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尼玛尔放下手中的烟斗,径直走进本就不大的小餐厅,将沉闷的空气搅动得愈发令人窒息。当他走到餐厅正中的小圆桌旁,放下他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时,众人又不由得为之一悚。
正是旅馆中发生的第一起凶杀案中,杀死爱迪生的凶器——一尊染血的石膏像。经过长时间暴露后被氧化的血液已经完全呈现成深褐色,覆盖在那尊被雕刻得活灵活现、意气风发的石膏像上,更显现出一种不祥的恶意。
“如果想要找到真相,就先不妨将视线移开,探寻这一连串事件中最薄弱的一环。切记,真相隐藏在层层浓雾之下,我们所看到的‘真相’很有可能只是浓雾的一部分。”
加尼玛尔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环视众人一圈,“那么,我们先从最不寻常的事件说起吧。”
“爱迪生与玉藻前接连被害,两位作家失踪,杰基尔被曝心理疾病后自杀。当我们将目光聚焦于前两起他杀案件时,再仔细思考一下就能发现,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和底层逻辑简直是天差地别……”
加尼玛尔吸了口烟斗,正想继续说时,却被特斯拉打断了:“你以为这点我们就没有发现吗?正巧,我认为爱迪生的案子是由那两个作家……又或者说是什么其他人扮成的作家犯下的,他们杀害了那个自大的庸才,又偷走了金杯,在发现事态严重后便畏罪潜逃;玉藻前则是被那个饱受粗暴卑劣的另一面折磨之苦的杰基尔所害,案发现场的血腥和野蛮也正好印证了他的病情。如果你能窝在一个小房子里就找到比我的观点还合理的假设的话,就不妨提出来吧。”
非常合理又缜密的推测,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凶手实际上并不只有一人,比如低声嘟囔着“原来那两个小白脸也是凶手啊”的莫德雷德。
“错了,在玉藻前的案子里,凶手看似没有章法、凶蛮暴力,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这是我拍下的些许照片,大家可以看一下。”说着,他从内兜中掏出几张照片。还没等众人看清上面的血肉模糊,就被卡尔的惊呼抢尽镜头。
“这,这清晰度,这胶片质量,简直比我用的都好!加尼玛尔先生,您难道买了最新款的照相机吗?”
“作为警察,当然要跟得上时代,像照相机这么方便的取证道具,我当然也会去了解。”
尽管如此,卡尔还是啧啧称奇了一番。要知道,能匹配这种胶片尺寸的照相机绝对是最前沿的那几款,而先进往往便伴随着昂贵,这待遇可连他都没赶上——要不怎么说吃公家饭的好呢!
相比起见猎心喜而被带偏关注点的卡尔,其他人则强忍着恶心,将那几张血肉模糊的照片看了又看,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怪他们,在场的除了理工男就是文学系——当然还有莫德雷德这种肌肉大于脑子的运动系——唯一跟人体生理沾点边的可能就只剩下帕拉塞尔苏斯了,奈何他专研药学和神秘学,对人体解剖也只能算是一知半解。
加尼玛尔当然也没指望他们真能看出什么,分发照片也只是为了辅佐作证、以示公正,当最不甘心的特斯拉也将手中的照片放下后,他才将散落的几张照片扫拢,在桌上一一排列整齐。顿时,照片便忠实地拼凑出一副残破的躯体。
“大家看,虽然乍一看,凶手是毫无章法地将玉藻前开膛破肚,并对其内脏进行了一番残忍的凌辱,在肝、肾、脾等多处实质性脏器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刀痕,心脏、肠道等空腔脏器甚至被切断。但在看似杂乱的情绪发泄表象下,恰恰有一个器官上的痕迹简直少得不正常,而又因为凶手几乎将内脏全部翻出,进一步加剧了尸体的杂乱,这个关键要素才没有被我们一眼看出。”
