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过春后的天总是这样,晦暗不明。
就如同这人世对事物的见解一般,分不清明暗究竟在哪一方。
木山睡眠很少,之前九璃怕他睡眠不足,特地晒些艾草、决明子、菊花做了个竹枕头给他。他整理好枕物,准备去屋外将院子内昨日春晒的药材翻个转。
一开门便见一袭紫色身影像归家的燕子一般在院中忙碌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九璃头顶的银饰上反射出白光,而此刻的女子似乎发现了什么,拂手在额头上仰着脑袋与太阳对望,明媚而招摇。
似心中之人的模样,却又不是。
“阿昭......”木山愣住,伸手缓慢走过去独自喃喃道。
九璃似乎听见背后传来了响声,回头见木山正呆呆的望向前方。
她提起裙摆小跑到木山面前:“哎呀,这天还冷着呢,您怎么又出来了呀。”
木山回过神来,低头却没说话。这时步凌云从灶屋里端了饭菜出来。
修仙之人最基础的就是辟谷,步凌云已经过了这一阶段,自然是几个月都可以不用进食。
三人围成一桌。
步凌云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向木山解释:“昨夜九璃姑娘见天色太晚,好心让我留了下来。”
“有些唐突木先生和九姑娘了,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便弄了些小菜。”
“没想到凌云姐姐不仅人长得好看,厨艺也这么好。”九璃夹了一口肉,一脸满足。
一旁的木山听见她这话吹着白胡子,一脸没好气地道:“是是是,你这臭丫头,别人做的始终是比自家师父做的好吃是吧?”
九璃见自己师父竟开始耍起小孩子脾气。
于是抱着木山的胳膊连声撒娇:“哪有,木老做的才是全天下最最最好吃的。”
说着便在空中用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圈。
步凌云掩住嘴的一丝笑意,继续往九璃碗里加了些菜。
“你不吃吗?”九璃抬头看向她。
步凌云摇了摇头,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九璃知道她肯定是想问关于自己师兄的事情。
昨晚步凌云已告诉她,她的师兄轩辕澈病危多年,是因为在一次历练当中为保护她被黄蝎毒所伤,毒深入骨髓,已然耗费七成功力,如果再不医治,将会武功尽失,筋脉寸断,暴毙而亡。
九璃于是搁浅了筷子,朝着一旁的木山撒娇:“师父......”
木山皱眉摇头:“九丫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了大忌。”
他一直以来有个规矩,凡是前来求医者,必先苦于自身,不得想走捷径。
昨日九璃帮着步凌云找到了这里,看来已然是坏了规矩。
九璃听见木山的责备,连忙朝他跪了下去。
“九璃知道,可是凌云救了我一命,我理应还她的恩情。”
步凌云听见九璃所说,也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朝木山老人家跪拜下来,重重地以头磕地。
“木先生,此事与九璃无关,是我自己拜托她来找您的。”
木山凝视着面前女子跪拜的身躯,良久才缓慢站起身来,朝门栏外走去。
步凌云见状移动双膝前进,再次重重叩首道:“凌云恳求木山前辈救我师兄性命。女子已花多年时间找遍世间奇药,可是都没有用途。”
“女子知木前辈退隐山林,不问世事多年。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
“师父.....”九璃还欲在劝些什么,却被木山打断。
他手握拳干咳了几声,抬头怅然望天,风吹得骨形单薄,却已然屹立。
“可是此时有关天命啊。”
“若此事有关天事,女子凌云不畏天谴,愿只一人承担,只求能救师兄性命。”
“九璃,你怎么看。”他并未回步凌云的话,反而向九璃问道,声音淡然随风而飘去。
九璃低眉忖量,随后抬头:“师父常说万事皆有因果,而我想,事在人为,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孰能知因果。”
木山沉默了一会,良久才开口。
“事在人为......哈哈,好一个事在人为!”他仰天长笑,转身回头轻揉九璃的脑袋,“看来我的九丫头确实是长大了。”
“也罢,都跟我来吧。”木山说着便让九璃搀扶着往里屋里走去。
里屋的陈设很简略,除了一排摆满书的书架子,一张案板,便无再多摆设。
若要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架子中间供着一台与此处风格不入的琉璃盏。看样子像是已摆放多年,但琉璃盏却依旧璀璨,如同银河一般闪烁,并未层蒙上一丁点尘埃。
琉璃盏台下的刻字已被磨平,但犹可见两字:阿昭。
九璃发现,这是这几个月来,自己第一次进木老的里屋。
“凤衔枝,烫金龙,九转灯,这是苗疆的圣物?”步凌云看向面前的琉璃盏惊诧道。
木山转身回望一眼,点了点头,颇有赞许:“姑娘真是好眼力。”
步凌云腼腆一笑,这些也都只是她在宗门藏书阁所阅而发现,因其花纹样式不同于内族从而记忆深刻。
她真的很美。
九璃从不会吝啬自己对另一个的夸奖。她发现,饶是在自己所在现代社会的娱乐圈中也找不出像步凌云一样的女子。自身的气质与清冷的面容天生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漠感,而那一双眼眸却处处流露出对万物的怜悯与悲情。
就像......对,像观音。
木山停在某一格架子旁从里面抽出一本老旧的书出来。
他轻微擦拭封皮,翻开到其中某页摊在对面两人面前,对着步凌云道:“黄蝎毒乃是世间奇毒,他既然得了那把问世剑,本应承受他的命运。既然你要替他改命,就要有准备失去一切东西的觉悟。”
他的声音很轻,但听起来却有种很沉重之感。
步凌云郑重地点头会意:“无论何种结果,我都会接受。”
木山轻“嗯”了一声,指着古书继续解释:“黄蝎之毒,需三味解药,缺一不可。其一为魔界永生花,需首次服用,三月之后才能继续服以剩下的药物;其二为蓬莱仙岭落草,飘香百里,仅此一株。其三......”
