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空气里透着一股冷意,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爬出来,鱼鳞白的云朵不见了,转而染上一层薄红,新的一天开始了——
自宗正殿至宣室殿的路上,小太监尖利的嗓音打破了一晨的安宁,见此,人们纷纷好奇小太监惊慌失措的原因,要知道齐国王宫规矩森严,小太监这近乎找死的举动只能说明发生了什么大事。可令人费解的是,现在边境稳定,小太监这么慌乱又是为了什么?
隐隐听到了远处外面传来的喧哗声,为了不打扰齐王休息,李德意不得不出去查看情况。只见远处的小太监三步并作两步,向着他的方向跑来,虽隔的有些远,但是李德意确信小太监一边跑一边连着喊了好几个‘不好了’。喊声听得李德意额角的青筋直冒,这小太监一看就没调教好,遇事咋咋呼呼的,眼看小太监近了宣室殿,李德意也只好跑着迎上去低声呵斥:“你这慌里慌张的干甚嘛,不知道大王昨晚受到了惊吓,现在正在休息嘛!”
李德意作为齐王内侍第一人,荣辱寄于齐王一身,他自齐王还是公子的时候就在齐王身边服侍,期间伴随齐王几经风雨,身为齐王忠心的下属,李公公一向最是稳重不过,见眼前的小太监的慌乱劲儿,恨不得将小太监逮过来揍一顿。
“不好了,不好了……”李德意的呵斥依然没有让小太监停止吆喝声,反而催促李公公道:“大总管,您老快进去禀告大王,出大事了,快去啊——”
“哎呦,能有甚么大事,再大的大事难道比大王休息还重要嘛!”李德意一手掐腰,另一只手掐着兰花指指着小太监,恨恨道:“你的规矩呢?嘛,说甚么大事,一会儿再教训你!”
小太监有些委屈,但也明白现在不是拿娇的时候,还是向倒豆子般一五一十的说道:“王后跪在宗正殿,动用中宫笺表,自请废后……”只是这话还没说完,便被生硬地打断了。
“什么——”刺耳的尖叫声突兀地响起,连正说着话的小太监都给李德意这一嗓子吓得一个激灵。
李德意以不符合他年龄的速度一把揪起小太监的衣领,大声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被李公公用这么凶狠的目光瞪视,小太监顿时有些害怕,连说话都有些结巴,“大、大、大、总管,我,我、我说、我说、说、说王后、王后、王后……”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倒是快说呀,王后到底怎么了——”大总管李德意都快给这小太监给急跪了。
“王后,王后,跪在、在、宗正殿,动用、用中宫,中宫笺表,自请废后。”说完小太监深吸一口气,我的天呀,终于给他憋出来了。
竟是真的?自请废后,有史以来未曾有之!
李德意的第一反应是王后疯了?而后他猛地松开抓住小太监的手,向着宣室殿跑去,“大王,不好了,不好了——”
猛地失去支撑,小太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眼看李公公仅差两步就要推门而入,小太监也急急的追了过去。
“大王千岁,王后于宗正殿动用中宫笺表……”
齐王摆手,止住了李德意未说完的话,“我都听到了,”齐王的眼下泛着青黑,显然昨晚休息的并不好。
齐王觉得他的头又有痛的趋势了,昨晚的刺杀还没有解决,王后凑什么热闹!王后一向是个聪明女人,想来想去,她都没道理这么做啊!这可不是她的一贯作风,她的反常行为令齐王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齐王也没有勉强自己,左右王后所做的事针对的绝不会是自己,难道是为了昨晚的刺杀,可是她为什么这样做?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王后可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齐王淡定的吩咐人更衣,连一直服侍他的李德意也没有察觉到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焦躁。穿上冕服后,他甚至慢条斯理的开始用餐,若不是时间过早,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大王?”李德意抬起头,脸上的困惑显而易见。能做到王宫的大总管,李德意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李德意看的出来王后自请废后,是件亟待处理的大事,可大王表现的太不符合常理了,他甚至都没有把候在一旁的小太监叫上前来问一问的意思。
李德意脸上的意思太过于明显,毕竟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老人了,齐王还是愿意给他解惑:“你以为能问出什么来?”以王后的性子,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她今天摆这么大的阵势,他唯一想到的只有昨天的刺杀,可是他也知道王后绝对不会和昨天的刺杀有丁点的关系!想不通,想不通啊!
