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时季隐微的弱小曾带给过他片刻愉悦,然而此时那一点高兴已经荡然无存,想到季隐微已弱小至此,而他仍无能奈他何,谢惊年就有种淡淡的烦闷感。
也罢,左右还有时间,且走着瞧。
打坐一夜,谢惊年发现他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了练气三层。
练气共九层,而后方才是筑基,金丹,元婴等境界。修仙本逆天而行,似他这般一夜之间便能修至练气三层,还是在世俗界,说出去不定有多让人眼红。
——如果不提他是被迫重来一遭的话。
他转过头,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在熹微晨光里看着他。也不知何故,昨日里写在脸上的的害怕已淡了大半,眼神里有好奇,还有隐隐的亲近,更多的仍是拘谨。
可能小孩子的戒心都这么脆薄吧。
气色倒是比昨晚要好了一些。
谢惊年不理他,翻身下床,小孩儿也赶忙跟着起来,净面洗漱完毕,自己哒哒地跑到隔壁房间穿上外衣,又跑回来,在门边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没见着人影,脸上立刻现出了几分紧张。
谢惊年看不下去,在楼梯口道:“过来。”
小孩儿便忙不迭地小跑到他身边,向着他的手伸出爪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却只是怯怯地捏住了他衣袖的一角。
谢惊年不在意,一大一小就往楼下走去。
沉默地用过早饭,他便又领着拖油瓶上路了。
他眼下尽管恢复了些许修为,然而练气期根本不顶事,连个缩地成寸符都用不了,因此,暂时还是只能脚踏实地地,用肉身的力量往前走。
他不说话,小孩儿也不敢作声,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边。
早晨又下了点小雨,所幸还没下大就已收住,路面不像昨天那般湿滑。到了中午,有阳光从云层中照下来,谢惊年微微松了口气,知道今天多半不会再下雨了。
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却忽感右边衣袖一沉,原来是小孩走着走着就崴了脚。
他一看过去,小孩儿就受惊地放开了他的衣袖,乌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哀求。
小时候的季隐微,怎的这般麻烦。
这一回虽然没死,可也多出了太多事了。
谢惊年只得干脆把他抱了起来,小孩乖乖地搂住他的脖子,安静地瞅了他半天,才细声问:“我们要去哪里?”
“灵界。”
灵界是何处,小孩并不知晓,却也不敢多问,憋了满肚子的话,悄悄把脑袋埋在他颈窝。
谢惊年道:“你不必怕我。”虽然他的确怀着杀心,然而事实上,他什么都做不了,别说取他性命,连伤他分毫也做不到。小季隐微还这么怕他,未免说不过去。
小孩儿紧张否认:“我没有。”
谢惊年看看他的表情,不相信。
他不知道,世间幼童,但凡是在打骂威吓下长大的,对大人都有种本能的惧怕,并不只是在针对他。
但他也无意逼小孩承认,岔开话题问:“你可有名字?”
小孩无师自通地懂了,他说的名字并不是他爷爷给他取的那个诨名儿,遂小幅度地摇摇头,说:“没有。”
谢惊年就“哦”一声,没下文了。
小孩儿又小声问:“要走多久啊?”
