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兰轩思虑片刻,才开口:“世子该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兰轩是能为世子提供情报,只是世子打算以什么做交换?”要知道所谓交易的达成,自然是交易双方都有利可图,她的筹码早已奉上,而报酬她却至今未曾收到,哪怕对此她心甘情愿,但无论从哪方面看,她依然是吃亏的一方。随着谛听的入驻,蝠影的暴露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但也不意味着她就要如他所愿。若她的举手之劳便能帮到他人,她自是愿意,只是对着一身心眼儿的公子靖,自然是她要到越多的保障越安心。
齐靖宇发问:“公主想要什么?”他实在想不出锦兰轩想要些什么,孟庆是她对锦国对她父王的交代,锦国旧事在真相一早确定的情况下他能帮的也有限,她想要什么呢?
“什么意思?”锦兰轩一眨不眨的望向公子靖,不会是任她挑吧?
齐靖宇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再次发问:“公主想要什么?”看得出锦兰轩的疑惑,他再次开口:“只要靖拥有的,或是靖能做到的,都可以作为筹码。”他是真的好奇锦兰轩想要什么,看得出来她志不在天下,那她想要些什么?
算起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有着足够了解了。即使这样,齐靖宇还是为她的某些行为费解,她的耐性可真是好,要知道,一般人是做不到如此宽心的,他们连一纸契约都不曾订立,她就不怕他毁约?要知道一旦毁约,他什么损失也不会有!还是……为求一个心安,她根本就不在乎?也许不是不在乎,一方面她是信得过他的,她相信以他的高傲他不屑于毁约。不得不说,即便如此,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给予他这样的信任也是难能可贵了。另一方面,锦兰轩也是极度自信的人,她相信以她的手段,他是绝对做不出毁约的事情来。不过,不管是何种原因,他都愿意承她的情,只要他能做到允她又何妨?况且,他也着实好奇她心中所求!
只要他有,他能做到,她都可以选?可是,她需要什么?兰轩问自己。
锦兰轩那双如耀如星辰灿若朝霞的眸子一瞬间拢上了一层薄纱,她整个人都变的出尘缥缈起来。她要什么?她想了又想,也未曾想到她想要些什么。以前她期望父王母妃和好,但她知道,那不可能;她也曾期望璟珺的身体能好起来,可是璟珺最后还是去了;她也在许愿池许愿,期望王姐能如愿嫁给如意郎君,结果却背道而驰。那么现在她想要些什么?她的面上不自觉的浮现出一抹苍凉的笑颜,那本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此刻却意外的和谐,就如一朵高原雪山之上的绝世冰莲,清丽脱俗的花瓣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冰晶,那是冰雪刻画下的时光印迹。它虽天下罕见,但别忘了,它也经历了他人不曾经历的苦难!最终,锦兰轩也不曾想到她需要些什么。天下,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王位;财富,仅天下第一楼就令她日进斗金;爱情,那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这天下间多少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她都曾触手可及,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那么荒凉?
“公主?”齐靖宇唤道,锦兰轩这个笑里包含的意义太多,即便不知道她想些什么,他也下意识的不希望她沉浸其中太久。
听到齐靖宇的呼唤,锦兰轩才意识到她泄露了不该泄露的情绪,她敛唇轻笑,眸子里一片澄澈,语气里很是不满,“若是兰轩没有想要的,世子不怕交易就做不成了?”她这话说得很是不客气,语气里还有淡淡的火药味。不管是刚才的情绪外露,还是公子靖的予取予求,都令她很是恼火。在公子靖面前,真是片刻也不得放松。
“公主没有想要的吗?”齐靖宇喃喃低语,声音极低,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清楚。无名无所求,因为他无所恃。可是,锦兰轩她是有所求的。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光,在某些方面他们还真是像呢——他有所求,却不会期望于别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他们只信自己,若是自己费尽心力都没有办法做到的,又怎么敢奢求他人为自己耗尽心机呢?即使他人肯为自己用尽心机,可自己都做不到的,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做到?