既然想不通,齐王也没有为难自己,索性他就什么都不去想,安心的吃着早饭。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是一国之主,无论王后做什么都是做给他看的,他不需要着急。齐王慢条斯理的吃完早餐,才缓步向宗正殿走去。
还未到宗正殿,就见一素衣女子跪在宗正殿前的广场上,她的背挺得很直,一动不动,似乎与身下的石板融为一体,远远望去就像一尊请罪的石像。隔得有些远,齐王有些看不清王后的表情,只是隐约间看见王后头上饰品全无,只用一根白色布条束发,连她日日佩戴的金钗也不见了踪影,这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一个极为荒缪的念头浮现在齐王的脑海中,难道王后是来真的?不是为了以退为进?
自请废后,古未有之!
只是齐王知道王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请废后一定是有所求,竟不知什么东西值得她以后位相筹!昨晚的刺杀难道和王后有关?还是说齐靖宇与王后有什么交易?说不通啊……齐王步履从容,任谁也无法想得到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间闪过这么多思绪。
待近了,李德意拖着嗓子尖声道:“大王驾到——”
“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守卫宗正殿的侍卫双膝跪地,恭声道。
“免礼。”
齐王看向王后,褪去了那一身正红的凤袍,这身素衣倒是极适合王后的。一身凤袍的她是端庄稳重、恪尽职守的。她的脸线条柔和,性格要强的她,为了保持王后的威严,最常见的是肃着一张脸,纵是高兴的时候也少有笑脸,即使笑着,也矜持到只嘴角有着浅浅的弧度。这样威严是有了,只是显得太持重了些,她或许也是知道的,可是为了维护她在后宫中的地位,她不得不给自己戴上一层厚重的面具,只是这王宫里谁又是随心所欲的?就连那个令他既爱又恨的儿子都戴着多层面具,随心所欲的人在这王宫中是活不长的。而现在,她不着发饰,洗去铅华,褪去凤袍,一身素衣,倒是凸显了她性格中温顺的一面,她也曾是个温柔恬静的女子。
待齐王走近,王后躬身跪行大礼,声音清晰有力:“妾身有罪,妄为一国之母,请大王废除后位,选贤居之!”
“胡闹!这王后之位是说废就废的吗?”齐王呵斥道:“废后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你并无过错,何来废后之说?”
齐王向前两步,弓腰欲扶起王后,一旁的李德意也弯腰劝道:“王后,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槛,再大的事起来再说。”
王后并不听劝,反而再一次躬身行大礼,“妾有罪,其罪有三。身为一国之母,执掌后宫诸事,不能明察秋毫,致使大王和母后于千秋节受惊,其罪一也。”
齐王不悦,还是耐着性子道:“这不是你的过错,太后千秋宴是裴贵妃为了尽孝主动要求操持的,便是非要说有罪,也是裴贵妃的罪,你最多也是失察罢了,何致废后?”他眉心紧蹙,难道他想多了?王后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诟陷贵妃?那王后可就做的太过了——
听到齐王提及贵妃,蒋王后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高兴的,引出贵妃这第二个目的也就达成了,遂道:“大王仁慈不予追究妾身失察之罪,是妾身之福,然妾身却不能理所当然的接受,否则不是陷大王于不义?”
说完,王后再一躬身行礼,道:“妾身身为一国之母,理应教化诸子,却使得诸子不和,衡儿(三公子),宪儿(九公子)二人有杀父弑兄的念头,妾身未能尽到教化之责,其罪二也。”
“你说什么?咳咳,”齐王一时气急,咳个不停:“咳咳,咳、咳咳……”猜到真相是一回事,被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饶是早有准备,齐王还是被气的够呛!不说出真相,他还能自欺欺人,被王后这么不加掩饰的说出来……
对一国之主的齐王而言,他不是不知道王座对诸公子的诱惑有多大,在王室做到兄友弟恭太难了,就连他自己作为公子的时候也是小动作不断,甚至他的嫡亲兄长被废就有他的手笔。他自称寡人,难道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吗?他一直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的儿子比他幸运,齐靖宇太优秀了,优秀到把他其他儿子的光芒都遮掉了,有公子靖在一天,他的儿子是不会生出反叛之心的!
可是,看来是他太想当然了——
“大王您别着急,您的身体要紧!”李德意赶紧搀扶住齐王,却只字不提刚刚王后所说的三公子、九公子谋反的事。即使齐王再看重自己,李德意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能提的!
齐王推开李德意扶着他的手,沉声道:“王后,你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哪怕他知道王后敢这么做,一定是有绝对的把握,但作为一个父亲,在真相未揭穿之前他还是期望着所谓的证据都是假的,甚至这一刻他都忘了,只要齐靖宇在,真相早晚会从黑衣人的口中吐出来!
“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妾身怎敢在宗正殿放肆?”王后反问了一句,再行一大礼,“列祖列宗在上,贱妾齐蒋氏,恬居后位,却证告其子,未尽其责。以母告子,是为不慈,其罪三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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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七章 情切切慈母护儿,悲惶惶严父杀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