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光体 第9章 第9章

舒沅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过他和陆斐以前的事。xiashucom

做了整晚的梦，梦里都是陆斐站在街道旁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楚脸。路灯把陆斐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舒沅却怎么也走不到他的身边，连陆斐留在地面上的影子，都触碰不到。

昨天接到父亲的电话，让舒沅稍微清醒了些。

他是个大人，不再是过去那个什么都理直气壮的少年，就算分手了，他也该为自己的事情负起责任，而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问。

起床后舒沅在家里找到购房合同，房子的价值他是知道的，但手续怎么办的他没有操过心。

他们办理的是共有产权，房产证和合同上都写了他和陆斐两个人的名字。

陆斐，舒沅。

两个名字被遒劲潇洒的笔迹写在纸上，亲密地并列着。

舒沅眼睛发热，因为他想起了签完合同回家那天，陆斐对他说过什么。

“这样就算是我们两个结婚了。”陆斐拿出一枚戒指，自己手上已经戴上了另一枚，“以后要乖一点，知不知道？”

舒沅伸着手，看着那枚套上他无名指的闪闪发亮的戒指，一会躺着，一会趴着，翻来覆去地观赏。

最后他把陆斐的手拉过来排在一起：“知道了！以后我就是你老公，你又知不知道？”

陆斐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不仅能写一手漂亮的字，还能在某些时刻让舒沅哭泣着求饶。陆斐戴上了戒指，手指更是让舒沅看得移不开眼睛，总觉得陆斐连戴戒指都比他戴得要好看。

他不由得心生嫉妒，说完就含着对方的手指，张嘴便咬。

陆斐任他磨牙，还替他擦掉唇边的口水：“咬人的老公？”

舒沅把陆斐的手指咬红了，留下牙印，又轻轻地给陆斐舔舔。

他浑然不知自己看上去有多诱人，还抬起眼皮要求：“我不管，你快叫我老公。”

陆斐把他摁下去压在沙发上，两只戴着戒指的手十指紧扣：“反了你？到底谁叫谁老公？”

舒沅起了鸡皮疙瘩：“陆斐，我们好肉麻。”

陆斐也有点受不了这个称呼，低头亲了他一下，平日里冷淡的眸子里带着笑：“嗯。”

记忆尚未褪色。

舒沅伸出手，左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他的戒指没过多久就不见了，不知道是忘在了哪里，陆斐很生气，他哭了一场哼哼唧唧地认了错，陆斐就原谅他了。

后来他们说过要再去买，可一直都没行动，陆斐倒是一直把戒指都戴着。

可能因为是那本来就只是个形式，陆斐其实也没那么看重。也有可能，是因为后来补上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得上原来那一枚了，陆斐其实从未真正将这件事放下过——舒沅后知后觉，终于在分手近一个月后明白了这一点。

把眼泪擦干净，舒沅大概算了下首付的钱和陆斐这两年的还款金额。昨天回家以后，他就查询了自己所有的银行账户余额，现在算出来距离这个数字大概还差小几十万。

他想要这套房子，一来确实是很喜欢，二来是舍不得。

为什么舍不得，可能是因为这里有他和陆斐的回忆吧。他毕竟没有陆斐那么狠心，能说断就断。

钱不够，舒沅不想问家里要，只好打电话给温宜。

听到他开口就要几十万，温宜惊道：“你要干什么？该不会是受不了打击要移民吧。”

温宜还敢酸他，舒沅气得心肌梗塞，但拿人手软，他还要求温宜呢。

他忍气吞声地说：“我要从陆斐手里把他那份房子买过来。”

“房子？”

“就是我们现在住这个。”

舒沅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陆斐把我拉黑了。”

温宜：“……所以从他手里买房子和他把你拉黑了，哪一个才是你的重点？”

舒沅过了好一会才说话，一说话就发现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说过永远都不会把我拉黑的，他就是个骗子，狼心狗肺，说话不算话，王八蛋！”

温宜那边沉默了一阵，劝他：“沅沅，咱们别要脸了，好好地把陆斐追回来，好吗？”

舒沅胡乱抹脸：“我不。”

上回去找陆斐，已经舒沅能干出来最能拉下面子的事了。他求过，道歉过，还是被陆斐关在了门外，那种事他没办法再去做第二次，何况陆斐连一丝动摇也没有，他从陆斐的脸上没看出来任何留恋，陆斐甚至把他拉黑了。

