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只需要等待,熬过七日就可以回应天门去了。想通这点,陆惜月的心情倒也好了不少,但还是有些堵得慌。
见天色已晚,萧定安和卫横江回了自己的屋子,走时萧定安还偶尔地劝导他两句。
陆惜月走向床塌,笔直地倒上去,咸鱼般地趴了会儿后,又烦躁地起来打坐冥想。
林惊昭则在一旁仔细地看着木桌上的发簪。他想,如若自己上回碰了萧定安带血的剑便能看见他的过往碎片,那么这埋葬了许久,兴许沾满了怨气的发簪,是不是也能也让她窥见些什么呢?
想到这,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一股细细的力量是她仿佛身处无人之境,刹那间,林惊昭听到了绝望与痛苦。
“解…命人……”
林惊昭猛地喘了一口气。
“林姑娘,你怎么了?”陆惜月从床榻上爬起,站到林惊昭面前,担忧地问询。
“我听见了藏在这簪中的怨气。”
“听见?”她不大明白。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其实也算不上是听见,但那或许是柳珍死时经受的绝望。”
陆惜月没有应话,心中只觉得神奇。他们顶多能感觉到某样物件上附着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再进一步也就是萧定安能探出约莫是什么情感,这林姑娘居然能直接通过物品作为媒介去听见?
林惊昭亦垂眸思索着,她回想刚才感受到的情绪,同时脑中又闪过那极空灵,极渴望的声音说出的三个字——
解命人。
这是何意?
林惊昭只觉得头疼。
陆惜月依旧陪伴在她身侧,她目前并不打算将自己听到的那三个字说出口,道了句没事便让陆惜月早点歇下。
漫漫长夜,她竟无端生出了困意。
稍等,身为灵体的她不是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吗?
不等她细想,铺天盖地的困意攀上林惊昭的神经,沉重的眼皮强行使她闭上了眼,可闭上眼后,那清晰的感官又不像是睡着了。
沉闷的古井,潮湿的空气,自头顶传来的脚步声,讥笑声,和逐渐逼仄的光。
单薄的指甲抓在石缝中,脆的像枯枝,轻轻一用力便断了,湿热的血液滑下,她的嘴唇发干,翻皮,连带着嗓子都要冒烟。
救救我……
救救我!
林惊昭睁开眼后退两步,颤抖着看向自己的双手。
还是好好的。
忽然,她脊背一寒,怔证地望向窗外,一道漆黑的人影正映在上面。陆惜月比她更迅速地起身持剑到门前,短促地厉声问:“谁?”
人影晃了一下,就听云芝的声音:“是我呀,陆姐姐。”
陆惜月依然没有打开门,就这么隔着一层障碍与她对话:“云姑娘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是需要商谈?”
“陆姐姐别误会,我来是给陈公子带话的。”云芝也没有要进屋的意思,说道,“他想在那天见林姑娘一面,所以那日可否请林姑娘跟在我身侧?”
林惊昭回:“云小姐这么大方?那可是你的夫婿,你这是为你的夫君牵绳引线吗?”
云芝来了火,她一跺脚,好像变回了那个倔气的小姑娘:“我又不喜欢他,若不是家里逼得紧,我怎会嫁给他?林姑娘就莫要拿我打趣了,你就痛痛快快地给一句话,来还是不来?我好给那家伙回话!”
陆惜月拧着眉朝林惊昭摇头,林惊昭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说道:“既然云小姐都为了他深夜来访,我也不好再拒绝,还劳烦云姑娘告诉他,只此一次,过后我们便一别两宽了。”
“还是谢谢林姑娘,不然到时候我们还不知得怎么吵翻了天呢。”云芝笑了两声,就离开了。
“惊昭,你傻吗?不能去!”陆惜月“唰”地收起剑,焦急地朝她走去,“你又能听见簪中怨气,如今云芝又指名要你陪在身侧,这分明是冲着你来的。”
陆惜月也是关心则乱,似乎是已经把林惊昭当成自己人了,根本没有考虑为何云芝要冲着林惊昭去。
“陆姐姐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主动答应下来,一是想看看能不能进一步摸清自己的身份,二是为了那句解命人。这两者之间必然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你就这么斩钉截铁?”
