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录（女尊短篇集） 第39章 第一章

天色才开始蒙蒙亮的时候，许欣就被人从床上拽了起来。他知道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于是他坐在床上由着那起子人给他穿戴，冷眼瞧着姑父喜滋滋的指挥大家做事。

他清楚姑父高兴的不是他成亲，而是把他卖了一个好价钱。

他在厨房帮厨的时候，曾听过那些下人说起过关家的事情。

关家是他们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可惜她们家的大女儿去年冬天拉货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强盗连人带着货物掉下山崖，救回来的时候人就剩下半口气了。这一年来关家请来无数大夫都没有给人看好，最近大夫都不给看了说人不行了，所以她们家才张罗着给大女儿娶亲冲喜。关家放出话来：只要是良家儿郎都行，要多少聘礼她们家都给。

那时厨房的大叔们都说，这要是哪家把儿子嫁过去，不就是年纪轻轻的守寡了嘛，这是卖儿子哪里是嫁儿子啊。那时他还在想谁家的父母会舍得啊，那嫁过去的人得多可怜啊。

没想到今天穿上嫁衣，要嫁到关家的是他自己！

他看着镜子里一身上好的凤冠霞帔，听着姑父一旁的感叹：这关家就是大方有钱，你看你哥哥出嫁的时候，都没穿上这么好的嫁衣。他哥哥也就是姑父的大儿子，当初出嫁的时候穿的是他父亲准备给他的嫁衣，带走的嫁妆是他母亲给他留下的家当。他看着一旁细细地摸着嫁衣的姑父，不知道他哪有的脸好意思说这件事情。

他咬紧牙关垂下眼帘任由下人给他上妆，心里恨恨的想到当初母亲把他托付给姑姑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姑姑会把他卖了吧。他家的所有家产都被姑姑给吞了，姑姑还说什么“养了他六年也是要花钱的，将来他嫁人也是要有嫁妆的，那些家产都不够她还得倒搭。”

姑姑真的以为他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吗？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看着地上姑姑给的两个嫁妆箱子，一个装的是他早前在家时，母亲教他读书时买的书籍，一个是姑父给的两床被子和几件旧衣服。

他不知道姑姑和姑父的心怎么那么狠，怎么就能安心的花那些卖他得来的钱呢。厨房的李叔说的对，别人嫁到关家是件悲事，对于他来讲也许会是件好事也说不定的。

盖上红盖头坐在一晃一晃的花轿里，许欣想到离开了姑姑这一家子，不知道将来迎接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处境。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想到母亲临闭眼时的话，下定决心无论嫁去的是什么地方，他都要努力的活着，这是他答应过母亲和父亲的。

花轿绕着双花镇的外围转了一圈，才拐到了关家大宅的正门。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着红色喜服的女孩，正热闹的等在大门口迎亲呢。

花轿子一停，关嘉盛在媒公的指点下，先是拿箭*射*在轿门上，然后一脚踢开了轿门，才把新郎从轿子里迎了出来，在媒公的帮助下把许欣背在了身上，两个人在众人的欢呼下，跨过了火盆后才进了拜堂的屋子。

许欣被人安稳的放到地上后，听到身旁的人低声的问道，“站稳了嘛，我要松手了。”

许欣点了点，他从红盖头下看到那人的脚慢慢地从他的身边离开了，他只能看到那人的红裤腿和红色的鞋子，与他并排站在他的身侧，那人才停住脚步，便有人高声喊一声：“一拜天堂。”

许欣被人扯着和身侧的女子一同弯下腰，在弯腰低头又起身抬头的间隙，乔欣借着盖头的浮动，看到了身旁穿着新娘服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红衣包裹着修长的身体，也正侧头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四目相对，许欣的脸瞬间红了，好在站直了身体有盖头遮住了。许欣心里偷笑道，这人面色红润眼神明亮，与他一同扯着花球，他能在这边感受到她的力度，可见是个身体健康之人。

心思一转又想到，可是人人不都说关家大女儿病得连床都起不来了吗？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情。还没有等许欣想明白，拜堂的仪式已经在众人的恭喜中完成了。许欣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外走，他因为盖着红盖头看不见路走的很慢。人走了一两步后便被身边的女子轻轻扯住了衣袖，又听见那个女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用怕，他们都是照顾你的下人，现在带你去洞房，你放心的跟他们走就是了。”

