。
等裴衍学会之后再将人解雇,他应该还能接受。
“对了,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池竹刚想开口询问,却被方昼打断。
“我会!我会啊!”他一双眸子倏地亮了起来,激动地跳脚,指着自己推荐道:“修锅,做饭我都会!而且我厨艺可好了,从小就能自力更生,你说的这些东西根本难不倒我!”
池竹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犹豫道:“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方昼眼中闪着惺忪的光,一脸自豪地仰起头,骄傲道:“我在村里,可是有用得很!家家户户都会找我帮忙,人称全能王!”
闻言,池竹忽然觉得,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那自己带他回家这个决定还是有那么一点用的。虽然她一开始的想法不是冲着这方面来的。
但现在她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只知道自己在这跟他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裴衍说不定在家都等着急了,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
“别全不全能了!”池竹没管他怎么想,直接伸手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刻不容缓,你快跟我回去!”
见状,方昼一脸错愕,像个提线木偶般任由她拉着走。
不是,刚才池竹堵着他,不让他走的时候,倒是没见她这么着急啊!
他试图挣扎,却发现池竹将他拽得死死的。他只好无奈开口:“男女授受不亲,你松开我,我会自己走!”
在大街上他们两个这样拉拉扯扯的,总觉得有些奇怪,更让他感到有一丝不安。
池竹对他的逆天发言感到震惊:不是,大哥!有你这么双标的人吗?刚才在众目睽睽下拉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一脸嫌弃地松开了手。不为别的,就是单纯地不想碰他了。
街道上空无一人,两人并肩走着却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周遭的氛围让人不免感到一丝尴尬。
池竹手脚都有些无处安放,她绞尽脑汁想再找一个话题。
思索良久后,她忽然想起刚才方昼所说的话,眸中闪过一抹晦暗难懂的神色,迟疑着开口打破寂静:“你说的那些村民,他们总找你帮忙吗?不给点报酬?”
“对啊!”方昼点了点头,面上扬起笑。他想到那些事,笑意逐渐灿烂:“他们找我证明我有用啊!至于报酬的话,偶尔会有人给我几个馒头。”
池竹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我有时候都不确定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口中的那些村民,不是纯纯把他当免费劳动力吗?也只有他这傻子还乐呵呵的!等什么时候他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昼皱起眉,对她的话感到一丝不满:“我当然要能帮到他们,他们才会喜欢我,对我好啊!”
池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想跟他争辩这件事,毕竟她再怎么说,也扭转不了他脑中固定的想法。
她转而带有几分好奇地问道:“你从几岁开始的?”
“啊?”方昼一脸茫然,一时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
“我说,你从几岁开始这样做的?”池竹好脾气地重复问道。
她说完,方昼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面上的笑意陡然僵住。
“我……记不清了!”他摇了摇头。被池竹这么一说,他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下来:“我娘死之后,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其实池竹不点破,方昼心里也比谁都清楚,那些村民对他的那一丁点儿好,仅仅是因为他有用。就比如说他小时候,村里同龄的孩子总是欺负他,他们看见了,但从未有人管过。而只要他一还手反抗,他们就会蹿出来指责自己,护着自家孩子。
后来他就学乖,尽量做到能帮上他们的忙,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就好了一点,有时还会给自己几个不要的馒头。
那是他在当时仅能得到的唯一一点温暖,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当时的他。
其实那些村民本没有义务对他好,可是他娘在死之前,几乎将全部身家分给了他们,让他们将自己养大。他们收下了财物,却没有尽到……
从某种方面来说,也算尽到了对他娘的承诺吧,毕竟他现在确实平安长大了。
方昼想明白后,面上又扬起无所谓的笑:“这也都不算什么,我觉得挺好的!”
池竹没接他的话,只不过想到了一点。他说他娘在他三岁的时候就死了,那意味着他从三岁开始就……
想到这,连她都不免对方昼有些同情起来,这世上果然还是可怜人多一些。但像方昼这样,小时候过苦日子,长大后还能做个乐观的傻子,这种人确实不常见。
“不过……”池竹微微皱眉,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不解道:“话说你小时候过那么惨,但我看你现在好像还挺有钱的样子啊?”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家伙还买了座宅子。虽说被骗,是座阴宅,但那宅子看起来可不小,应该需要不少银子才能拿下。
而就他这可怜遭遇,从哪儿来的钱?
“我在十三岁的时候,遇见了我现在的师父。”方昼解释着池竹的疑惑,面上洋溢出真正满足的笑意:“我师父人可好了!他不仅给我吃、给我穿,还教我医术!”
“你还会医术?”池竹更惊讶了,这么说这家伙还挺幸运的。
方昼自豪地仰起头,神色间的得意掩饰不住:“那当然,我可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算上我,我师父就仅有三名关门弟子。除了我师父和我的两位师兄,这世上再没人的医术能比过我!我一诊费用数金,而且有人想求都求不来!”
听他说得确实厉害,出诊费能值这么多钱,怪不得能有钱买下一座宅子!
不过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池竹非常确定,如果他是条狗,尾巴怕是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
二人说话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云梦巷中。
池竹侧目看了一眼对面,大门依旧紧闭,丝毫没有人回来过的迹象。
“你在看什么?”方昼挡在她眼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没发现有什么奇怪。
“没什么?”
池竹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摇了摇头,转身朝自己家门走去。
她一只脚刚踏入门槛,便看见了一直坐在院中眼巴巴等着她回来的裴衍。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裴衍的身形像一阵风似的朝着她蹿过来,速度快的甚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眸中盛满希冀,站到了她眼前。
“阿姊,你怎么回来的……”
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便看见了站在池竹身后的方昼。他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殆尽,伸手拉着池竹的衣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望着她,弥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气,写满委屈:“阿姊是不是觉得我没用,什么都做不好,才找了别人来?”
他明明都说过,自己可以的,他只是需要再练一练,可阿姊为什么不信他?
如今都带着别人来他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