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岚为难,兰轩自然也是为难的,她和晴岚都明白,她们姐妹俩最好此生不要见面。正如晴岚所说的,将回忆停在彼此最好的时候,对她们姐妹最好。
兰轩手里的请柬拿起又放下,她对面的齐靖宇忍不住问她:“有这么难吗?”
兰轩点头,“你知道我在为难些什么,阿九真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知道,可太知道了——
看这小几上的早点就知道了,已经这个点了,她还几乎不曾动筷,也不知她们姐妹在纠结些什么。
“你要实在为难拒了就是——”齐靖宇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抿一口杯中水,继续说道:“你知道的,这不过是叶九歌的无奈之举,”说着,他放下茶盏,拿筷子夹取一块春卷,才说:“叶九歌这招可谓釜底抽薪,她的目的始终未变。”说完,才将春卷送入口中。
兰轩咬唇望向齐靖宇,下意识的盯着他,惊疑发问:“拒绝?”
待完全咽下口中食物,齐靖宇这才开口:“怎么,不舍得?”四目相对,齐靖宇无所谓的说道:“别看我,我连九龙令都未拿出,还在乎这些吗?”看着左右为难的锦兰轩,齐靖宇爱莫能助。她们姐妹也真有意思,说不在意,她们心里都期望着对方能好好过完这一生,说在意,她们却不愿意见对方哪怕一面,也是可怜。
作为秦国的贵妃,阿姊有可能拒绝吗?兰轩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在齐靖宇不在意的情况下,她则容易的多。那她呢?真的要拒绝吗?锦兰轩反复摩挲着手中的请柬,想想金初阳,想想叶九歌,她却迟迟下不了决断。
比起兰轩姐妹俩的纠结,今日九州视线全然聚焦在清晏台上,甚至清晏台一举压下了众人对叶九歌邀约的关注。
商丘会盟自然是这九州的大事,但促使文人雅士不辞辛劳也要赶来参与的原因,全然是因为清晏台的存在。毕竟所谓的磋商洽谈,从来不会出现在明面上,更不会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但清晏台上的纳才取士却是实打实的,这也是他们表现的最好时机,可惜,面对着台上的五问,出乎意料的迎来了冷场,设置在正中间桌案上放置的笔墨将近正午还是无人问津。想想也是,属于齐国的那一问,想要回答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气。
与无人登上的清晏台相比,清晏台下可谓沸反盈天。
薄红色的太阳并不刺眼,却足够温暖,一夜间汇聚的银霜几乎是在一瞬间化作了露珠,闪烁着莹莹的光。才几日的光景,早晚温差不觉间开始拉大,虽说此时尚算不得冷,已显几分秋日的征兆了。一大早清晏台四周就围满了人,四四方方的平台上呈五角面向众人竖立着五方条幅,上书五问,这五问不光是为了纳才,更是最后清平宴的入场券。今日的风不及昨日的大,但微微飘动的条幅绝对是今日的焦点,也当之无愧的成为这九州的焦点。
五方条幅,面向众人,清风下的微微晃动却不影响众人观望阅读的兴致,只见靠近升龙台的方向属于白国的那一问上书:强国环绕,然国小势微,何从之?这一问,也正是白国目前所面临的局势,也是白国接下来该觅寻的道路,是谋国之问。
该条幅的东南侧,金国的一问上书:自始皇崩,天下乱之三百载,黎庶苦矣,何解?这一问,问的是天下大势,隐晦的表露了金王剑指天下之意,其爱民之心昭昭可见。
与金王一问相对的秦国的条幅,其上书:自古国之继承人,无非长与嫡。然无忌公子枉死,秦渐衰也;而祁王幼子贤明,金国壮也。文王(即祁王幼子)明主,其嫡长者庸,而幼子类己,何以择其嫡长而弃其幼?后,金乱象从出,以文王之智,料之行之,何解?若不曾有齐国一问,此一问该是最出格之问,白国金国之问不一定为其王所书,而秦国一问,必为秦王所出。不是秦王,何人敢书上述之问?可以说,秦国的继承人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了秦启尊的心病,立长,立嫡,立贤,皆是难,难,难!
