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香 第1章 壹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恰是偷情的好时候。

满池红莲盛放，千娇照水。

正是偷情的好地方。

然而并没有偷情的人。李耀祖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样天时地利，居然没有人和，若是有个如花美眷来伴他度过这良辰美景，实在是快意。

李耀祖是姑苏城有名的纨绔公子，烟花地间的常客。此番来到这红莲寺进香还是因妻子林氏三番四次的闹腾，这才来作陪的。白日里他还能做做样子上上香，夜里头实在是呆不住了，出来晃悠一圈

他正百无聊赖之际，池边忽然攀上来一双手，紧接着是白嫩**的手臂，李耀祖虽怕，但却被这活色生香引诱，动弹不得。

须臾之间，池中爬出一个娇媚的女子，肤白似雪，湿漉漉的红纱贴在身上，窈窕的身形在月光下一览无遗。

不想真来了个如花美眷，李耀祖就跟见了骨头的狗似的移不开目光。

女子眼似横波，瞥了他一眼，幽幽道，“郎君怎么这样晚还在这里呢？倒看了人家的身子去。”

李耀祖勉强定了心神，问道，“你是人是鬼？”

女子莲臂舒展，在他面前轻巧的转了个圈，身姿妖娆丰盈,“你瞧见我的影子了吗？你说，我是人是鬼？人家不过在这里洗澡，被你撞见了不说，还要诬赖作鬼。”

李耀祖咽了口唾沫，心知这姑娘不是正经人，假模假式作揖道，“都是小生的不是，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双手护在自己胸口，娇笑道，“郎君唤奴家芊芊吧。”

美人一笑，更叫李耀祖心神荡漾，再也忍不住，饿虎扑食般搂了她入怀，又许下无数海誓山盟，一双手细细在她身子上摩挲起来，“芊芊，我的好人儿。”

芊芊柔弱无骨的靠在他怀里，揽上李耀祖的背部，声声唤着郎君。

二人耳鬓厮磨，好一番亲热。

正在李耀祖急色的扯着美人衣裳的时候，忽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叹息，听起来年岁尚小，声音十分稚嫩。

他登时三魂吓去七魄，结巴道，“不……不会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芊芊牙根一紧，又是那坏事的小东西，面上却不显，将她的郎君搂的更紧，娇笑道，“李郎难道没有听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李耀祖受不住她的笑，手指轻佻的划过芊芊耳侧，“自然听过，只是芊芊想怎么个风流法呢？”

芊芊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冷笑，“自然是做鬼的风流法了。”

李耀祖双面圆睁，张嘴欲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但见芊芊十指纤纤，戳进自己胸口却毫不费劲，须臾之间手中便多了一颗热气腾腾的人心。

失了心的身子重重倒地，李耀祖的魂魄却离地三尺，看着芊芊捧着自己的心走到池边，挑眉道，“小锦鲤，你不是喜欢偷看么？如今可看够了？要不要分你一口吃？”

莲池中跃出一尾金色锦鲤，落地即成了一俏丽女童，她恼怒非常，咬牙启齿道，“你居然敢杀生？！这可是在红莲寺。”

芊芊将人心凑到她脸旁，小锦鲤措不及防，被抹了一脸血，更是气急，“等红莲大师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你这个坏妖精。”

听到有脚步声由近及远，芊芊一笑，“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抬手将人心抛在女童脚下，自己步入莲池，竟化成一株红莲。

竟然是株花妖！

李耀祖身不由己的朝红莲飘去，满池都传来女子娇媚的笑声，“你喜欢我们就留下吧，留下吧。”

小蛟见芊芊把李耀祖的魂魄拘在莲池内，瞪她道，“你杀了人不算还要留下他的魂魄？这样是永不超生的！”

红莲轻颤，“郎君，你愿不愿意留下和芊芊长相厮守呢？做人有什么好的，命数有限，郎君像现在这样和芊芊在一起，长长久久的，不好吗？”

李耀祖听那声音酥软，又兼无比深情，色令智昏，张口便要应。

冷不防身后爆出凄厉的尖叫，女子飞快的奔到李耀祖身边，看他已气绝身亡，胸口一个大洞，又惊又惧，“有妖怪啊！”