“在得知了杰基尔的精神病后,就更不会有人会去在意这一细节了。试问谁会去揣测为何一个疯子要在一处多扎几刀,又在另一处几乎不作处理呢?疯子的精神本就是是充满混乱、随机、无序的,自然也就构不成动机了。”
话已至此,帕拉塞尔苏斯和特斯拉也不由得凑过头来再将照片细细翻看,果不其然,“确实如你所说,相比起其他脏器的凌乱残破,子宫上只有一条横向的切痕,并且非常流畅,两端没有任何多余的细碎切迹,说明凶手对这一操作相当熟练。”
“前辈,照这么说,这不是剖腹产的手术流程吗?”玛修瞳孔微微放大。说来也巧,她正好就跟卡尔有幸报道过一起难产事件,在近距离观察过医生为一位肩先露胎位的孕妇进行剖宫产的过程。虽然出于对孕妇的**保护,他们没有将手术过程详细记录报道,但这份人生难得的体验还是让她难以忘却。
卡尔也点点头,指着照片里下腹部处一道伤口补充道:“看来这就是凶手切开肌肉和筋膜层的切口了,虽然后续又有其它伤口将这道切痕断开,但是依旧能从断面上看出切痕的光滑连贯。”
没想到卡尔和玛修竟有如此恰到好处的配合,实在是意外之喜,即便加尼玛尔依旧沉浸在打翻身仗的氛围中,也难以自抑地展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他接着说道:“与熟练的剖宫术形成对比的,是野蛮中暗藏粗陋的开膛术。各位,看这道切痕和胸骨与肋骨间的切迹,”加尼玛尔的手指在照片上轻移,指向两处参差不齐的切口,“与顺着肌肉纹理的剖宫切口不同,这两道真正意义上将玉藻前开膛破肚的切口则显得毫不顾忌,毫无章法地斩开了她的胸腹,谈不上任何省力与合理。尤其是这里,第二肋到第七肋,若是有心,顺着软骨与肋骨或是软骨与胸骨柄之间的结合处施力并非难事,可凶手只是最简单地将软骨从中一切两半。到了第一肋,又因为原本的走势会触碰到胸骨,难以为继,便突兀地调转方向去切开第一肋与胸骨之间的软骨。这难道还不能显示出凶手的矛盾之处吗?”
分析到这个地步,再将凶手归为难以自控的暴力倾向精神病患者已经难以再服众。看似杂乱的凌虐痕迹下隐藏着清晰的条理,子宫上的剖痕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凶手另有其人。
取而代之的,另一个问题萦绕在众人心头,为什么是子宫?凶手为什么对子宫情有独钟呢?甚至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不惜大费周章将被害人开膛破肚,将真正蕴藏了凶手意图的伤口用无数其他伤口掩盖?难道凶手竟是个极端的性变态吗?
“卡尔,玛修,你们应该对类似的事件有嗅觉,有想起什么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加尼玛尔所言不虚,在场其他人深居简出不知晓还则罢了,卡尔哈玛修若是没想起什么来那是万万不应该,因为近日里一则轰动全伦敦的连环凶杀案——“伸向妇女的罪恶开膛手”——的报道,正是出自他们报社之手!只是两人尚且人微言轻,人命关天的大案自然轮不到他们去报导跟进,加之报道毕竟与现实有一分距离,便没能在第一时间联想到。现如今被加尼玛尔道破玄机,他们哪里还能再保持雾里看花?
“真是开膛手?”
此言一出,特斯拉也坐不住了,他素来有订阅报纸的习惯,虽对这名充分揭露伦敦警方无能的凶犯不甚感兴趣,可也算对他的累累罪行略有耳闻,若当真是开膛手当面,他绝不可能再作壁上观。
加尼玛尔无言地点点头,特斯拉肩膀一紧,当即开始以狐疑的目光扫视在场的男性,就连卡尔也不例外。
“不必杯弓蛇影,特斯拉,凶手的确是个性变态罪犯,但据我推测,嫌疑人并不在在座的几位男性当中,不如直接问问她好了。”
这话更是平地一声雷!在座的又哪有几位女性?相比起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要发脾气的莫德雷德,玛修更是心里一紧,相对比起老租客们,自己初来乍到一张新面孔,又和玉藻前住在同一层楼,嫌疑本就不小,眼下加尼玛尔的意思是要将矛头对准自己吗?