“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我什么也不记得,正好一身轻。”
反正那系统说了她也不会真的灭掉,本体还在现实世界呢,这些都是复制体而已,放宽心大步走才能干成正事。
系统:「请宿主端正态度。」
……
陈云两家的婚事很快便操办了起来,风声自然也传遍了柏州,光是从云家到陈家的路两边的店家都挂上了灯笼绸子,红红火火的好不热闹。
好在一直到大婚那日云家的人也没再作妖,卫横江等人难得落了个清闲日子,趁着这几日功夫几人也再为这次的婚事做准备——卫横江已画好不少符咒,叫萧定安悄悄潜入陈家贴上了。
云芝梳妆时,林惊昭一直伴在她身侧,她像是有意不让她离开似的,时不时问一嘴这口脂的颜色好不好看,这个头饰适不适合。
林惊昭耐着性子一一回应她。
“她和云芝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萧定安站在院里,看着屋内交谈甚欢的两人,抱着怀疑询问陆惜月。
“几日前,云芝半夜跑到我们房门口来,说是陈令煊想再见林姑娘最后一面,所以希望她能跟在身侧。”
萧定安挑眉:“云姑娘这么好心。”
陆惜月叹气:“谁知道呢。”
卫横江抱剑直立,从今日一早他就浑身紧绷着,时刻保持警戒:“好在林姑娘受不到伤害,也不知这云家到底要做什么。”
萧定安低下头。
看来卫横江和陆惜月都忽略了为何云芝偏偏是要林惊昭陪在身侧。
话语间,就听锣鼓喧嚣,鞭炮齐鸣,已叩拜完先祖,过了三次催妆,婢子们搀着新娘出来了。林惊昭默默地跟在他们队伍后,三人也闭上嘴,抬脚跟上。
因为云芝没有兄弟,因此是云才之将她扶上了轿子。
陈令煊坐在骏马上,神色失去了往日的放浪,严肃了许多,明显不大高兴。宾客们欢送新娘出来时,他一眼就看见了队伍中的林惊昭。
不过他颇为惊讶,仿佛没想到会看见她一般。
众人还以为这新郎没见着盖头下的容颜就已经被惊艳到,调笑两人是郎才女貌,陈令煊随即垂下眼帘,待云芝上轿,满眼悲伤地驾马朝前走去。
林惊昭把陈令煊的表情尽收眼底。
看来他并不知晓自己今日会来,不过这也在意料之内。
现在是黄昏时分,到了陈家时差不多便要入夜了。
陈家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陈令煊喝红了脸,举着两个酒杯冲着萧定安走去,萧定安被他这浑身的酒气熏得后退三步,耐不住陈令煊非要把手中的另一杯递给他,口齿不清地说道:
“萧兄啊…我是没机会了……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林姑娘…”他开始低声抽泣起来,“可怜我陈某心才动便死了,萧兄啊,你定要好好珍惜…”
陈令煊往前进一步,萧定安便往后退一步,推搡时陈令煊手中的酒泼洒到了他身上,萧定安压着拔剑定冲动,恨不得现在就把林惊昭揪过来扔到他面前。
反观林惊昭,她站在洞房外,随手从脚边捡了根树枝无聊地在地上画圈。
云芝早早地找了个借口遣散了下人,唯独把她留了下来,说是为她和陈令煊见面做准备。
这技巧还是挺拙劣的,不过林惊昭在这待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她才冒出这个想法,就有一阵凉风刮过,这风不大,倒是把屋内的烛火刮灭了。
如今四下就她一个人,林惊昭等着云芝唤她进去点灯,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云芝叫自己。她觉得不对,于是呼唤道:“云姑娘,需不需要我进来给你点灯?”
