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岸抬起手,撤了隐身术法。
溶溶的月色之下,应怜站在他身边,映在君执天眼中,格外地刺目。
他的黑瞳中升起鲜明的戾气,盯着应怜,“神女,你真不听话。”
一阵风吹来,应怜的裙摆在风中飘荡。她垂眸望了望君执天,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殿下……”
能不能走掉还未可知。
能走掉当然是最好。万一走不了的话,现在摆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对她以后更有利。
“君执天,这场战争你本来就不该参与。”一旁的师岸淡淡道,“你先是攻占揽月城,又拒不归还神女,今日被围剿,也是你罪有应得。”
随着他的话音,揽月城的空气起了一阵涟漪,金色的阵法从其中旋转而出,覆盖了整座城市。
应怜认出了这个阵法。
依旧是诛魔阵。
极天城专门用来对付魔族的法阵。只不过师岸使用时,借助了天道之力,困入阵法者魔气越强,阵法的威力也越强。
应怜忍不住有些担忧,凝声成线,对他道:“我灵核尽碎,就是因为使用了类似的术法,融合天道力量时被反噬。你确定要用它对付君执天?”
师岸低声道:“别担心,我有分寸。”
阵法飞速旋转,如同金色的花瓣一般,怒然绽放,将君执天困在其中。
诛魔阵可以遏制魔气,君执天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困境,只是盯着上方殿顶上的应怜。
映入眼帘的,是应怜在和师岸说悄悄话。
他的眸子赤色涌动,心中怒意滔天。
——应怜果然在骗他。
口口声声说会跟他去魔界,实际上一见师岸,就要随他回极天城。
妖族的二皇子见师岸如约出手,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张口一吐,一团龙焰如奔雷,袭向君执天!
龙焰温度极高,且无法被普通的术法扑灭。应怜不由自主地蹙紧眉头,望向下方。
面对这种攻击,君执天放声大笑起来。
一把剑出现在他手中,翻涌着紫黑色的魔气。
就算魔气已经被封印大半,君执天的神情依旧肆意而傲慢,“仅凭这样,就想杀我?”
他手持魔剑,对着迎面而来的龙焰,一劈而下!
剑气夹杂着魔气扑出,和龙焰撞上,顿时发出一声巨响。
浓烟滚滚,应怜看不到烟雾里的情景,师岸却锁紧了眉。
他抬起手,术法的光芒在手心若隐若现。
漆黑的夜空中,繁星之间,出现了几个亮点。
那光点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原来是无数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彗星一般,从天上坠下。
火球袭向君执天,又是几十声巨响。
血红的剑光在其中一闪而过。
浓烟散去之后,君执天依旧伫立在金色的阵法中央。
阵法依旧封印着他的魔气,旋转着,越来越明亮,君执天的眸子却也像被点燃了一般,灼烧着血色的火焰。
他弯起唇角,将魔剑一丢,任它在空中打转。
一只手缓缓抬起,紫黑色的魔气在掌中翻涌,随即五指并拢。
“——去死吧。”
空中的妖族二皇子忽地发出一声惨叫。
金龙庞大的身躯似乎被腐蚀了一般,冒出丝丝白烟。
鲜血淋漓而下,如同一场暴雨。
又一波攻击接踵而至,被君执天化解。阵法还在发挥作用,他面色逐渐苍白,眼睛却极亮,“师岸,你以为这样就能束缚住我?”
“——你们极天城,仗着天道庇佑,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总有一天,这种傲慢会要了你们的命。”
四周没有风,君执天的黑袍却在翻滚,紫黑色的魔气从他脚下涌起,向周围扩散。
应怜低声道:“他这是要强行破阵。”
许是听到了她的话,君执天忽地侧头,看了应怜一眼。
他眸色沉沉,血色如化不开的雾。
应怜也看着他,眉头微蹙。
强行破阵会遭受反噬。
那是一种锥心刻骨、撕心裂肺的痛楚。类似的痛楚,应怜已经体会到了一遍了。
君执天闭上眼睛,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剧痛之中,眼前浮现出应怜刚刚的表情。
她这是在为谁担忧?
……是师岸吧。她怕他破阵之后,对师岸造成威胁。
他沉沉地冷笑一声,周身魔气翻涌,集中精力,不顾反噬,强行破阵。
即便是融合了天道之力的诛魔阵,在这种不惜任何代价的破阵里,也逐渐支撑不住。
下一秒,环绕他周身的金色诛魔阵破裂开来!
应怜眸光微凝,师岸安抚性地看她一眼,“别怕。”
他本意是安抚应怜,君执天见了这一幕,却脸色骤暗。
“师岸,既然你来揽月城找死——”他一字一顿,恨意森然,“那我就成全你。”
师岸淡然抬眸,“同样的话送给你。君执天。”
他道:“你自恃修为独步三界,知道我在城中,却故意装作不知,是为了什么?”