不过,怕?他齐靖宇怎么会怕?怕是最没有用的情绪。
闻得此言,齐靖宇挑眉,挑衅道:“我想,若是公主跟随再下往战场上走一遭,为了公主你自身的安危,情报也就不成问题了。”说完,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的嘴角上扬,低沉的笑声从他的喉间溢出。锦兰轩若是上了战场为了她自身的安危,她也会用心搜集情报的。他见过秦金岐山一战中一身金甲的金初阳,那当真是个耀世奇女子!不知锦兰轩在战场上又会是怎样一个场景?哪怕他清楚的知道锦兰轩和金初阳是完全不同性子的人,一想想锦兰轩身穿铠甲的那个场面,齐靖宇还是觉得热血沸腾。
至于锦兰轩不通兵法?齐靖宇根本就不曾担心。锦兰轩一开始就是被当做锦国继承人培养长大的,她的身边各色人才皆是不缺,缺的只是一个为她灌注野心的人。一个曾熟读百家之言的人,会不懂兵法?可以这么说,完全是这样的用尽心力的培养,才会有现在他面前惊才潋滟的锦兰轩。只不知将来有一天她若知道锦国灭国的真正原因,又会怎么样……
真是不明白,为什么锦国的王位会被历代的继任者弃之如芥草?若是九泉之下的锦长岳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后悔他与齐国做过的交易?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锦兰轩这就是了。不过她也不是好欺负就是了,看公子靖的表情就知道,让他打消这个决定必是不会容易。去见识一番也好,在公子靖似乎是铁了心让她去战场的情况下,本质上锦兰轩的性子是有些随波逐流的,她并无意在此事上纠缠。心动归心动,却并不妨碍她争取应得的好处,她淡然开口:“世子刚才说的话可还算话?”
“什么?”
“只要世子拥有的,或是世子能做得到的,都可以作为筹码……”
“对着公主,靖一向说话算话。那么公主想要些什么呢?”
兰轩戏言:“凌云山上的图雕如何?听说还尚存在世的九龙壁蔚为大观。”
与山体融为一体的九龙壁哪里是人力所能轻易搬运的?这一听就是玩笑般的话语,引得锦兰轩收获齐靖宇白眼一双,齐靖宇漫不经心道:“是我的承诺廉价,还是公主的情报廉价?公主要是觉得划算,靖倒是无所谓了,九龙壁虽然无法搬运,但并非无法摹刻——”齐靖宇顿了顿又道:“公主不想免费给靖提供情报,倒是可以去拜会李斌(锦国太傅,锦兰轩之师)等降臣,我想他们若是晓得公主要亲临战场,为了公主的安危,他们一定会想各种办法拼命阻止的!”他这话也就是仗着兰轩不知锦国灭亡真相才敢这样威胁她,在做下对兰轩的欺骗之举后,哪怕是一向冷心冷情的公子靖也做不到拿眼前人作筹码,无他,锦国给的实在太多了。
若是能去,锦兰轩早在到达昊天的那一日就去了。她放弃了锦国,甚至在华阳城破的那一日她亲手写信劝他们归降齐国为齐国效力,她要以何种面目去见他们?锦兰轩嘴角含笑,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笑有多苦涩,闻及此言,她的回复也略带锋芒:“世子也该知道,若是兰轩想,没有人能逼得了我——”
齐靖宇也知道,有些事不能逼得太紧。就像锦兰轩不想继承锦国,她就真得放任锦国在她面前轰然倒塌,若是真的惹急了她,她绝对不会让他好受的。他再一次问她:“公主想要什么?”尽管知道锦兰轩不可能无有所求,齐靖宇还是调侃她:“当然,能有免费的情报靖更是求之不得!”
锦兰轩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什么想要的,沉默良久,她才开口:“兰轩现在无所求,世子先欠着如何?”看到对面齐靖宇皱起的眉头,锦兰轩补充:“放心,不会是让世子放弃这天下这般荒谬的事,到时定不会让世子为难就是了。”
不同于初见时的交易,这个要求才最是离谱。哪怕一向不走寻常路的齐靖宇一时也下不了决断。他们也不曾想不到的是,将来的某一天,就如这离谱的交易一般,她竟会要求他做了一件那么简单又那么荒唐的事……
许久,齐靖宇才开口说:“也好。”他一向不走寻常路,这般不确定的事情,也只有他才敢承诺。有迹可循也好,毫无章法也罢,这世上,本身就存在太多意外和变数,也因此才更有趣!一如锦兰轩这个人,一如昊天的那场意料之外的相见,他愿意给她一个承诺。他问:“不知这情报如何交接?”