这女子便是李耀祖的正室夫人林氏了。

小锦鲤满脸是血，脚边一颗人心血淋哒滴，吓得林氏带来的丫鬟婆子并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的围着她，尖叫声一声响过一声，“来人啊，救命啊！”

“我不是妖怪，他不是我杀的。”小锦鲤试图解释，但是并没有人理她。

红莲寺中的僧人闻声赶来，见此场面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一面安抚林氏诸人，一面去让报官。

众人见小锦鲤只是个女童，倒也镇定下来，僧人问她道，“你是何人，为什么在这里？”

小锦鲤悄悄松了口气，刚要说话，竟陡然便回锦鲤鱼身，无力的摔落在地，金色鳞片沾满了血迹。

原来是芊芊在水中使的法术，平日里她每次勾引了男人回来，这死鱼不是吓跑了男人，就是喊了主持红莲大师来，万分的可恶，此刻红莲大师在外修行，正好叫她报仇雪恨。

有胆大的僧人拿了竹筐，将小锦鲤倒扣在地上。

林氏抚尸大哭，恶狠狠的看着小锦鲤道，“我要将这鱼精剥皮抽筋，替我相公报仇！”

小锦鲤心急如焚，尾巴重重拍打在竹筐上，想要逃脱，却只是徒劳，她透过竹筐缝隙望去，这些人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只得哀叹一声，鱼命休矣。希望来世能做条幸福的鱼。

“我用一味返魂香，和你换这条小锦鲤好不好？”女子的声音如香烟袅袅，轻缓的传入耳中。

小沙弥带着一位白衣女子过来池边，他同众僧道，“诸位师兄，龙姑娘来了。”

众僧皆是神色一凛，双手合十与龙姑娘见礼。

小锦鲤不知来的龙姑娘是谁，在筐里只能看到一截白色的裙摆，裙摆上绣着连绵不绝的水波纹，流云一般自她眼前飘过。

这位龙姑娘见林氏不语，又笑问了一遍，“我用返魂香，换了这条锦鲤，可好？”

林氏因丈夫在外沾花惹草，素日最最厌恶貌美女子，此时见这女子在月下露出一张惊艳的芙蓉面，白衣若雪，清雅绝色，不禁没好气道，“返魂香是什么东西？你莫不是这妖怪一伙的？”

先前领路的小沙弥忙替龙姑娘解释道，“龙姑娘是我们主持大师的好友，她卖的返魂香，确实是起死回生的。”

林家有个婆子惊叫道，“返魂香！夫人，就是传说中那个卖返魂香的龙姑娘！”

姑苏城的传言中近些年多了一则龙姑娘的返魂香，据说龙姑娘的香可生白骨，活死人，只是必定要买香人以命换命。

林氏仍是质问道，“你别是假的吧，不是说着返魂香要以命换命吗？”

“今日特惠。”龙姑娘淡淡道，语气中多了些不耐，“若我救不活这男人，你再来处置锦鲤也不迟。”

林氏心想怎样都不算亏，忙道，“我答应你。”

“那就成交了。”龙姑娘点点头，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从地上捡起李耀祖的心，又细细在莲池中洗去了上头沾染到的灰尘。

她发间银簪垂下细细的流苏，轻轻落在脸侧，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抚开。李耀祖在池中看她容颜比芊芊更姣好，动作轻柔的清洗着自己的心，生出一股异样之情来，倒忘了芊芊的娇媚，飘飘然就要朝着她去。

红莲中伸出芊芊白嫩的手臂，一把拽住李耀祖的魂魄，“郎君要去何处呀？”

龙姑娘似是无意看了一眼那红莲，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随后提着洗净的心直接塞回了李耀祖胸口的大洞。

小锦鲤只能看到她裙裾拖来拖去，一颗鱼心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这人行不行，鱼命关天啊。

“这样就差不多了。”龙姑娘满意的看着又有了心的尸体，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香料，“不过少了个香炉。”

小沙弥忙道，“小僧去取一个来吧。”