“不知道。”谢惊年没耐心地敷衍他,“或许走不到。”
灵界和世俗界相距甚远,若要依靠双腿走,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他若是当真从灵界走过来,只怕还未抵达,季隐微要么已经超凡入圣,要么就是入土了。
因而,为免去众人赶路之苦,便有大能寻了灵界和世俗界之间的空间裂缝,以阵法稳固,成为来往两界的通道。
他的目的地,是距离此处最近的城池。那里地方偏僻,却有一条隐蔽通道直达灵界。
只是,他过来的时候,尚与凡人无异,是托了别人帮他开的路,如今身边都是凡人,以他这练气三层的修为,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开通道。
***
果然打不开。
法诀掐到一半,身体里的微末灵力便消耗一空。只看到了个影子的半扇门飞快隐去,他在空中画的半截玄奥符号也因得不到灵力的后续支撑,渐渐消散,化作点点金光,重归天地,还特意飞过了他身边,像是嘲讽。
谢惊年的脸色不大好看。
他平了平心绪,在不远处寻了块石头,正打算调息,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声响,一回头,就见那孩子蹑手蹑脚地朝他先前站立之处走去,满脸控制不住的好奇,一见他回头,表情立刻转作了紧张,啪地定住,结结巴巴地道:“仙,仙人。”
显然,谢惊年方才显露的“神迹”已经折服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谢惊年的目光终于又落在了小孩身上。
在他记起的前尘里,他修为最高的时候,刺杀季隐微,连他的一个正眼都没得到,就已身死。
如今他落魄至此,却被这小孩儿恭敬地叫上一声“仙人”。
嘲讽效果一流。
而且他依稀觉得这孩子的胆子似乎比昨晚肥了些。
他用那种淡淡的目光望了小孩儿一会儿,把人家看得低下了头,才道:“脚可好些了?”
孩子小声道:“已经好了。”
谢惊年一指边上的一块石头:“去坐着等我。”
言罢,也顾不得衣袍会沾灰,自己也盘腿坐下调息。
先前已经试过,这一时半会他也没法把修为再提升一层。如今只得采取第二个法子。
孩子在边上偷眼瞄着男人的侧脸,心里却在不安地想,他好像要比他爹好。
在他小得可怜的世界里,他叫爹的那个男人,从来没对他有过好脸色,自他记事起就在不断要求老人把他送走;娘要照顾自己的孩子,没空管他,也不许他叫她娘;是爷爷把他捡回去,给他一口饭吃,偶尔会把他抱在怀里哄着玩,却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拧他的耳朵,扇他耳光,或者拿竹枝劈头盖脸地抽他,说:“怎么叫你烧个火都烧不着!”
“没吃饭吗!倒个水把地都颇湿了,还不快擦干!”
“哭!就知道哭!你倒是长个记性啊!”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可是他已经尽力了,他就是笨,不知道还能怎样“听话”,怎样才能让他满意。他觉得爷爷是个好人,可也让他害怕。
怕他没有任何征兆的雷霆之怒,怕他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的耳光。
只有这个把他“买”走的人,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也没让他做任何事。
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是为了把他养得好看点,再卖给别人吗?
待灵力恢复些许,他从百宝囊里取出了一枚玉牌,屈指敲了敲:“迟回。”
过了片刻,那玉牌迟钝地亮了起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哟,你这是跑哪去了?几天没回音了。我们还当你已经羽化了,正商量着要在哪处风水宝地给你立个衣冠冢呢。”
谢惊年淡声道:“世俗界。”
那叫迟回的男子吃了一惊:“世俗界?你没事跑到那边去做什……”
谢惊年不大耐烦听他啰嗦,打断道:“过来接我。”
迟回登时好似被掐住了脖子的鹅,没声了。
又过了片刻,玉牌里才再次传出了声音:“真是不好意思,方才笑得久了些。哎呀,你这副模样,如何挑得起谢家留给你的重担啊。等等啊,我先把这事跟顾望说……”
谢惊年没等他说完,就把玉牌扔进了百宝囊。
不多时,他眼前现出了一道半开的金色的门,门内光影交错,引得人不情不自禁地去看,偏又瞧不明白,看久了,竟会让人有种要被吞噬进去的恐慌。
谢惊年把不自觉看呆了的小孩往腋下一夹,径直向门走去。他下手没个轻重,孩子被勾出来的恐慌又还没消去,此刻见他往那边走,头脑发晕之下,四肢本能地一通乱划,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挣脱不得,最后只能双手胡乱抓住了一块衣料。
谢惊年感受到那力道,还有稍许庆幸,自己没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不然遭殃的就该是他的头发了。
直到他们出了通道,来到灵界,他发现自己的腰带被拽松了。
谢惊年:“……”
季隐微(不安):他对我这样好,是为了把我养得好看些,再卖给别人吗?
我:不,是为了养肥了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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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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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