兰轩此言说得恳切:“自然是通过我本人了,别人怕不是世子的对手,虽然谛听总归会渗入第一楼,在交易完成前,我还是希望越晚越好。”这决定是兰轩深思熟虑的结果,情报在战场上再是重要不过,若是不能及时传递,岂不是给公子靖进一步渗透第一楼的好机会?从她交出第一楼时某种意义上就预示着公子靖终有一天会完全掌控第一楼,最终完善属于他的情报网,但兰轩总希望这一天晚一些到来,最起码撑到他们交易结束。有这情报网在,对着他们曾经的交易,公子靖不至于利用完她后言而无信,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想动用手中最后的东西和齐靖宇鱼死网破。
“奥?公主不信我?”齐靖宇以为华阳城中提前交付他筹码,并与他达成合作的锦兰轩该是相信他的。对此他既有意外,也有几分淡淡失望,但对这决定他却是再满意不过了,这一路有锦兰轩相伴,想必不会无聊。他甚是好心提醒她:“那公主可要做好准备,开春就要发兵了——”
你觉得你值得我相信吗?对着齐靖宇那双眼里盛满她的眸子,这句反问的话语兰轩终究不曾问出口,最终她只一句:“我知道了——”此刻,她并认为战场上会有她的用武之地,她也并不为她的安全担心,她相信就凭听风楼的情报的价值,齐靖宇就不会让她出事。
只是面对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公子靖,谁又能说的准?
不过,她确实也需要安排一下她身边之人了,想到程锦,面对一向关注程锦到几乎包办了程锦的教学安排的公子靖,她说:“程锦的功课世子向来关心,如此,程锦就拜托给世子了。”
锦兰轩对着程锦是如何得了公子靖的青眼一事一直莫名其妙,一见如故发生在程锦和公子靖之间,她是不相信的。而公子靖对着程锦的表现,也不像是喜欢,更多时候他的表现更像是幸灾乐祸。可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解释,总不能是为了和她抢程锦心中的地位吧……
“没问题,公主放心,有靖在,他一定会成才的。”齐靖宇满口应承,想起那个孩子,齐靖宇再次笑了起来,关照那个孩子,他还是很乐意的。一开始确实是因着不忿无名在程锦心中的地位,现今却更多的是对那个知恩图报的孩子的欣赏。那孩子可能不是最聪明的,但是一定是最有毅力的,那些他刻意为难的几乎达到极致的训练,出乎意料的竟然都挺了下来。他想,程锦的轻功似乎还有快速提升的可能,在圣人追击过程中再加些机关,似乎是个好办法?
尽管看到齐靖宇不怀好意的笑容,但锦兰轩却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她看的出来,无论是天元,还是齐靖宇安排的其他师父,虽然把人压榨到了极点,其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在程锦不曾抱怨的情况下,虽然她不是很欣赏这样的教育手段,但不得不说程锦无论是武艺还是其他,他的进步可以用一日千里来说。锦兰轩私以为,无论是什么原因,这样出乎常人的关照对程锦来说应当是幸运的吧,毕竟,这世上也就一个程锦,能有幸得公子靖这般费心培养。
“若没有其他事,兰轩就此告辞。”
“公主请。”
正事谈完,锦兰轩站起来,齐靖宇起身相送。
锦兰轩接过了韶音手中的狐裘披风披在了身上,她推门而出。门外边星正静静立于门的一侧,他的身上沾染了不少雪花,见齐靖宇走了出来,他恭敬的唤一声:“世子。”
齐靖宇应一声,伸出手接过长檐外飘过来的几片雪花,“雪天路滑,望公主多加小心。”
外面有些冷,锦兰轩紧了紧领口。听了齐靖宇的话她绽颜一笑,踏步而出,韶音紧跟其后。她踏雪而行,走过长桥,穿过亭廊,在雪地里留下长长的一串脚印。最终她踏上马车,车辙伴着飞雪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世子,人已经走远了。”
“嗯。”
“世子,该回去了。”
齐靖宇看着天际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辙许久,才笑道:“这样也好——”
那声音极低,不过武功高深的边星还是听得很是清晰,他疑惑发问:“世子?”
齐靖宇眼里闪着浓浓的趣味,却并不解释,转身进了室内。
1.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最早出自先秦的《六韬引谚》中
2.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唐·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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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十一章 命定相逢相知难,一线姻缘万般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