君执天冷冷道:“当然是为了在神女面前把你杀了。”
他望了一眼应怜,唇角挑起一抹冷酷的微笑,“神女,是你先毁的诺。这次抓到你后,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应怜:“……”
就知道君执天要发疯。
她放柔了语气,唤君执天,“殿下,冷静一些。我回极天城后,依旧可以践行约定——”
虽然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她如果回了极天城,又下去参加他的魔君继任典礼,很可能会面临一场鸿门宴。
一旁的师岸听着,微微皱眉,“不必和他多言。”
之前应怜也和他说过这个约定,但在师岸看来,魔族完全不值得信任。
特别是君执天。
他转向君执天,道:“你说极天城傲慢,自己也不遑多让。比如说……妖族,你就从来不放在眼里。”
君执天的目光一扫妖族二皇子,“这些废物?”
二皇子此刻还是龙型,但已经从空中坠落,伏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高修斗法,就算妖族有心救他们的皇子,也没勇气当着君执天的面救他。
师岸淡声道:“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处。比如说——”
天色渐暗。
月光被阴云遮蔽了,寒风呼啸,温度迅速下降。
深黑色的阵法在空中无声绽开。
它像一张巨口,将周围的妖族士兵都拉入大地,吞噬其中。随着祭品的增多,阵法越来越亮,甚至开始蚕食妖族二皇子的身体。
君执天眸色微沉:“——献祭阵。”
“不错。”师岸道,“就算是蝼蚁,也有它的价值。君执天,死前记得这一点。”
◇
应怜的目光向下看去。
从远处看去,献祭阵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从揽月城席卷而出,比夜色还要黑暗。
献祭阵献祭的祭品越多,威力就越大,对施术者的反噬也越大。
虽然师岸没说什么,但从他渐渐苍白的面色来看,应怜便知道,他的消耗也很大。
眼看着献祭阵逐渐向周围扩散,应怜出声阻止,“再扩散下去,你的反噬会越来越重。”
“如果能在这里杀了君执天,那付出这种代价,也算值得。”师岸的声线依旧平稳,“应怜,这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应怜迟疑了下。
实际上回想一下,在揽月城这段时间,君执天也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想利用他,想办法恢复灵核呢。
她道:“实际上,他对我也不算很过分……”
一声巨响从下首传出。
刚刚如同漩涡一般,疯狂旋转的献祭阵,由夜一般的黑,逐渐变为血一般的红。
应怜觉得有些不对,她向师岸道,“颜色变了。献祭阵在施放时,好像没有颜色的变化吧?”
师岸眉头紧锁,并不回答。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献祭阵,抬起手来,黄金锁链从空气中幻化而出,严阵以待。
红色从献祭阵下汩汩流出。
那是血。
但是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血?
黑色的雾气转为血色,复又散去,君执天立在献祭阵之中。
和刚才不同的是,他的黑袍被血浸透了。
伤口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在他的胸口处,几乎是致命伤。
血源源不断的流出,浸透了他的衣袍,又流到地上,逐渐侵蚀着阵法。
吞噬亡魂的阵法之中,亡魂的哀哭声逐渐停止。
这时,师岸抬了抬手,黄金锁链如离弦之箭,向君执天射去!
那锁链也是天道之力的具现,本该如蛇一般,锁住君执天。
但到了他面前,却被他一把抓住。
君执天掌中翻涌着血红色的魔气,锁链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随后,猝然崩断。
师岸周身一震,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应怜吃了一惊,立马扶住他,“师岸!”
眼看着战局逆转,她正待说什么,师岸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喘了口气,强行运转灵气。
一道金芒闪过,那是极天城特有的传送术法。
庄明昭来的第一天,就暗中在城中布置下了传送阵。
师岸想强行挣脱战局,带应怜传送到极天城,但传送阵的光芒闪烁了几下,却像遇到了什么阻力一样,没有生效。
君执天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眼底被愉快点燃,“师岸,打不过就想跑?本来我可以看在神女的份上,饶你一命,现在看来——”
他一字一顿道:“你还是去死比较好。”
说着,紫黑色的魔气冲天而起。
应怜心头一紧,出声叫停,“住手!君执天,我……”
话音未落,她余光却瞥见天空的异状。
本来漆黑的天空,此时却闪过刺眼的金光,一瞬间,把四周映得如同白昼。
那是天道力量的象征。
……但是,揽月城不是妖界的地盘吗?
周围的情景随之扭曲变换,下一秒,整个揽月城就从应怜面前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