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女孩永远忘不了兄长毒发时的场景,也忘不了父王被刺客当庭刺死的那场谋杀,那是她此生的梦魇,想想她死后会出现的场景,如今小公主终于可以安然入眠了。白国凌波公主以自己的死为引,算计连家元气大伤,也给了秦齐金一个名正言顺扩张的机会。
真要说小公主唯一有所不满的地方的话,那就是她费尽心力谋划的一切却几近无人得知。后世历史中关于那个貌美的凌波公主唯一的记载却是和一则连家兄弟倪墙的桃色新闻相关,无论是在当世,还是后世,人们对她那能引得连家兄弟一死一疯的美貌更感兴趣。后世人阅读这段历史时,恐怕无人会将白国的灭亡和这个艳名远播的公主联系起来。
但若是凌波公主泉下有知,她终将以这种方式被人知晓,那个曾经最爱哭的小公主,她恐怕早已在父兄怀中委屈巴巴的掉起了金豆豆吧?她宁愿被所有人遗忘,也不愿和她最恨的连家扯上关系。但这大概就是她玩弄连家兄弟感情的报应,她活着的一世为了报复没有半分真心的和连家兄弟虚与委蛇,而在她死后千年万年她却要和这俩兄弟永永远远的绑定在一起。
所以,直到凌波公主婚房毒发,直到连千旭被庶兄一刀捅死,他依然没有反应过来。连千旭死了,白国史上最年轻的丞相死在了他满心欢喜的婚礼当天,他的死就和这笑话般的婚礼一般,突兀又本该如此。
凌波公主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报复了整个连家,死在了她最美的时候。
连凤英也这才知道,从一开始,这场婚礼就是一场算计。
灼灼,你好狠——
完了,全完了,随着云霆哥哥发给三大强国的复仇诏,连家数百年的谋划终于成空,那个世人不曾放在眼里的小公主以一己之力完成了她的复仇。
哪怕造成这般恶劣的后果,连凤英却对白灼灼恨不起来。
原来这世上不止一个锦晴岚,还有一个白灼灼,连凤英一直都明白,所谓女子本弱,弱的是身体,而非才智,可为什么只有她还会困在这无望的感情里傻傻走不出?
对于连凤英的到来,白云霆既意外又不意外,毕竟他只能选择一死,而她却完全可以活下去,没想到他对她这般不好,黄泉路上,她还是愿意陪着他。
最后的最后,连凤英和白云霆一起来到了他们大婚时的凤栖殿,她陪着他一起饮毒酒,葬火海,共生死。
和交杯酒一般的饮毒酒方式,这恐怕是古往今来的唯一一例。
临终前,连凤英靠在白云霆怀里,她的手抚过他的眼角眉梢,她说:“自大婚以来,小哥哥,你还是第一次这般看我,”说着她的眼泪滴落下来,“真好,满心满眼都是我……”她几度哽咽,“原来你还是有几分在意我的。”
白云霆笨拙的想为连凤英拭去眼泪,却不得法,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好像要把这一生所有的苦都哭尽似的,根本止不住。
白云霆只听她说:“小哥哥,这一生我无悔,但来生我不愿意再次遇到你——”
此生,连凤英愿意陪着白云霆饮毒酒,同火海,共生死。但来生,她再也不愿意遇见他了,连凤英害怕只要一个相遇,她就会再次为了他而忘乎所以。这一生,她活的也太累了,也太苦了,来生她只愿生活在一个平平淡淡的家庭,有一个她爱着的,也爱着她的人,然后,相爱的两人一起共白头。
听到这话白云霆的第一反应是不愿意,只要想到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她,他就有些接受不能。但紧接他又有几分释然,他带给她的全是伤害,遇不到他也好,最终他略带几分苦涩的对她说:“如此也好——”最终,白云霆想对她说的他对她不是全然利用,哪怕是利益之下他也是爱着她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毒药先行发作,她们相拥在一起走向死亡。
死亡很可怕,但对这对内心终于走到一起的夫妻而言,反而却是解脱。他们从有记忆的青梅竹马开始说起,他说她可爱,她说他更可爱,他说她穿红裙子很漂亮,她说他送的那朵野花她很喜欢……
一点一滴的那些不经意的小事,在这对夫妻嘴里是那么温馨有趣。
他们还没有感受到热火的灼烧就在毒酒的作用下一起奔向了黄泉,他们在火光中一起殉情。
白王宫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就连院子里那年新婚时他们亲手所植的那棵枇杷树也不曾幸免,那棵曾经寄于美好期盼的枇杷树,随着殉情的白王夫妇一同燃烧后化为虚无。
之后,无论正史还是野史,无论是当下,还是将来,那对从来不曾同心同德的夫妇,在人们眼中他们永远是分属两个阵营的敌对方。永远也不会有人想到白王后是心甘愿殉情的,而直到死白王也没有承认他也是爱着那个一直为他付出的女孩的,开始是不敢,最后一刻是不愿,不愿他一直爱着他的女孩的最后一个愿望也难以实现。他若是承认他爱她,他相信,他的女孩一定会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他身边,这一生已经结束,来生他希望他的女孩能幸福,哪怕她的生命当中再无他。
商丘的变故一发生,除了白王室和连家以及各国的探子外,也就身在商丘的谢瑾最先知道消息。但实际上,他整个人一头雾水,实在是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种失控的边缘上的。不是,他还没发力,白国怎么就要没了呢?
