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只能看到闪闪发亮的十八只眼珠子,散落其间,不断眨巴,离他极近。但凡有人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都会被吓到当场疯掉。
张俊人何其冷静,知道这一刻对方实力不明,不能轻易动武,采用缓兵计才是上策。
他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轻声道:“你可认得鬼风邪主?”
不想那启明兽神色大变,寒声道:“你竟是那厮派来的?”
不由分说便攻上来。
张俊人暗道一声不好,立刻使出飘忽鬼影向侧边躲去。
当是时,眼前景象滑稽得俨然大象捉老鼠,还是两只。好在夜色浓稠,山间起了一片朦胧薄雾。匆忙间令狐荀选择向另一边奔逃,但两人都还晓得往林子深处隐匿。
显然张俊人腿脚功夫更佳,启明兽朝他笨重跑了两步便将人跟丢,反而是另一边的令狐荀脚步沉重,时不时有声响传来,着实要惹眼些。
启明兽当机立断转身朝那动静处追去。
它所到之处,完全不在意脚下情况,踩得树倒石碎,水塌鸟飞,一片地动山摇,几乎叫这玉山无力招架。很快便贴到了他身后。
令狐荀只好凭借灵活矫健在这飞枝乱叶之间勉强逃窜,但也着实狼狈。
好几次被碎尸树根绊倒,险些在启明兽的爪子下被砸成肉饼。
张俊人本在隔岸观火,其实碍于暗夜,即便已经戴上眼镜,他也看不太清远处发生的事情。但能听到偶尔传来的少年的闷哼声和喘息声。心中登时如天人交战。
救,还是不救。
不救的话,无非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男主被启明兽打死,那他作为未来的**oss基本可以确保后半生高枕无忧,吃香喝辣了哈哈哈。
另一种则是男主由于光环太强侥幸活下来,那他到时候就会因为见死不救而跟男主结仇,继而顺理成章成为男主想要消灭的敌人。
救的话,也是两种。
要么自己代替男主死掉。
要么俩人都活,但因为跟男主有了生死之交,为自己留下一张底牌。等后面的终极boss战时,期待男主会因这件事心慈手软,对自己手下留情,网开一面……
这时siri突然蹦出来:“友情提示一下,你的人品值刚刚变正不久,现在总分2.5分。”
张俊人盯着远处的一片狼藉,心不在焉道:“So?”
“你身为反派阵营的重要人物,这些日子一直没考虑怎么对付正道,反而一直在帮助正道大本营未来的灵魂人物解决他的问题,十分危险。”
“我发现你们这帮子AI脑子就是不会转弯,这万一我不是真心帮他,而是在利用他呢?”
siri闪了闪才道:“我们会以最终结果来判定。不过还是那句话,你目前的行为已经严重违背原有剧情走向,导致……”
“好了好了,你可以闭嘴了,我现在要忙。”
“祝你好运,玄。”
张俊人把iphone屏幕摁灭,深吸一口气,朝着动静最大的地方冲了过去。
这边,令狐荀不巧被启明兽用巨爪拍下的树枝挂了一道,胳膊上顿时涌出血来。他忍着剧痛躲过启明兽的又一次猛扑,在先前踩短的树桩旁绕了一圈,往一棵尚且完好无损的树下钻去。
此时雾气更重了,夜色深得几乎都化不开,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连吸入的空气都如有实质。他感到胸部撕心裂肺的疼,那是因为他一直疲于奔命,不得一丝喘息之机。
这等生死存亡的关头,令狐荀却简直想笑。
他试过了,他与启明兽修为实在悬殊,什么符纸都根本无用。
这神兽周身毛发粗粝,皮肤极韧,自己的软剑一碰着便如纸张般被轻易卷碎。没有武器,没有修为,没有符纸,他所依赖的一切在这个强大的对手面前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他以为向来命硬的自己。
难道这就是反抗天意的结果?
