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靖宇想起那个风采不凡的谢家嫡长子,也不得不道一声可惜。慕容熙很优秀,才华智计很是高明,可与谢琮(谢瑜的大哥,谢家嫡长子)相比,也只能说不输于他罢了。燕国因谢家而昌盛,也将因谢家而衰败。谢瑜这些年倒是好得很,杀伐果断,奇计叠出,再也不复当年生涩,被誉为谢祈(谢家先祖)再世。人生际遇果真无常,谁能想到煊赫一时的谢家落了个那样的地步,那时做的伏笔因着谢家的覆灭竟荒废了。
他看一眼若无其事的锦兰轩,齐靖宇忍不住道:“公主不去看一眼?”
“看一眼?”兰轩眉目低垂,“看一眼又如何?”
“呐,真是狠心呢——”虽是这么说着,但对于这个回答齐靖宇还是无比满意的。
齐靖宇起身重新择一本书,返回椅子上坐好,看着窗边沉默不言的锦兰轩,饶有兴致的问:“公主绝代风华,以前没碰到过追求者?”
“有,”锦兰轩点头,“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诚心之人。”
锦兰轩没有追求者吗?怎么可能!尽管当时她名不见经传,可当年在华阳仅她有所耳闻的追求者就不下数十人。毕竟,亡国之前,就算她不继承王位,她还是锦国公主。可是那些人是真的喜欢她吗?也许是喜欢的,毕竟她地位尊崇,娶一个这样的贵女,是个男人都不会拒绝。更不要说她长相不凡,既如此,何乐而不为?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真的喜欢她的人,不过,也仅仅是最表浅的喜欢。所以,当她婉拒过几次之后,他们也都会选择放弃,可像慕容晓这样执著的人还是第一个。她是真的有一瞬间被他感动,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她想,难道真的需要她在他面前直白的表示拒绝,他才会死心吗?
“原来如此。”齐靖宇手中的书翻页,他说的好没诚意。他想,就因为慕容晓的诚心,锦兰轩才做不到伤害对方吗?
锦兰轩见不得齐靖宇如此悠闲,他从头到尾他都在看她的笑话。说真的,她真不知道如何对待慕容晓,不过,齐靖宇一定很有经验了,前些日子他不是才拒绝了不少昊天佳丽嘛。这样想着,她开口问:“世子惊才潋滟,不少姑娘仰慕世子,不知世子是如何拒绝的?”
此言一出,齐靖宇的脸黑了个彻底。未明授意传出去的关于他的择妻标准,再加上上一次的梅园会,坐实了他想要娶妻的说法。
这也就罢了,他是男子,女子矜持,并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可老头子竟想给他指婚,他是那么听话的人吗?理所当然的被他拒绝了,他才不管裴家小姐是圆是扁,他不喜欢谁也别想逼迫他。老头子还是太闲了,都有时间管闲事,该让他忙起来了。当他不知道老头子的想法,无非是想要缓和他和裴家的关系罢了,不过,老头子想多了,他还是容得下裴家的。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不少人向他暗示其女儿姊妹,他的脸越发难看起来。终日打燕儿,今日反被燕儿给啄了。也许未明本来并不是想看他的笑话,不过,游玩一事,是他凭白制造了机会给其看热闹……
也怪他,平日总是各种刁难未明,可算让他报复了回来。
尽管齐靖宇脸色难看,但锦兰轩并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她不顾他沉默的抗拒,问道:“听说世子可是将其仰慕者尽数拒绝,世子就不怕伤了佳人的一片心意?”
尽管齐靖宇不喜这个话题,受制于人从来就不是他的作风,他挑眉,“她们仰慕的是文才武略仁名远播的公子靖,可公子靖并不全是我,不是吗?”见锦兰轩不说话,他又接着说:“慕容晓喜欢的那个锦兰轩应该是干净透澈的,那不全是公主,公主该理解我才是。”
锦兰轩语噎,她该想到的,他从来不愿吃亏。但是这也不代表锦兰轩好欺负,她反唇相讥:“因为她们喜欢的不是真正的世子,所以她们的一片痴心世子就可以视之不见吗?”
“当然。”齐靖宇毫不犹豫的点头,“她们喜欢我什么?身份?地位?财富?”