“不用了，这红莲开的正好，恰好拿来一用。”龙姑娘探身去折那池中央开得最艳丽的那株莲花。

“找死！”芊芊冷笑道，水面翻腾，无数手臂自水中腾起，朝着龙姑娘抓去。

龙姑娘的动作一顿，右边袖中滚落一个银质龙纹香球，不过拇指大，盘龙栩栩如生，鳞片熠熠生辉，里头正燃着香料，烟气若有若无的缠绕着她。

莲妖的手臂甫接触到她的衣袖，便被一股炙热灼伤，纷纷逃回水中。

“不知死活。”龙姑娘轻笑一声，将红莲折下。

根茎折断，真身被毁，芊芊炸出尖锐凄厉的喊叫。

被她抓住的李耀祖此时已恢复自由，眼睁睁看着那红衣美人在烟气中扭曲了身形，再不复窈窕之态，化作一道黑烟包围着龙姑娘，龙姑娘白色的身影笼在黑烟里，几不可见。

小锦鲤在筐里听那痛到癫狂的熟悉声音，尚且不知发生何事。

而龙姑娘并不把黑烟当一回事，将手中红莲放置在李耀祖身侧，香料在舒展的红莲瓣中无火自燃，烟气缭绕，甜腻的味道混着满池莲香萦绕鼻尖。

紧接着那烟无声无息的将李耀祖缠绕住，拖拽回他的身体。

身体胸口的大洞转瞬长出新肉，将失而复得的心牢牢包裹住，李耀祖魂魄归位，他迷茫的睁开眼，神志有些不清的问道，“芊芊呢？”

林氏如遭雷击，冷笑道，“好一个芊芊！好一个芊芊啊李耀祖！我就说你为何半夜来莲池，想来是个媚鬼吧！早知如此，何必救你，叫你一命归西更好。”

又是一番吵闹。

小锦鲤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一条聋了的鱼。

当做香炉的红莲盛着一簇香灰，依旧艳丽如生。

龙姑娘右手朝上，黑烟如线一般在她掌心凝结旋转，被裹成一个线团，随着线团越来越大，她周身的黑烟也消失殆尽。

她将龙纹香球悬在掌心之上，香球上的银龙忽然活了，它张开嘴，将黑烟团一口吞下，随后又附回了香球，纹丝不动。

地上的红莲不知何时化作了齑粉，夜风吹过，便混着香灰被四处吹散了。

龙姑娘弯腰从竹筐里解救出小锦鲤，提着她的尾巴笑道，“你现在可是我的了。你这么笨，跟着我就没人欺负你了。”

小锦鲤扭了扭身子，“好。”

救鱼一命，当涌泉相报，虽然她不太会涌泉，但也会努力的。

“以后就叫你小蛟吧。蛟，龙之属也，能御池鱼，发洪水。”龙姑娘道，“也不指望你能发洪水，能烧开水就可以了。”

闹哄哄的众人并没有察觉龙姑娘的离开，更无人注意到，身后那一池盛开的红莲瞬间全部枯萎，满目萧索。

比心❤

开篇重新写了两个故事，豆蔻就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啦，希望心肝儿们可以喜欢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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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版废稿 如下

壹•豆蔻 【上】

潮湿的青石板，墙边蜿蜒而下的爬山虎，小巷尽头是一扇漆黑的门，门上的兽首都被铜绿覆盖，幽暗阴冷的小巷与外头熙熙攘攘的大街像是被无形的线隔开，两不相侵。穿着粗鄙的农妇牵着一个少女站在门口，将门拍得砰砰作响，“来人啊，买香！”

少女麻木的任由农妇拉着，枯黄的头发和细弱高挑的身材，让她看起来好似一杆枯竹。

农妇叫了半天门，仍不见人来应，气得回头给了少女一个巴掌，骂道，“死人啊，不知道帮着一起叫，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家。”

少女捂着脸，只低头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看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农妇见状更怒，竟抬手抓了少女的头发将她掀翻在地，整个人坐在她身上狠命照头打了起来，嘴上骂道，“怎么死的就不是你这个赔钱货呢。”

农妇想到夭折的儿子，下手更重，下手极重，不一会儿少女脸颊就红肿异常，嘴角淌下血丝。她如木偶一样，任由农妇肆意打骂，只有痛极时才吭出声。

这农妇家在姑苏城外东郊，平日里人家都称她齐嫂子，连生了三个女儿，除了如今挨打的这个大丫，另外两个都夭折了。好在后头生了个儿子大宝，一家子都爱若珍宝，眼看好日子在眼前，不想前几日大宝调皮，竟掉在自己家的大水缸里淹死了。她同丈夫是哭得死去活来，婆婆躺在床上直念大孙孙，命都去了半条。