谢瑾不解,谢瑾怀疑,若不是事实就是如此,他更愿意相信自己没有睡醒。他一圈又一圈的踱步,不管怎么复盘,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世人眼中的弱女子以一己之力撬动的。都说他们兄弟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在她看来那个世人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天真无邪的小公主,比他们兄弟还要疯狂的多。
楚楚可怜的小公主,就是这般楚楚可怜的吗?
柔弱无依的小公主,就是这般柔弱无依的吗?
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就是这般天真无邪的吗?
虽然谢瑾一早就对凌波公主有所怀疑,甚至期盼她能作出些什么,但也料不到她会做得这般绝,他倒吸一口凉气,疯狂到以自己的生命做局,是个狠人!果如哥哥所说,聪明的女人狠起来根本没有男人什么事儿,千万不能小看女人,不管是贵妃那女人,还是这个凌波公主,越是聪明的女人越是要避之不及——
想明白这一切的谢瑾的动作有一瞬间停滞,之后他不光没有停下他的转圈圈行为,反而再次踱起了步。白国灭亡在即,最后束缚着谢瑾的恩情终于算是解脱了,他该高兴才是。然而,谢瑾整个人迷茫了,他是谁?他在哪里?他又要往哪里去?随着白云霆复仇诏的发布,白国灭亡、连家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那么下一步他该怎么办?连家只剩下他一人了,未来他又该何去何从?
在谢瑾对他的未来尚且迷茫的时候,连瀛麟作了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他正式称帝了。
是的,不是称王,是称帝。
连家显见是完了,既然这样,倒不如临终前疯狂一把,也不知他这大好头颅最后会便宜了谁!
浩大的登基典礼,肃穆的钟鼓之音,面目表情的臣公,以及言不由衷的祝福,这所有的所有,仓促的不像是九州之主的登基仪式,更像是一场身着华服的荒诞葬礼。天空中飞舞的雪花,更像是葬礼上的铜钱样式的纸钱,在为这位临死前疯狂反扑的帝王送终。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新生的朝代注定会亡,这甚至算不上一个朝代,就连历史也不会承认连瀛麟这个算不上帝王的帝王的存在的。但是反对也好,不理解也罢,总归他确实昭告天下,他告诉世人他连瀛麟登基了,他不装了,现在他是白国,啊不,他是常朝名正言顺的皇,是这九州现在唯一的帝王。
在这登基典礼开始前,这对不和了大半辈子的父子进行了他们此生唯一的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
连瀛麟问:“怎么,你也是来劝为父的?”
连千赫摇头,“不,我是来恭喜父皇登基的。”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堂弟的笑颜仿佛还在昨日,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婚礼的当天,这一连番的变故哪怕以连千赫的才智也是反应不能。小看女人果然要出事,他是如此,堂弟们也是如此。阿旭恨铁不成钢的那句‘不就是一个女人吗?’的话仿佛就在昨日,堂弟本人却因对女人的轻视而命丧黄泉。他也好,阿旭也罢,疯了的阿延也是,连家嫡系三人,全都栽在了女人上面。面对如此糜烂的局势,连千赫却下意识的想起了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阿晴这么看来你当初没有要我的命,果然还是对我心软从而留手了。
“这一刻,你倒是有几分昔日的风采了,”连瀛麟讽刺道:“就是这醒悟来得太迟了——”
“迟吗?”连千赫不以为然,“无所顾忌的肆意妄为也没什么不好。”
“也是——”连瀛麟扶着胡须再次确认道:“你这是决定了?”这也是他对这个儿子难得的一点儿父爱,只是他这个儿子从来都要和他对着干,永远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
“我是父皇的儿子,岂能像旁□□般改名换姓的苟且偷生?”
“别说的那么好听,你那是活够了!”连瀛麟没好气的道:“都说阿旭最像你,最终他还不如你,你们这一辈竟全都栽在了感情上。”直到现在,连瀛麟都做不到释怀,阿旭说是侄儿,可比起他的儿子,侄儿的阿旭更像他的儿子。儿子身死,罪魁祸首死了,屠了白王室又如何?一切都已经回不来了——
“这大概是我们连家篡权的报应吧?”连千赫如是说:“就像母亲诅咒的那般,连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连瀛麟想起他的妻子,那个疯了的公主,神色复杂,他许久才道:“你还信这个?”
“从前不信,现在信了。”
信了?连瀛麟攥拳,他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落下来,他说:“可我不信——”他对着儿子的眼睛继续道:“连家会输只是因着连家技不如人。”他那双疲惫的双眸这一刻闪着坚毅的光,“你也好,阿旭也好,乃至连家也好,到了这一步不过是技不如人。”他说服自己,也说服儿子,“就像你,你若是手段再高明一些,心再狠一些,那个女人又岂会这般容易发现?”
“也许——”连千赫不曾争论,事到如今,这是非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最后连瀛麟嘱咐连千赫:“你去看看你的老师吧,阿旭去后,他很不好。”
连千赫的面上染上悲色,他说:“可是,老师不会想要看到我。”
林老一生未婚,唯二的两个当作儿子看待的徒弟却全都栽在了感情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悲哀。
凛冬已过,连瀛麟的称帝,也不过为这早春时节增加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春雪而已,但终究阻止不了春暖雪融,这春天再是姗姗来迟,也抵挡不了惊蛰后的万物复苏。
1.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诗·经周南·桃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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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三十六章 小小女子倾社稷,亭亭枇杷化尘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