她追问:“世子怎么知道不会有人是单纯喜欢你呢?”
“那她喜欢的一定不是我。”
齐靖宇回答的干脆利落,但锦兰轩还是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真实的公子靖是怎么一个模样,她可是深有体会。这些日子的相处,尤其在他未曾遮掩的情况下,足以她猜出很多东西来。谋算人心于公子靖更像是一种游戏,他乐在其中,有时候她都不知该不该庆幸,他们不是对手。
屋子里又变得静悄悄的,两人相顾无言。
时光从翻动的书页中走过,在和煦的阳光下跳跃,不经意间掠过窗外的风……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悄然而过——
临出门时公子靖遇到了程锦,还未走近,就听程锦欠揍般问韶华:“韶华姐姐,门外是阿姐的追求者吗?”
“臭小子,你懂什么是追求者?”说着他走至程锦跟前,对着他的脑袋又是一下,“小屁孩,大人的事情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又敲头,”程锦捂着脑袋,程锦歪头看他,“阿姐说你都把我敲笨了——”
“你阿姐没说你本来就不甚聪明吗?”
听见公子靖的声音,韶华见礼,“公子好。”然后,下意识地退到程锦身后,小动物地直觉,她老是觉得不要招惹公子靖对她最好。
“没有,”程锦摇头,“我阿姐说让我不要跟你一般计较。”
公子靖对着程锦地脑袋又是一下,“你这是说反了吧?”
程锦:“你怎么知道——”
公子靖:“小鬼头,也就是我不想跟你计较,要知道能让我计较的人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程锦:“真的吗?你这么厉害,你看门外那个人和阿姐可能吗?”这话说完,眼见公子靖的手有抬了起来,程锦下意识地捂住了脑袋,“哎呦——”
齐靖宇哭笑不得,“我还没动手,你叫什么——”
程锦:“我又避不开,先适应不行吗?”
听了这话,齐靖宇熄了动手的心,他说:“门外那人怎么可能配的上你阿姐。”
“他不好吗?”程锦好奇,“韶华姐姐说他很好啊——”
公子靖还没说什么,顶着公子靖审视般的目光,程锦身后的韶华先跳了出来对着程锦的脑袋就是一下,“臭小子,你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的。”
“可是,你就是说过啊?”程锦捂着头,小小的脑袋里是大大的疑问,他看看像是鹌鹑般龟缩着的韶华,再看看隐隐有些黑脸的公子靖,一向喜欢和公子靖作对的程锦下意识地不发一言。
齐靖宇之前的好心情瞬间败坏了个一干二净,他正告面前二人:“区区萤草又怎可和皓月相配,把门外之人和你阿姐相配,你们是看不起你阿姐吗?”
面对着眼前似呆头鹅一般的两人,公子靖也没有计较的意思了。
待公子靖离去,程锦和韶华不约而同地长吸一口气,半响韶华言:“真是太可怕了——”
程锦连连点头,“太可怕了!”
话说,公子靖为什么生气?韶华隐隐有些猜测,年纪尚小地程锦不曾明白,而公子靖本人也不曾察觉,不曾深思。
月上中天,天空中繁星点点。
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正是休息的好时候,可锦兰轩却觉得烦躁的很,齐靖宇在太阳未落山之前就已经离去,可她却觉得更心烦了。齐靖宇在时,她还需要花大部分心力去应付他,可他一离开,她就免不了想起大门外的慕容晓,还真让公子靖说对了,慕容晓一直未曾离去。
“小姐,夜深了——”韶音见兰轩没有休息的意思免不了开口提醒。
兰轩叹气,“他还在?”
“谁?”韶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响儿才意识到兰轩说的是慕容晓,她连忙道:“在,在,慕容公子一直都在——”
“那公子靖出去的时候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慕容公子见公子靖离开后很高兴,但小姐不曾邀请他,他很是失望。”
“奥,这样也没有离开吗?”
“没有,”想了想韶音又补充道:“现在夜已经深了,夜深风寒,小姐要将慕容公子请进来吗?”
听了这话,兰轩咬唇不语。
“小姐?”
见兰轩不曾理会,韶音忍不住又道:“小姐真的不打算见慕容公子一面吗?”