要不是邻居提醒，她还想不到来求龙姑娘救大宝。姑苏城的传言中便有龙姑娘返魂香一说，生白骨，活死人，只是必定要买香人以命换命，所以人们说起来，都是无比惧怕。为了儿子，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本来还想拿大丫换些彩礼的，只是如今儿子的命最重要。齐嫂今日起了大早进城，拎着大丫就找来了。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从后头伸过来，牢牢的握住她的手腕。

齐嫂一惊，吓得尖叫出声。

手的主人是个文弱的姑娘，她见吓着了齐嫂子，忙松了手，有些歉意的笑道，“这位夫人可是来求香的？我今日恰好得了一味好香，包夫人得偿所愿。”

不过是乡野妇人，何曾被人称过夫人，齐嫂立时松开大丫站起来，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放，浑身都局促起来，“是，我是来求香的，姑娘可是龙姑娘？”

齐嫂见来人不过是个年轻轻的姑娘家，倒把先前那些个害怕抛出去许多。

“我便是龙七叶了。”龙七叶弯腰将大丫搀起来，有些怜惜的摸摸她的脸，“一会儿给你上些药，小姑娘生的这样好看，若是留疤了太可惜了。”

她身上香气凌冽，带着淡淡的涩味，手很轻，落在面上凉凉的。

大丫轻声道了声谢谢，齐嫂狠瞪她一眼，同龙七叶道，“她向来这样讨打，就是贱骨头，姑娘不用管她。”

“夫人里面请吧。”龙七叶说罢也不理她，率先往巷子里走去。

大丫跟在后头，不时抬头觑龙七叶，正巧龙七叶回头，被撞个正着，龙七叶不说话，只是和善的一笑。

她容貌极其清秀，这一笑便如春风拂面，叫人忍不住要去靠近她。

大丫慌忙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偷看了她好几眼。

黑门内别有一番光景，墙边修竹劲挺，小池边叠石似云翻雾卷，池中锦鲤嬉戏，分外雅致。

齐嫂在衣摆上擦擦手，谄媚道，“龙姑娘住的可真好。”

姑苏城富贵人家都喜欢修建园林，她去城东刘家帮忙打过短工，那刘园修的真叫一个漂亮。这龙家虽看起来小，可好些个东西都同刘园差不多，估计是花了不少钱。

想到此处她不免哭穷道，“我们乡下人，没有什么钱，姑娘看能不能这香收便宜些。”

见龙七叶回头看她，发间流苏晃动，银光闪烁，齐嫂忙又接着道，“您这样有钱，穿得好住得好，只怕这发上簪子就抵得上我们一家子好些年的口粮了，还请您高抬贵手，发发慈悲。”

龙七叶待这齐嫂说完，方慢条斯理道，“夫人既然能找到此处，自然也该听过我的规矩。买香不用钱，只要命。天气热，不妨凉亭内小坐片刻，夫人同我细说说，到底为谁买香，又拿谁的命来换。”

凉亭三面环水，很是凉爽，齐嫂自顾自坐了，大丫站在她身边，脸上带了许多手掌印，小脸也比刚才更红肿了。

龙七叶只陪她们坐着，并不出声，齐嫂一把将大丫拽到跟前，对龙七叶道，“我们家大小子前几日淹死了，我们齐家三代单传啊，就他一根独苗，所以我们一家子商量了，让大丫头来换他，龙姑娘瞧行不行？”

大丫仿佛说要换命的并不是自己，目光只追着池中的锦鲤，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鱼。。小池中金色的鳞片映着碧绿的池水，是鱼儿游得正欢欣。

龙七叶侧过头，视线同样落在池中锦鲤之上，淡淡的道，“这小姑娘是夫人亲生的吗？”

“自然是亲生的，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齐嫂赶忙道。

“哦。”龙七叶点了点头，喊道，“小蛟。”

二层小楼里走出来个俏丽的女童，双丫髻上扎着金色发带，满脸的不悦，问道，“什么事？”

“瞧你这不乐意的。”龙七叶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去倒茶来，有客人呢。再取些金疮药来。”

小蛟板着脸去了，半晌方捧着托盘回来了，先递了一杯茶予龙七叶，这才转到齐嫂面前，齐嫂看她生的漂亮，不由心中暗自这般好样貌竟投了个女胎，若是托生成个小少爷，不知道有怎么样的大造化呢。