后面她再说些什么许欣便没有听见了，只听见那些人和她玩笑，叫她赶紧去前厅招待客人。众人的哄闹的声音围绕着两个人，许欣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他的道谢。不过再听完她的话后，乔欣觉得自己的心不在那么慌张了，他便由着那些人领着他往前走去。

许欣忐忑不安的坐在喜床上，等那些下人热热闹闹一阵子走了后，他悄悄的掀了盖头看了眼屋子。这一看吓了他一跳，仅仅是卧房就有他在姑姑家住的屋子两三个那么大，都被大红色覆盖着，他坐的床足以睡下三四个成年人，那大红色的锦缎的被面，摸上去光滑柔软。他还待要起身去卧房外面看一看的时候，又听见外面想起了脚步声和一声声的恭喜。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许欣马上把盖头盖好坐正，不一会听见门开启的声音。许欣心里开始紧张了起来，却又止不住的一丝丝的喜悦从心底冒了出来。

是刚刚那人来了，她们马上要正式见面了。

他似乎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就如那鼓点的声音一样，他真想伸出手来拍拍他火热的脸颊，可是他又不敢又不能，因为他能感觉到他的双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当红盖头从头顶被掀开的一刹那，许欣的脸颊瞬间的冷了下来。那坐在轮椅上穿着喜服，脸色惨白朝着他微笑的人是谁？为什么是她掀开了他的盖头，刚刚和他拜堂的那人又是谁，她又去了哪里了？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喝交杯酒啊，喝完交杯酒再互相看，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看呢。”媒公捂着嘴偷乐的看着愣着那的两个人，忙招呼下人把交杯酒拿过来，给两位新人奉上。

许欣看着大家把轮椅上的人搀扶到了床上，又看到媒公把交杯酒也递给了她，这时许欣真的确定了：这人才是关家的大小姐，果然病得没人扶着都坐不住了。

媒公用手推了下许欣，许欣才反应过来，接了交杯酒任命地喝了下去，这个女人才是他嫁的人。

之后媒公说了什么新娘子说了什么，下人们又说了什么，许欣通通的都听不见了，他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他茫然的看着那群人热热闹闹的围着他，他们的嘴一张一合的不停的动，不一会他们又欢喜的一拥而散了。

“你从早上起来估计他们就没有让你吃东西，桌上的东西都是给你准备的，你去吃些吧别把自己饿坏了。”人都散了后，关家鸿看着直挺挺的坐在一旁双眼失神的许欣，知道他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了。这是个比她妹妹嘉盛还小两岁的孩子，可惜嫁给了她这么一个废人了。

“嗯。”许欣回过神淡淡的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桌旁坐下。虽说从早上起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了，但是现在看着满桌的食物，他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许欣也不懂自己哪里来的失落感，一早之前他不是就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什么样子嘛，为何亲眼见到时会是这种感觉。

关嘉鸿看着桌前的许欣迟迟没有动筷子，知道他必是狐疑那迎亲之人是谁，于是说：“那接亲的是我妹妹，嘉盛。我身体不好不能吹风，她便替我去了，明儿你们就能见到了。”

乔欣听了嘉鸿的话，回头看着歪在床上的人。他好想起身问问她，她家这是什么规矩，姐姐成亲妹妹拜堂，即使姐姐身体不适，不是还有其他的法子嘛，为什么他就偏偏要和妹妹拜堂。

然而这些话许欣没有问，因为他看到床上那人说完话后，开始呼吸不稳咳嗽了起来，他只得倒了杯热水过去照顾她，他心里清楚她们家花大价钱娶他是为了什么。

许欣忙活了好一会，嘉鸿才慢慢的止住了咳嗽。她已经累的说不出话了，她整个人靠在许欣的身上，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紧张不适，所以硬撑着对许欣说，“天色已经黑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明早还要早起敬茶，今天就什么都别做了，早点歇了吧。你去叫守在外面的人，叫他们进来给我宽衣就是了。”

许欣看着说完话虚弱的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言语的人。许欣叹了口气，今夜是新婚之夜，新郎哪里有理由叫其他人来给新娘子宽衣的。他咬着下嘴唇，把嘉鸿轻柔的放到了床的里侧，又帮她脱了鞋袜和罩衫，这期间嘉鸿眼睛从来都没有睁开过，许欣知道她真的是累了。

