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起,黄沙漫天,晦涩的天,让白日,来得比往常都晚了一些。
孟婆娘娘和我说过,毁掉一个妖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他的内丹。内丹一被毁,再厉害的妖怪,都要灰飞烟灭。
但是人有人规,天有天规,鬼也有鬼规,妖也有妖规,三个规平日里互不干涉,唯独有一点相交,就是不允许破坏妖丹。
和不能杀人、弑仙一样,毕竟毁了妖丹就等于杀了一只妖。按照三规,那是要受天雷、鬼鞭、妖斩,最后,灰飞烟灭。
但我倒不是很害怕,毕竟光脚不怕穿鞋的,生生死死的,我已经看开了。
千万年来,尚且还没有神仙和鬼妖做过这个事。
但我也只是一只小鬼,我也是怕天雷、鬼鞭、妖斩。
可是,因为我的情况特殊,可以钻一下法律的空子。
毁掉一个内丹需要献祭魂体,或是身体,我没有身体,献祭过后,也便没有魂体。魂魄身体全无,这天雷、鬼鞭、妖斩的,也不知道要落在哪里。
我的心里突然有些窃喜,烟消云散之前如果能做个好事,也算是为自己行善积德了。
虽然我没有来世,也没有什么善德可积的。
狐狸妖自然是不相信我敢毁了他的内丹的,因为他下意识地觉得我不会用魂体献祭,那要灰飞烟灭的。
而我现在的□□其实是宫徵的三魄,他咬定我舍不得让宫徵的三魄烟消云散。
狐狸妖他对了一半,我确实舍不得让宫徵的三魄受损,但,我舍得用自己的魂体献祭啊。
估计在场的大家也没想到吧,我用了人鬼两生最快的速度,从仙藕躯体上脱离,然后用魂体,把狐狸妖的内丹团团包裹住。
脱离的那瞬间,我感觉我轻松了不少,轻飘飘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
做人拖着个身体,可太累了,还是当鬼的好。
我带着笑意,决绝,而又坚定地念起了咒语。
阴火,烧起来了,在我的魂体之内熊熊地燃烧……
这咒语还是我在地府闲来无事的时候,缠着宫徵让他教我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我想,宫徵现在一定很后悔教了我这个咒语。
我很想去看看宫徵现在的表情,安慰他一下也好,但是我实在是太痛了,痛得根本没有办法抽身。
阴火无眼,遇上了便会烧起来,我的魂体,也在燃烧。
内丹有灵,正在竭力地挣扎,在我的魂体内横冲直撞,表面的妖气,销蚀着我破碎而单薄的魂体。
我感觉像是有什么在膨胀,膨胀感撕裂着我,带来了一种撕裂感,这种撕裂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强烈。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张纸,像是被揉成了一团紧紧攥在了手心,无法喘息,无法动弹。
然后这张纸又被暴力地抻开,不断地被施加蛮力,碾压,扯平,待拉到了极致,纸破开了,纸边的绒毛还在藕断丝连地蹭擦着。
大纸被破开成了小纸片,小纸片在空中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地旋转着上升,又飘荡着冲撞,最后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落在了下方的烈火之上。
烈火焚烧着破碎的纸屑,发出了哗喇喇的声音,纸屑瞬间萎靡了下来,变黑,变皱,变小,变轻,风一吹,就散了……
我已经进入了恍惚的状态了,痛到了极致,突然就不痛了,隐隐约约,我听到了从空中传来的呼喊声。
“瑟瑟——”
是宫徵撕心裂肺的叫唤声。
我很想再看看他,再安慰安慰他,想和他说对不起,说谢谢,我还有很多想说的。
但已经没有办法说出口了,好遗憾啊……
阴火灼烧着狐狸妖的内丹,我感受到了内丹在逐渐融化。
我竭力地睁开我的眼皮,看向了天上。
恍惚中,细窄的眼缝之间,我看到了狐狸妖脸上的不可思议。他从空中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堕落,砸在了白兔的身边,然后恢复了狐狸真身。
它们都一动不动的,狐狸死了,没了内丹加持的白兔也早就死了。
我又看到了华年,他抱着月桥娘娘的尸体,双眼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像是被抽了魂一样,行尸走肉。
他倒不会死,他还有五十年的余寿。
还有五十年,在人间赎罪。
最后,我看到了宫徵,向我奔来的宫徵。
他正像以前无数次向我冲来一样,向我奔来。
我才醒悟,好像人鬼两世,除了宫徵,再没有别的人或鬼,会像他一样,眼里只有我,然后永远坚定地向我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