他突然顿住,望向九璃:“其三为苗疆耳风,通体黝黑,伴山而生。后两者不分先后,可同时服用。”
步凌云听闻木山所说再次叩首拜谢:“凌云多谢木山前辈教授。”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解药一事也终有了眉目。木山忙着去捣鼓药材,于是两人坐在阶梯上闲聊起来。
九璃觉着自己也该问一问有关于魔尊的下落,毕竟这半吊子的系统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每天催着自己做攻略的任务。
她双手托着脸蛋,对坐在一旁的步凌云开口:“凌云姐姐,那你就要出发去魔界了吗?”
步凌云思虑一会儿:“对,近日听说魔界在大量招募妖族之人做侍仆,我想乘此机会混进去寻找永生花。大概明日就出发。”
“那你可知道魔尊周不易在魔界哪里吗?”
只见步凌云清冷的面眸露出些许困惑,摇了摇脑袋:“周什么.....我好像没有听说过,我只知道魔界只有一位魔尊,名叫魂言。他的老巢就在东流河边境。”
“啊,这样啊。”九璃表现得有点失落,实则内心在狂喜。
对对对就是他!魂言就是周不易,总算是知道他在哪里了。
只不过九璃还发现这个世界的人并不知晓魔尊的真名叫做周不易,只知道魂言这一称呼。难道是系统给自己开了金手指才有了这样的结果吗?
她在内心里呼唤着系统小白,希望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却没有任何回应。
正当她快放弃时,系统小白的声音闪现在脑海里。
【叮!获取系统攻略任务第一步——前往魔界通过筛选,并成功留下。】
“那凌云姐姐,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魔界吗?”九璃睁大那深邃的眼眸,有些期盼道。她笑起来时两颊的酒窝深陷了进去,甜美的长相像是把人拉入了沉睡的梦乡。
“你也要去?”
步凌云有些惊诧,还未来得及表态便被另一旁前来的木山一口否决。
他将拐杖遁地,颇为严厉道:“不行!不准去!太危险了。”
这话一出,九璃就像瘪了的皮球一般,瘫软的趴在桌子上,勉强抬起眼皮子幽幽地望了木山一眼。
一双纤白的手轻轻抚摸着九璃的后背,步凌云温声劝解道:“九璃,你要想清楚这件事并不是在开玩笑。外面的世界与沽镇不同,道路艰难且危机四伏。你又不会法力和武功,若是...若是有什么事发生,我怕是不能护你周全。”
“可是,人都是需要逐渐成长起来的,如果没有亲身去历练过,有怎会知这世界如何。”九璃撑起伏着的身子,低头小声发表自己的看法。
“逸居一处其实也并非不好,至少不会体会到失去他人之痛。”步凌云眼底流过一丝痛色。木山此时却保持缄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罢,我自知师父和凌云姐姐是为我好,我也不能让你们为难。”她哀叹着说道。
他们所说并不无道理。既然师父和凌云是在为她着想,自己也不应该当面否了他们的好意。
就同如步凌云所说,在她看来,逸居一处确实是一件很好的事,至少不用到处劳累操心。可是如果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这些话和原因在这两人面前,她是无论也说不出口的,毕竟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有一个叫做系统的东西在自己的脑海里。
谁叫她生来这个世界就和魔界的周不易绑在了一起。
换句话来说就是,她的出现不就是为了他吗。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九璃背上装满换洗衣物和干粮的包裹,双脚轻碰地面,谨慎地带上院外的木门。
既然师父和凌云不同意,她也只好乘两人未发现的时候上路。
这条路她必须走,也不得不走。
手中的烛火随着料峭的风舞动着,她用手替烛盏挡住风来的方向稳住火星后,小心翼翼地将此物端放在地上。
双腿跪在冰冷门槛前的台阶,向着在里面屋子熟睡的木山磕了三个头。
虽说来此只与木山相处几月有余,但却早已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师父与家人。虽然严厉,也有着无微不至的疼爱与关怀。可惜的是临走之前却也没能好好地叫一声师父给他听。
九璃想着,希望自己留在院中那一封醒目的书信他能够看见,让他不要担心自己,每天照顾好身体。
若是能再次回来,定当好好尽做徒儿的孝。
冷风再次袭来,九璃赶紧拾起摇摆的火烛护好准备上路,她吸了吸鼻子,不知是风扬起的尘沙还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