新婚的红烛是要点到它自己燃没的，许欣躺着床的外侧看着那对如孩童胳膊粗的红烛，一滴一滴的往下流的烛泪。他想起婚贴上写着这人叫关嘉鸿，今年二十六岁了，足足大了他十岁。

许欣扭过头看着和他隔着一床被子的人，那人由于生病变的十分的瘦弱脸色苍白，呼吸都是时有时无的，样貌看上去却不像二十六岁的人。而二十六岁的人应该长什么样，许欣也不知道，他认识的女人除了母亲，姑姑，就是表姐了，而表姐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

可是二十岁的表姐已经有孩子了，那这个人为什么到了二十六岁还没有正夫？

许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妻主。直到嘉鸿再一次咳嗽，许欣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看着她，忙羞红了脸转到一旁闭上了眼睛。她是不是知道他在看她，所以她才用咳嗽来提醒他的？

这个念头一起，许欣的脸更红了，她一定会笑他不知羞耻的，盯着一个女人目不转睛的看，她会不会嫌弃他没有教养？许欣越想越气他自己不知羞，最后都要哭出来了，却听到身后的人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许欣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真的咳嗽啊，慌忙起身倒水给她喝，直到她不再次咳嗽了，两个人才重新躺下。

许欣躺下后，想起刚刚嘉鸿看他的眼神有些愧疚，还好没有埋怨他好半天才起身照顾她，许欣这才安心逐渐的睡了去。

这一夜许欣起来了六七次照顾嘉鸿，直到四更天的时候外面的人来叫他起床。

小厮们悄悄的进来唤许欣起床，并示意许欣不要叫嘉鸿，“小主子，大小姐不和您一起去敬茶，不必叫她起床，我们来伺候您，您放心您出去后，有人守在这里照顾大小姐的。”

许欣点了点头，问向给他穿衣的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兰儿，以后就是贴身伺候您的。”小兰笑道，他看着这位新来的主子，心里庆幸道：还好是个好说话的主。

许欣点了点，便由着他们给自己梳妆打扮，被人伺候的事情还是十岁以前的事了，自从十岁那年进了姑姑家，一切事情都是他亲手做的了。姑父说将来嫁人要会做饭，便让他去厨房帮忙学艺。

其实是姑父辞了一个帮佣好省钱，让他去做事情罢了。这一次再被人伺候，他多少还有些不适，好在那个叫兰儿的小厮，一直在他身边，还附耳叮嘱，叫他安心的待着就是了，一切都让他们去做。

许欣穿戴完后，便被一群人簇拥着往老夫人的院子去。在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后，许欣见到有一个人已经早他之前就到了，正站在门口和守着外面的小厮说话呢，见他来了便停下来朝他笑了笑，然后才掀了帘子进了屋子。

“这位就是二小姐，大小姐嫡亲的妹妹，平常在外行走，听闻姐姐大婚特意赶回来的。这次向老夫人敬茶二小姐也是在的，她平素待人最是和气，您又是长姐夫，不必担心。”兰儿见许欣停下了脚步，便走近许欣的身旁附在许欣的耳边说道。

许欣看着进去的那人，她不就是昨天迎亲的那个人嘛，那个背着他跨过火盆，那个牵着他走进正厅，那个同他拜过天地的人。

“我也要给她敬茶？”乔欣扭过头看着身旁的兰儿，见他点了点头。

他还要给她敬茶怎么敬，他们昨天才拜过堂，今天叫他怎么面对她。有一刻他都想转身跑了，可是他来不及跑了，因为身后响起了关嘉鸿的声音。

“我和你一起进去，别怕。”嘉鸿坐着轮椅被推到了许欣的身旁。

许欣低下头看着牵住他的那双苍白瘦弱的手，再看向轮椅里面的人，夏初的时候依然还穿着冬日的棉衣，说一句话要歇上一口气。她本应该躺着床上休息的，许欣知道昨夜嘉鸿一夜没有睡的，兰儿也和他说了上面早有话，今早嘉鸿不用过去的。

那么现在这人强撑着起来，多半是怕他一个人害怕，专程来陪他的吧。许欣感激地朝嘉鸿笑了笑，接过了推嘉鸿轮椅的活，亲自推着她朝老夫人的屋子走去。

既然都嫁进来了，这一关怎么都是要过的，那个人早晚也是要见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