强行要保一个本来就死掉的人,难道是他做错了?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疯,在自找不痛快。
上辈子明明过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痛快,越来越高处不胜寒,越来越……
他只是多生出了一丝贪心而已。
他也想有一个家人,一个就好。这样每逢佳节,也有处可去。
若他也有可惦念的家人,也许修仙问道的心也不至于那么执着。
他记得葬掉幺妹后,自己又去寻过母亲。得知她在替主人家生第三个孩子时难产死掉了。那天他终于意识到,原来在这世上,他只剩自己一个了。
如果自己的名字不能被家人记住,那干脆让世人都记住。
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化神失败的那一刻,看到周围那些惊惧又躲闪的眼神,他又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想要的了。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一切也许都是他的报应。
那百年间,他过得实在麻木,冷血,无情。
以至于到后来,谁都知道出身少阳派的嘉玉仙尊,无欲无求,无懈可击。
可只有他知道,前世,他是彻底失败了的。
那世道并没有因为他而变得更好。
所有人,不是怕他便是敬他,所有人亦都把他当成一个符号,象征,或者……神祇。对他不是利用,便是盲从。
启明兽迟迟没抓住那只狡猾的小鼠,愈发不耐烦,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原本金黄的眼眸不知何时异化成黄绿色,瞳孔缩成极小的一点。这如雷声响,将周遭浓雾吹散了一些,也让它发现了躲在树后面的白色衣角。
同样,借着前面静静流淌的溪水,令狐荀也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琼枝上的公玉玄。
溪水流动间,他看不清那张光洁如玉的脸上的表情。对方似乎没有丝毫要移动的意图,只把脸转向这处,仿佛只是想更好地看清他是怎么死的。
果然,人与人之间,并无任何区别。
他于黑暗中无声勾起唇角。
启明兽低头,将尖锐粗壮的龙角对准那处,猛冲过去。
几乎是在同时,令狐荀发现树枝上那一抹人影消失不见,就好像先前他只是眼花了。
身后传来骇人声响,随即是猎猎风声,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闪开。
启明兽巨大的身躯撞过来,原来他躲藏的那棵树已经被它连根顶起,甩到一边。
令狐荀还未来得及起身,眼前一花,已然多了一样物事落在脚边。他抓起就跑,跑了一阵子,才发觉手上沉甸甸的,竟是一把黑刀,而且是先前完全不容许他近身的……化春刀!
公玉玄果真就在附近!
他下意识朝四处张望,什么也看不清,原来不知不觉中,这大雾已经浓到伸手不见五指。但启明兽仍在他身后咫尺处低吼着,靠嗅觉紧追不舍。
“沿溪继续跑!”有个极轻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一闪而过。
令狐荀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只来得及瞧见一抹灰影似幽灵般飘走。
但还是晚了!启明兽的龙角这时再度刺过来!
它似乎已经放弃瞄准猎物,直接垂头一顿乱刺。其中一支又尖又细的角终于扎到回头的令狐荀大腿上,将他高高挑起!
然而下一秒,启明兽忽然爆发出一声急躁的怒吼声,紧接着是重重的一阵大地震颤。地动山摇之间,令狐荀感觉那头庞然大物带着他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像是被什么困住了似的,低头一顿乱啃。
这样可怕的贯穿伤哪里抵得住它如此激烈动作?
他反手将刀狠狠刺入那畜生头皮,奈何对方头骨太硬,刀尖又滑了出来。
“唔!”
他只来得及闷哼一声,还未来得及攀住什么东西,身体就从角上滑落,眼看就要头朝下砸到地上。
公玉玄是这时候突然出现的。
与其说他是飞至半空将他接住,倒不如说他是冲过来直接抓住他,两人一同朝地上斜斜撞去的。很难说这个力道到底是在救他,还是在置他于死地。
但很快令狐荀就搞明白了,至少公玉玄还记得护住他的头。
两人一齐砸到溪水之中。幸而这水中烂泥还算软和,两人没有命丧当场,但也给摔得不轻。
然而张俊人竟没有片刻犹豫,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水渍。他一句话也没跟令狐荀说,甚至连看都没再看令狐荀一眼,盯着离二人数步之遥外的启明兽,手中又开始掐诀。
令狐荀看到他着地那侧的衣袍间透出了隐隐血迹,而且在不断扩大。
“师兄!”他嗓音喑哑,伸手却抓了个空,原来是公玉玄轻轻向前一步,挡在了自己前面。
屠神丝缠着启明兽的两只前爪,此刻因张俊人灌入的灵气不足已经快濒临极限,一根根不断爆开。它挣扎着向前匍匐,冲向二人。
九张脸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伎俩气到狰狞变形,九张嘴齐齐开口,对着张俊人就是一阵黄河大合唱似的咆哮。登时他只感觉山呼海啸,心神俱震,耳膜鼓噪,一时间不能视物。
再睁眼时,七窍之中皆有温热液体流出,无处不疼。
镜片上一片血雾,什么都看不分明。
而那神兽已经近在咫尺,贴着他脸的一张嘴獠牙毕现,作势欲咬,却咬了个空。
是令狐荀从身后猛拽了一把张俊人,把他拽倒:“你没事吧?”
张俊人不由分说把他塞到自己身后,干脆坐在原地对着再度逼近的启明兽哈哈大笑起来。
他原本生的极美,此刻面色白得近乎透明,七窍流血,笑声又突兀,整个人显得诡异至极。
那启明兽不由停下来,怒斥道:“死到临头,你怪笑什么?”
张俊人无视它的凶恶,只抬起手,笑眯眯道:“找到了。”
启明兽当真凑过去看,却见他右手手心里捏着一根细细的线头,在他玩笑似的谈话间,手上动作未停。左手食指中指并在一处,指尖上聚集了一团浓浓白汽,贴上右手正在拉起的线头。
启明兽只觉得那白汽分外眼熟,但它气昏了头,还未来得及思考出什么名堂,前爪上突然传来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剧痛。
再低头,那血从自己前爪的勒痕处喷发而出,像瀑布一般,结结实实浇了那两人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