等了片刻,回答她的只有树叶的“沙沙”声,林惊昭走到门口,贴着门喊:“云姑娘?”
又是无人回应,林惊昭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可没见云芝的身影,只剩下一张红盖头留在喜床上。
“云姑娘,云芝!”
林惊昭转了一圈,又在院外转了一圈,都没能找到云芝的身影,她慌忙找到陆惜月,压低嗓音道:“云芝不见了。”
“怎么会!我分明在她身上追踪术……”陆惜月开始感应云芝所在的位置,她沉声道,“术法被解开了,我们得立刻去找云芝。”
“师兄,你和师姐一起去吧。”萧定安说道,“我留守在这里。”
来不及商议,他们暂且只能这么办。陆惜月和卫横江迅速朝云家赶去,而陈令煊这边已经被推着要入洞房了,林惊昭着急起来:“忘了还要洞房这回事!萧定安,我先进去混一混,你就藏在屋里,在他看见我之后就弄晕他。”
萧定安脚下的步伐已是实诚地跟了上去,嘴上却说道:“我为何要帮你?”
林惊昭懒得与他拌嘴,继续交代道:“要是出了什么和柳珍有关的事…你就去把她娘找来——她娘还活着对吧?”
“我从哪里去把她娘找来?”
“你别给我装蒜,我知道你下了追踪术。”
她加快了速度赶在一众人面前跑进了婚房内,萧定安跟着从后窗翻了进来,一个闪身就隐在了暗处。
陈令煊的狐朋狗友们一边起哄一边把他推到了门口,门外传来整齐的“洞房,洞房!”的喊声,林惊昭在里边有些坐立不安,生怕会被发现自己不是云芝。
萧定安见她一会儿把头别过去,一会儿又把头仰起来,一会儿又猛地埋在膝盖间,顿觉无语:“又不是真的洞房,你紧张什么?”
她如实道:“外面那么多人,一想到万一被发现了我就有点心虚。”
萧定安非常稀奇:“心虚?你还会心虚?”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很无耻的人吗?”
“你扪心自问,难道不是?”
林惊昭不假思索:“自然不是。”
“也是我忘了。”萧定安调整了下姿势,悠哉地靠在墙壁上,说出的话有几分刻毒,“你应当没有心。”
林惊昭:“……”
起哄声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新郎官陈令煊终于打开了门,好在门只开了一瞬间,他推进来后门就被外边那群人堵上了。陈令煊看着床上模糊的人影,踌躇了许久之后,借着酒劲说道:
“云芝!我想你应该也不愿意看见我…但如今这婚事是悔不了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只是这真夫妻,怕是做不了了…”
他这番话把林惊昭说得一愣一愣的,接着就传来“嘣”的闷响声,陈令煊笔直地躺了下去。
萧定安甩了下手中的剑鞘:“脑袋真硬。”
林惊昭蹲在看起来和死了没区别的陈令煊身边,不大信任地问道:“你没下死手吧?”
“不会。”
「警告!警告!」
脑中突然炸响系统的警告声,林惊昭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卫横江事先布好的符纸从墙壁上裂下飞到两人身前,有序地排列成了一张盾,萧定安拔剑刺去,顷刻间符纸列成的盾燃烧成灰烬——剑身上赫然挂着一张崭新的红盖头。
警报声仍在刺耳地回荡着,林惊昭抬眼望向那张正好挂在她头上的红盖头,绣花线从布中抽出,与她的身躯交织在一起。
在林惊昭眼中,它们的速度异常缓慢,可她却无法起身逃离,眨眼间她被丝线包裹成茧,空灵的女声替代了系统的警报:
“你来了,解命人。”
最后一刻,她听见的是萧定安的呼喊。
“林惊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