再说了，他们在路上遇到过的那个人，那个和陆斐有说有笑长得很好看的人……

就算对方是陆斐新来的同事什么的，舒沅也只要一想起那个画面，就觉得对方面目可憎，恨不得时光倒流炸了那条马路。

温宜没再说什么。

他手上有些积蓄，几十万还是没问题的。

挂断电话没多久，舒沅就收到了温宜的转账信息，他给温宜回复了一条“谢谢”，然后就整理好心情去洗漱。

舒沅决定要把自己收拾得好一点、利落一点再去见陆斐。

可镜子里面的自己真的不好看，脸孔有些浮肿，鼻尖也是红的。想起陆斐的人模狗样，他就见不得自己这幅窝囊的样子，从冰箱里拿了冰块出来敷脸消肿，把自己冻得龇牙咧嘴，接连吸着凉气。

呼噜围着他的脚打转，喵喵叫。

舒沅没空理它，等他敷完脸，呼噜也不叫了，他走出去一看生无可恋。

呼噜又在那块羊毛地毯上尿了。

新买的猫砂没有半点作用，羊毛地毯才是它的最爱。

*

舒沅开车来到陆斐的公司楼下。

这回他没直接去陆斐家里，而是来到公司这种正式的场合，是想要对陆斐表明他是来谈事情的态度。

舒沅以前来过陆斐的公司两次，但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见他长得好看，穿着用度都不普通，谈吐举止也透着股娇生惯养的劲儿，还一开口就是找陆斐，公司前台还以为他是网络业务部合作的艺人。

前台在电话里说了两句，抬头问：“您的名字是？”

舒沅说：“舒展的舒，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

前台是新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到他拽的文，只在听到他的名字忽然露出一个他看不懂的表情：“元先生啊！”

舒沅坐了十几分钟，来见他的人却是陆斐的助理。

助理见了舒沅愣了一愣，显得很意外。

舒沅猜想，助理是不是上次来帮陆斐收东西时就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所以才这么惊讶。

他抢先一步问道：“陆斐呢。”

助理整理好表情：“陆总现在有点忙，走不开。舒沅，你有什么事？”

舒沅说：“是私事。”

助理礼貌地笑了下：“我当然知道是私事，如果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帮忙转达。”

前台还看着他们。

舒沅却丝毫没有在意，还对助理说：“倒也不是不方便，你现在上去告诉陆斐，离婚了房子他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就把他的钱拿走。”

上午，公司前台有人来往。

好歹是一家上市公司，在这里的都是一些文化人。

舒沅说话的音量不小，引得人们对他投来目光，连前台小姐都露出了惊讶，终于发现舒沅与她想象的不是一回事。

助理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温和道：“好的，我会帮你转达的。”

舒沅一拳打了个软棉花，被堵得说不出话。

他没得到想要的反馈，甚至没见到陆斐的面。

他不想就这样结束。

虽然他明白助理真的会转达给陆斐，陆斐也会联系他，对这件事重视起来，配合他好好处理。

可是他还是不想就这样离开。

“不行。”舒沅说，“我不相信你。你叫陆斐出来，我自己跟他说，不然我就要进去了，你们拦不住我。”

助理被他的胡搅蛮缠惊住，有些头疼：“那你就在这里等吧，陆总真的在忙。”

舒沅：“我不忙。”

助理走了。

舒沅坐在位置上发呆，放空了神情。

前台小姐给他端来了一杯水，可能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放下便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杯子放在玻璃桌面上发出清脆声响，舒沅短暂地惊醒过来，然后继续看着杯子发呆。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很不体面，分手后死不放手很难看，可是他还是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

中午十二点，上班族们下班了。

前台终于在接了电话以后叫了他：“那位先生，陆总请您去他办公室。”

舒沅如梦初醒。

前台小姐说要带他进去，他说不用了。但又想起陆斐升了职，还调了部门，他的确不知道怎么去，便还是请前台小姐带他进去了。

走过这家公司长长的走廊，走过陆斐原先所在的部门，那里面有一个陌生男人在陆斐原先的位置上整理的东西。他匆匆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们走到了僻静处，踩着厚厚的地毯，进入了这家上司公司高层们所在的领地。

一间宽敞明亮的玻璃隔间，足有陆斐原先办公室两倍大。

采光明亮，落地窗外能看见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鸟瞰城市中心。

陆斐一个人坐在宽大舒适的办公桌后，衬衣袖扣挽至小臂，微微蹙着眉翻看资料，气质说不出的优雅矜贵。

陆斐的身份、地位早已在年月里一步一步发生了变化，舒沅第一次发现，只要陆斐想，陆斐便高高在上，而这一切都是陆斐凭自己的能力与努力，一点点得到的。

他早就知道陆斐迟早会爬上金字塔顶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却只觉得很陌生。

前台小姐什么时候走的，舒沅不知道。

他可能在门口站了两分钟，直到陆斐放下资料，朝他看过来：“进来。”

舒沅指尖发颤，捏着带来的文件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什么表情，总之陆斐比他要平静得多。

不，陆斐脸上根本一丝波澜也没有。

“房子。”舒沅僵硬地开口，“补你钱。”