兰轩的黛眉蹙起又展开,她的声音低沉,但韶音还是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她说:“韶音,你不明白,我和他根本就不合适。”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慕容晓印象里的锦兰轩,如兰隽雅,似莲高洁,有梅风骨,若竹清淡……可,那不是全部的她!
兰的隽雅,莲的高洁,梅得风骨,竹的清淡,如写意山水画的兰轩,是她。可是,据说最美的兰花是以鲜血灌注的,兰香沁人心脾,又有谁知其下土壤的血腥?水莲自淤泥中而出,不染也只是表象,自古出淤泥而不染的又有几人?梅花迎寒傲立,不惧风雪,可是又有谁发现其枝干上的斑驳痕迹?翠竹清淡自然,可他们聚群而生,最高最挺的那一株一定夺了其他竹子的养分阳光!而这一切美好之下的东西,却很难被人发觉。
“小姐……”尽管不懂这话的意思,可韶音还是被兰轩低落的情绪感染,她的话几不可闻。
“罢了,你去请他进院子里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这是慕容晓所期望的,她见他一面又何妨?
“小姐?”韶音不解,明明刚刚小姐还不打算见他,只一会儿的功夫,是什么促使小姐改变了注意?
“去吧——”
“是。”韶音领命而去。
院子里的石桌上温了一壶淡酒,锦兰轩坐在石凳上,等着慕容晓前来。
月亮此时正高悬于九天之上,皎洁的月光从天际而落,为整个大地涂上了一层高雅的外衣。月光透过树枝照射到地上,留下了斑驳的树影,透出些许冷清来。
慕容晓本来已经绝望,没想到最终还是等到了,可他还来不及高兴,他却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他并不聪明,可是从韶音的三两句话中还是能推出不少东西来,她恐怕是要拒绝自己了。
月光莹白,前方韶音提着一盏灯,为什么他还是感到无比的黑?并不是天黑,是心里暗淡无光。
进入院子里,看到石凳上坐着的兰轩,他有些恍惚,梅园相见,一袭水蓝色广袖留仙裙的兰轩很美,此刻,身着月白色襦裙的她也很美。她的头上并没有多余的配饰,只插了一支白玉钗,清清浅浅,却不会让人认为她很失礼。她如那日一般,对着他浅浅一笑,他的脸忍不住红了。
看到慕容晓走过来,兰轩忽然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了,他已经猜到她要拒绝他,这样简单直白的他,她还是伤了他——
“公主过的好吗?”慕容晓听到他这样问兰轩,他明明想哭的,他意识到她不曾对他有丝毫动心,有的仅仅是感动而已,明明心里无比苦涩,他却笑着问了出来。
“很好。”兰轩的眼睛清澈明亮,她这样告诉他,她很好。
“那就好——”慕容晓想,她过的好,他有什么不放心,何况,堂兄早就说过慕容家不会接受她了。现在,他都不需要在慕容家和她之间选择了,不背弃家族,也不被家族放弃,这很好。
“恩。”
冷月高悬,月光皎皎,两人隔了一张石桌相对无言。
慕容晓没有话对锦兰轩说吗?不是,只是已经没必要了,她用行动明明白白的对他表示了拒绝。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场单相思罢了。
锦兰轩没有话对慕容晓说吗?也不是,只是,他不曾对她告白,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已经没必要再做过多的解释了。自始至终,她不曾爱他,他对她这般诚挚的感情,她的任何话语都是对这感情的亵渎。
一壶温酒,两个人,对月浅酌,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了。
离开的那一刻,一滴泪从慕容晓的眼角滴落,他知道他的身后就站着锦兰轩,他心悦的女子,可是,那又如何?她不爱他,他的梦该醒了——
他的心钝钝的痛,可在这一霎那,他忽然觉得他长大了。最终,他的身影渐渐消没在月色中,没了踪影。
他想,他终其一生也许都忘不了她,忘不了这一夜,一生这么长,他却好似一眼就望到了尽头。
锦兰轩立于门前的梧桐树下,她的身后韶音提了一盏灯。她看着慕容晓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未曾一动。
韶音问:“小姐?”
风里传来了兰轩轻不可闻的声音:“在这儿站一会儿——”
梧桐寂寂,月光清浅,她这一站就是天明。
1.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而不得,寤寐思服。
——诗经·关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第十四章 痴情书生冷情女,冷漠公子拒佳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