大丫小心翼翼的双手捧了白瓷茶杯，小蛟一拉她的衣摆道，“你同我进去上药吧，刚刚光顾着泡茶，忘了拿金疮药了。”

齐嫂道，“不用上药，过两天就好了，哪里这么金贵呢。”

“你既用她来换了我的香，她便是我的。”龙七叶抿了一口茶，“跟小蛟去吧，再找身衣裳换了。”

齐嫂听到能换香也顾不上大丫了，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连连给龙七叶作揖，“多谢龙姑娘，多谢龙姑娘大恩大德，我一定在家给您设个长生牌位。”

“不用谢我，谢你女儿吧，她一条命换来的，我不过是个做生意的。”龙七叶摆摆手，似是算了算时日，同她道，“你今日先回去，后天再来取香。”

齐嫂愣住，有些迟疑道，“今天不行吗？”

早一天拿到香，就能早一天救活大宝，再一个，万一这店家是骗人的，她不是救不了儿子还赔上了个女儿？

小蛟在一旁冷笑道，“你若是不相信我家主人，这就把女儿也带回去好了，紧赶慢赶说不准今晚还能再怀个儿子呢。”

听她说的直白，龙七叶责备的敲了一下她的头，“还不进去。”

小蛟摸摸头，嘟囔着扯着大丫进了小楼，大丫看她们两个动作亲昵熟稔，眼里闪过艳羡。

龙七叶态度仍是和善，“夫人请回罢，我要闭门制香了，耽误了时间就不好了。”

齐嫂无奈，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过了不一会儿，小蛟照旧一脸不高兴的回来，同龙七叶道，“这小姑娘浑身都是伤，新伤旧伤都有。我不喜欢今天这个女人，你为什么还要帮她？小姑娘多可怜啊，活生生一条命呢。”

“就是因为活生生一条命，才要换下她。”龙七叶对她有无比的耐心，“你去取了右边第二个柜子里三排第三个红匣子，用这个让她泡澡，旧伤会褪的快一些，新伤等她洗完了和脸一起擦上青藤露。”

“青藤露早擦了。”小蛟嘟囔了几句，正欲要走。

龙七叶指着齐嫂用过的白瓷杯道，“这套茶具砸碎了扔了吧。”

“这可是上好的定窑白瓷，你才买了多久啊？你要是嫌她用过的脏，以后都用这套招待客人就是了。”

“你倒是会持家，既然这样，为何拿了这套出来用？”

“不是顺手嘛。”

“且饶了你这遭，去给我买些梨子回来，不拘雪梨还是鸭梨。”

“啊呀，我真是条苦命的劳碌鱼啊。”小蛟直接从凉亭跃入水中，化作一尾金色锦鲤。

姑苏乃乡泽国，城内河道如织，龙府的小池边与外头的水道相通。小蛟便干脆走了水路，对一条鱼来说这是最快的方式了。

龙七叶起身去寻别的香料，雪白的裙裾流云一样划过青石板路，腕间滑落出一只精巧的龙纹香球，不过拇指大，盘龙栩栩如生，鳞片熠熠生辉，里头正燃着香料，烟气若有若无的袅袅而行。

贰•豆蔻 【下】

大丫惊喜的摸着自己身上光滑的丝绸，上头绣着精致的花样，比村里财主家小姐穿的还要好看。

只是想到这和断头饭一样性质，心里又针扎似的疼。不过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不活也就不活了，还能过两天不用挨打的好日子。

门嘎吱开了，她忙收回手，拘谨的站了起来。

龙七叶见了她笑道，“我急着吩咐小蛟去买梨，倒忘了才吩咐她给你药浴。”

“不，不用了……很快就好了，何况也活不了几天了。”大丫拼命摇头，“别糟践姑娘的药了。”

“既然衣服都换好了，明日再浸也无妨。”龙七叶朝她招招手，“过来坐吧，别老站着。饿不饿？拿酥饼给你吃。”

这屋子很宽敞，沿墙放了许多大柜子，龙七叶随手开了一个，取了一碟酥饼出来，又倒了杯茶给大丫，“玫瑰酥饼，头回做，你尝尝手艺怎么样。”

大丫心里想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吃龙姑娘亲手做的东西呢，龙七叶轻叹了口气，往她手里塞了一个。