陆斐说：“嗯，我听助理说了。你想要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

舒沅被他一问，又有些混乱地说：“我，我把你出的那部分钱都给你，首付、按揭款什么的，都给你。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不想欠你的，之前你没有说，所以我不知道。我，没想要占你的便宜。”

他来时已经想好了，如果陆斐不要的话，那是不可以的。

毕竟他是真的不想占陆斐的便宜，住在属于陆斐的房子里，既然分手了，他才不要不清不楚。

谁料他刚刚说完，陆斐就同意了。

“可以。”陆斐打开一旁的平板电脑，看了下日程，“下周四我会有半天空余时间，可以去办理手续，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舒沅随着他的手看去。

日历上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他却没窥视陆斐每天都要做什么，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陆斐的无名指上。

那手指上的戒指不见了，却因为常年戴着它，手指上留下了一圈戒痕。

那一圈皮肤比周围的都要白一些，昭示着一段关系的结束。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进行着非常理智的对话。

他们在为斩断他们之间所有关系的最后一刀，商议行刑日期。

“舒沅。”陆斐忽然叫了他，又问了一遍，“周四怎么样？”

那一刻舒沅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无助地坐在办公桌前，像几年前陆斐要出国的那一天，一点点悲伤，就表现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他答非所问：“我们可不可以不分手？”

话音一落，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了。

舒沅面色苍白如纸，手指紧紧抠着文件袋，惶惶然地看着陆斐：“我要怎么做，你才可以不和我分手？”

“只要你答应我，我什么都可以原谅。”

“我不会记仇的。”

“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就像陆斐原谅他很多次一样，舒沅觉得他这一次也可以原谅陆斐。

尽管他被伤了心，可是他也可以试着变得大度，只要陆斐能回来，他保证他会忘了这一切。

陆斐的内线电话响了。

前台小姐问：“陆总，元先生说约了您吃午饭，已经进来等了，现在在办公室外面等您。”

陆斐按了通话键：“好。”

舒沅下意识回头，透过玻璃，看见办公室室外有一个人朝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当然是冲着陆斐的。

那个人长头发，尖下巴，一身书卷气，微笑的样子令人觉得舒心。

化成灰舒沅都能记起来。

原来他姓元。

舒沅想起了早上前台小姐对他的态度，他不笨，很快明白了什么。

他问陆斐：“他是谁？”

陆斐没有回答，只站起来整理了袖口，看样子要准备走了。

和那个人去吃午饭。

舒沅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颤着嗓音大声喊道：“你出轨！所以你才和我分手！说什么只喜欢我一个人，和我在一起一辈子都是骗我的，你这个渣男，白眼狼，你喜欢上别人了是不是，我真是瞎了眼才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拿来喂了狗了……”

陆斐却拿过他手里的文件袋，平静道：“舒沅，你该长大了。周四，我叫助理联系你。”

*

舒沅给陆斐的办公室打电话：“陆斐，对不——”

电话被挂断。

舒沅给陆斐发邮件，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邮件被退回发件箱。

舒沅给陆斐的微信留言，每一条都提示他与对方不是好友，无法发送信息。

他在陆斐的办公室发了疯，好好的最后一次机会被他搞砸。

温宜被他气个半死，爆了粗口：“我特么……我辛辛苦苦去给你打听情敌是谁，你转头就先下手为强自己把后路都断干净了？那个人叫元加依，是合作方的人，陆斐和你分手一两个星期后才开始追求陆斐的，私人号码都没搞到手，因为陆斐根本没答应！他们会去吃饭也只是因为工作关系，你长长脑子行不行？！”

被温宜指着脑门子骂，舒沅抱着呼噜缩成一团。

他都已经后悔得不得了了。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周四那天办理手续，果然是陆斐的助理联系了他。

他故意拖延时间，到处找茬，想等着陆斐亲自来，但助理看穿了他。

“陆总不会来的。”助理说，“舒沅，你们不合适。”

舒沅不想一个外人对他们的事指手画脚。

助理却说：“我是陆总的助理，也是他的朋友。这一两年我早想说了，你其实没有资格和他在一起的。”

舒沅怒目而视：“你知道什么！”

助理道：“你们分手的前一段时间，是陆总最艰难的时期。公司上市，内部竞争，他为了把握机会熬夜大半年，甚至有时候只睡两三个小时，体重降了十几斤，还进过一次医院，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舒沅：“……”

助理说：“我不觉得他只为了自己，就能把自己逼到那种程度。我以前觉得这世界上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他就会拼命地为你去做。”

助理：“可是你要的，实在是太多了。”

舒沅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助理：“你问问温宜，问问你们身边的人，哪怕你问问父母，让他们说实话。看他们会不会告诉你，陆斐离开你是不是会更好。”

助理又说了一遍事实：“他不会来了。舒沅，你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