剩下的两张条幅,靠近秦国一方的梁国方上书: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燕戾王(即末代燕王燕闻毅)多行不义,然燕国多义士;韩灭之,其臣下无不欢欣而后投之他国。同为末帝,何以不同?正是叶九歌亲眼所见,才更想不明白有燕闻毅这样的君主,严老将军及于老大人等人为何能做到以身殉国。
而难倒了众人的齐国方条幅只有区区八个字:白国灭之,始于何哉?而就是这区区八字,无人作答,也无人肯答。也就是这道条幅,如一盆冷水,熄灭了众人跃跃欲试的想法,要知道脚下的土地属于商丘,这是白国的王城,而白国还没有灭亡——
临阵换题,还是这么嚣张的一问,未明不是不曾阻止,却败给了齐靖宇的一意孤行,齐靖宇反问他:“未明,你不觉得只有这样,这如一滩死水般的局势才有焕发生机的可能。不去刺激,死水永远是死水,深挖地底,才有可能焕发生机涌出新泉。”
而锦兰轩的一席话,更是让他无法辩驳,她说:“虽说出头的椽子最先烂,但那也得数十载风雨洗刷后才能如此。白国若是真敢不顾一切跟齐国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也更利于齐国蚕食白国的地盘。没有利益,金秦又岂肯为了一个小小的白国与齐国争锋?若是白国依附一方,其余两国又岂会允许?夹缝求生,才最是为难!这个问题虽然不够客气,可是秦金绝对乐见其成,三国无奈妥协下的暂时和平,可不是为了让白国左右逢源从而养精蓄锐的。将白国推离齐国一方,直接打破僵局,何尝不是一种办法——”
未明不知道的是这般下白国脸面的事情,正是出自劝他的锦兰轩,在不能立即将连家一举扫灭的情况下,在注定与白国为敌的情况下,兰轩不介意先小小的报复一番。就国家利益言,连家和白国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而连家不开心,兰轩也就开心了,而齐靖宇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兰轩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未明犹豫再三还是不曾再行劝阻,所以就有了这明晃晃的嚣张一问。
未明竟然都不劝劝公子靖吗?别的条幅上的字迹也算各有特色,但与公子靖亲手手书的那手潇洒不羁的狂草相比,竟显得板正的多。‘白国灭之,始于何哉?’他也真敢问!面对这一问,无名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无名甚至怀疑此次的清平宴是否还能顺利办下去,实在是齐靖宇这一问太难回答,这也太不给白王面子了。
他身侧的白若水看着似乎被难住了的无名,劝他:“师父,这般问题您何苦为难自己,以小徒我的身份给您和一破哥弄张清平宴的请柬还是很容易的。”
“你以为我是因为答题才为难?”
“难道不是?”
无名摇头,“这问题虽然刁钻,也不是不能回复,这天下不乏聪明人,这问题还难不倒这九州英杰,只要不是入仕白国,下白国脸面,又有什么大不了?”顿了顿,无名又说:“再说了,也没规定这五问全部都要答出来啊?”
白若水诧异:“啊?”
“你数数古来会盟,又有几人将诸侯之问尽数答出的?而全答完的真正引人信服的又有几人?”无名拍拍白若水的后背,继续道:“这数百年间也不过就出了一个不曾出仕的慕容旭罢了。此刻无人作答,单纯是齐国这一问实在是异乎寻常,这一问的回答倒是其次,齐国的态度,乃至未来局势的发展才是重点。再说了,答得早不算好,答得好才算好,这会盟还长着嘞,何必这么着急?”
似乎真的是这样?那齐国这一问的意义何在?这样想的,白若水也是这样问的:“师父,那齐国所作意义何在?”
无名神色复杂,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对白若水如实告知:“我倒是想给他找一堆借口,譬如试探诸国对白国的态度,再譬如故意挑起白国的不满,可是我更知道无论再多理由,也不过是借口而已,”想到齐靖宇,无名眼神复杂,“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公子靖这样做,终归也不过是因为这样更有趣罢了。”
有趣?这可真是白若水不曾想过的答案,可似乎……这样也不错,这样想着白若水忍不住发问:“师父,公子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看着面前眼神似乎都在发亮的白若水,无名有些头痛,尽管如此,无名还是回复了他:“是个任性妄为的聪明人。”顿了顿,无名再次重复了他曾经说过不止一次的话语:“你的性子真像幼时的他,”对比两人,无名这样说:“可你又不是幼时的他,你终究还是幸运的,终归他过得要比你苦得多。”
曾经无名对齐靖宇所有的成见,在收白之钺为徒后开始变得释然,原来公子靖对生命的漠视,他戏虐人生的态度,也不是他与生俱来的。看白之钺就知道,这孩子和公子靖一般漠视生命,只不过他比公子靖要幸运的多,他的父亲为了他可以豁得出一切,因而他也更懂得感恩。而年幼的公子靖却别无选择的只能独自一人在那权力的正中心挣扎求活,所以他在遍体鳞伤中构建了独属于他的行为准则,最终成就了今日的公子靖。
幸运?他曾经那如一潭死水般无望人生竟然是比公子靖还要幸运的存在吗?王孙子弟,向来身不由己,师父口中的苦得多,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日子?看着条幅上笔走龙蛇的八个大字,想着那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男人,白若水对公子靖越发的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