一入口酥松无比，唇齿间有浓烈的香气，甜津津的很好吃，大丫嘴里嚼着，忽然眼泪就下来了，拿着半个酥饼痛哭起来。

龙七叶温柔的拍拍她的后背，“难吃得你都哭了？”

大丫哭得口齿不清，“不是，我从前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说着大口将剩下的吃完，手上的酥饼也沾到了眼泪，有一点点的咸。

龙七叶只是静静的等她哭完，又替她将脸擦干净，笑道，“慢慢吃，一整碟呢。都哭成小花猫了，一会儿重新上个药。”

“是断头饭吗？”大丫鼓起勇气问道。

龙七叶被她逗笑，“不是断头发，安心吃。只是你吃完了，给我讲讲你的事好不好？”

在淡淡的玫瑰香气里，龙七叶听她讲了一个很普通的重男轻女的故事，儿子如珍宝，女儿似畜生，十三岁的大丫在家里包揽了所有家务，也包揽了从祖母到弟弟所有人的毒打，有个不顺心的事，就是弟弟都会学着大人的样子拿了东西砸她。而她夭折的两个妹妹，是被他父亲亲手溺死了埋在后院的。

沉默了许久，龙七叶问道，“大丫，你也觉得女子活该被当畜生吗？”

大丫愣住，认真想了想道，“不，我天生命苦，可是女子也是人，为什么我们要被当畜生？”

“你知道当今太后吗？太后随着先帝征战杀伐，一手创立了这个王朝。她麾下的凤翎军骁勇善战，战无不胜。她也是个女子呢。”龙七叶眼里充满了怀念。

太后司马氏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女子的地位，她甚至下旨开创了女义学，只要有心念书的女子，不管家境如何，都能去女义学上课。

“我听说过，都说太后是天女下凡来辅佐帝星的呢。”

“你们介意先辅佐下我吗？”小蛟顶着一头湿发进屋，提着很大一篮子的雪梨，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我来，我来。”大丫忙上前去接过她的篮子。

龙七叶失笑，“你这买的也太多了。”

她挑了两只梨子，又选了些别的东西，用一只大盘装了，“去制香了，你们两个都来。”

大丫听她说要制返魂香，又有些不想死了，还是小蛟拽着她，才迈得动腿。

制香又是另一个宽敞屋子，仍是许多的大柜子，又有一张极大的几案，龙七叶将大盘搁在几案之上，用小刀将梨子从顶部切开，又挖空了里面的肉。

“喏，你们两个先吃梨。还要费些别的功夫。”龙七叶将梨肉盛在碟内推到两个小姑娘面前。

果然是费了许多功夫，竟是将调好的香粉一点点勺了灌进去了芯的莲子内，小半个时辰方才完工。

又将莲子塞在雪梨肚子内，从顶部用银针扣好，这才搁在一个大铜炉里开始蒸。小蛟也是第一次见龙七叶制香，好奇道，“这是制香还是蒸点心呢。”

“莲子心里苦，梨儿腹内酸，既是为了爱子求香，借了莲子的苦梨子的酸再合适不过了。第一味是豆蔻，人说豆蔻年华，便是指大丫这样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第二味艾纳香，艾纳是松树皮上的绿衣，有道是松上寄生草……”她一一娓娓道来，听得二女眼都不眨一下。

待得铜炉火旺了，龙七叶又另用一只小玉香炉点起三柱清香，“这香是用来供奉这一炉香料的。”

小蛟嘴里叼着块梨肉，含糊的问道，“给香料上香？”

“万物有灵，便是借这些灵气将魂魄引回来，你说要不要谢谢人家？”龙七叶闭上眼，“这三炷香尽了，方可开炉取香，香不尽，就有些麻烦了。”

有袅袅烟气从她的手腕溜出，缠绵的绕上三柱清香，不过须臾功夫，这香便燃尽了。

两只梨被蒸了三次，每次都是凉透了才重新蒸，待得最后开盖，梨子已经干得不成样子，龙七叶小心从里头将莲子取出，又用玉杵细细研磨均匀了。

她忽然道，“大丫过来，这香还需要你这至亲的血来醒一醒。”

大丫听话的将手伸过去，指尖被银针戳出血珠，滴了有十几滴的血入了那香粉，龙七叶这才松了手，“好了，后面也没什么能看的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小蛟早不耐烦了，如临大赦，忙拽了大丫出去。

龙七叶将香粉倒入磨具压紧，再倒出便是一枚梅花状的香丸，她将香丸收到锦囊里，收到袖间。

“进来吧，躲在外头跟个夜猫子一样。”她笑道。

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小蛟伸进半个头，小声道，“你真的要拿大丫的命去换她弟弟的啊？她多可怜啊！”

“开门做生意，既然人家付了报酬，我们自然是照做的。”

“哼！”小蛟气呼呼的用力把门合上。

次日，齐嫂一早就在门口等龙七叶了，她昨日也不敢回家，只得在龙府的小巷子里蹲了一晚上，此时又困又饿，好在心里有宝贝儿子撑着，竟也能挨得。

等到日上三竿还是没见人出来，她急得又上去拍门，“有人没有！我来拿香了！”

昨日见过的俏丽女童怒气冲冲拉开门道，“喊什么喊，以为你们乡下啊，门坏了你赔不赔？”

“姑娘莫怪莫怪，我不是心急么，香好了吗？”齐嫂弯腰赔笑道。

凛冽的香气蔓延开来，龙七叶提了一只琉璃小灯走了出来，白日里也能见着幽幽的蓝光，她轻笑道，“已经好了。我们陪夫人走一遭吧，你们不懂这燃香的规矩。”

齐家住得并不远，出了城两三里便是了。大宝的尸身还躺在厅堂里，小小的身子，惨白的一张脸。

见了齐嫂，她丈夫先劈头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让你去买香，香呢？”

齐嫂也不敢哭，忙指着龙七叶道，“买好了！买好了！这就是龙姑娘了，她亲自来给咱们送香了。”

黑壮的庄稼汉眼神就往后看去，放肆的在龙七叶身上打量，腆着脸道，“我叫齐大牛，姑娘里面请。”

小蛟很不喜欢他的眼神，就像饿狼瞧见了肉似的，奈何她自己是个小矮子，挡都挡不住这讨厌的目光。

龙七叶让小蛟提了灯站在门口，嘱咐道，“万不可让灯灭了，不然魂魄可就找不到了。”

小蛟灯甫一入手，便觉不对，这齐大牛双腿上竟都趴着个婴儿，婴儿似是察觉到她手里的灯，冲这边转过头来，咧开嘴露出一口尖牙。

小蛟大骇，朝龙七叶看去，龙七叶食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小蛟只得低下头只当没瞧见，只是又将手上的灯握紧了几分。

龙七叶看了一回尸身，又讨了个小碗，将香丸点燃了扔在碗里。莲子的苦味瞬间铺满整个房间，紧接着是豆蔻的辛辣，妖娆的烟气熏得人眼前视线都模糊了。

小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齐大牛竟只剩左腿上那个鬼婴，右腿上的已是踪影不见。

随着香气大盛，大宝的尸身淌出许多水，渐渐恢复成齐家夫妇眼里那个活泼可爱的宝贝儿子。等香燃尽的同时，大宝睁开眼睛，他还未有所反应，齐家夫妇已是爆出惊喜的哭喊，扑上去抱住了他。

连着内室本来躺着等死的齐老太太都颤颤巍巍的爬下床来，老泪纵横的直道一家团圆。没有人提到过被送去换命的大丫一声，仿佛家里本来就没有这个人。

“走吧。”

小蛟手上一轻，琉璃灯已经到了龙七叶手上，她低头一吹，那蓝火便灭了。

小蛟也顾不上灯，她有许多事要问，才刚出了村子，她便连珠蹦出许多话，“我刚刚看到齐大牛腿上有两个孩子，尖牙可吓人了，可是香一点就不见了。”

龙七叶道，“那是他亲手溺死的女儿，人家还想同他做父女呢。”

“那我们回去大丫还在吗？她弟弟活了，她是不是就死了啊？”小蛟追问道。

龙七叶只是但笑不语，不再作答。

齐家大宝后来果然有些造化，从学徒做起，竟也成了个姑苏小有名气的商贾，往来人称一声齐老爷。只是可惜他父母在他学徒期间就去世了，竟一天福也未享过。

当然，这是后话了。

听说齐老爷还为两个早逝的姐姐在庙里立了长生牌位，清明冬至皆去拜祭，年年如此。

是的，两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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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