可加尼玛尔话锋却又一转:“凶手故意将现场布置得血腥无比,还有一个用意,就是掩盖自己留下的作案痕迹,藏叶于林,大道至简莫过如此,可真正能做好者又有几何?非常不幸,这里就有一个;更为不幸,我恰好有足够的经验和时间去找到这片落叶。”
“不得不说,帕拉塞尔苏斯在旅馆上不遗余力的花费真是帮了凶手大忙……很多血迹都在厚实的地毯上糊作一团,根本没办法分辨了,偏偏地毯本身又是深色系,很难看出细节。”
帕拉塞尔苏斯也只能露出局促的微笑,加尼玛尔即便在即将揭露答案的关键时刻,仍不忘在之前加以些许俏皮话,这或许也是老探长已然年过花甲却仍能保持不亚于年轻人的活力的小小见证吧。
“可惜,再缜密的布置,也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在玉藻前小姐房间的门口,我发,现了不起眼,但仍细碎存在的血屑。这些血屑给了我两个信息,第一个,最浅显的信息是,凶手在出门后,选择了左转……”
这下莫德雷德终于反应过来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
确实不怪莫德雷德这么想,加尼玛尔的论调已经近乎明示,加之其本身粗鲁豪放的做事方式和偏中性的性格……
“那就有说法了,凶手的第一目标是子宫这个代表女性的标志,如果说莫德雷德实际上是个性别认知混乱导致仇恨女性的偏激狂的话,也难怪会挑玉藻前小姐这样的贤妻良母下手。也或许是她过去曾因为女性的身份遭到了什么残酷的对待才会让思想扭曲的吧……”帕拉塞尔苏斯颌首道。
莫德雷德是彻底炸毛了:“你这娘娘腔又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呢!什么叫‘遭到了什么’,就这样就要给我泼脏水么?”
说着,正在气头上的莫德雷德抄起桌上的杯子就要动手,事发突然,加之莫德雷德本身身体素质也不弱于一般男性,即便是正站在她身旁的卡尔也没能及时阻止,这下可糟了,要是莫德雷德真做出不理智的举动,那可真是有理说不清。
但就在这么短短一刹那,莫德雷德的手甚至还没离开桌面两指高,就被一道劲力袭来,手腕一翻,关节处随之传来一阵酸软痛麻感,手中的杯子也不自觉地滑落回桌面上,碰撞出清脆的跃动声。
莫德雷德惊疑不定地顺着搭在她手腕上的三根手指向上看去,只见加尼玛尔摇了摇头:“不必,我从来也没觉得是你干的。”
“其实旅馆里一直有一个人,她有充分的理由接近玉藻前,甚至是进入她的房间而不被人起疑。同样,她也无比熟悉这间旅馆的布局和众人的作息,但我们却一直忽视了她在事件中所起的作用。”
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任何一句言语,一个让人震悚的答案已如梦魇笼罩在众人心头。这确实是个无人设想到的答案,而当这个答案的表象越纯真无暇,揭晓她那充满血腥的罪恶真相时就愈发令人作呕。
杰克不知何时出现在小餐厅门口,当她发现众人都在用一种饱含复杂情感的眼光看向她时,她并没作出任何反应,反而是一如既往地站到了帕拉塞尔苏斯身边,抓紧了他的长袍。
特斯拉一贯充满自信的声音中少见地出现了颤抖:“我需要证据,如果让我知道你是在无端污蔑一个无辜的小女孩,我不会放过你这个信口开河的骗子。”
“不要被惯性思维所约束,要知道玉藻前的房间左侧可并不只有莫德雷德的房间,还有至关重要的——浴室,在布置了一个如此血腥的现场后,凶手身上势必有大量血液,从门口查出的血迹也证明了这一点。我记得在我们到达现场后一段时间,杰克曾从浴室中走出来。”
是的,这一点卡尔也有印象,他曾替杰克擦干了**的头发,可他又怎么能想到那是她在洗去她的罪证呢?
“以及,根据我对血迹形状的推断,这些血迹的坠落高度绝不超过60cm,若是再结合尸体上的刀痕深浅分析凶器的长度,那么拿着这把滴落鲜血的凶器的人的身高就绝对不会超过150cm。”
“帕拉塞尔苏斯,你说杰克是你领养的孩子,我猜她盯着子宫下手的原因,可能是渴望母爱吧?正好玉藻前也是贤妻良母类型,这就是杀人的动机了。”
面对堪称咄咄逼人的推理,杰克依旧没有出言反驳,只是依偎在帕拉塞尔苏斯的怀抱中,任由对方理顺自己的头发。
玛修的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那帕拉塞尔苏斯先生知道她的真面目吗?”
加尼玛尔的回答更是又一颗重磅炸弹:“帕拉塞尔苏斯知不知道不好说,但你们眼前的这个人绝对知道。”
“我说得没错吧,福尔摩斯——”
“准确点说,H·H·福尔摩斯。”
在忙毕业的事所以鸽了小一个月了,本来也是想着“啊都快结局了,干脆整个万字章得了”,后面再自己咂摸了一下,觉得还是需要靠分章来做一个小转场,于是就又切割了一下
我发现我每次说快结束了/下章结束/应该还有十章结束之类的话的时候,往往都会再扯出一匹布来(
但是下个月会很有空,大概吧(
曾几何时我的梦想还是毕业之前完结,现在一看怎么才写了一半啊!
但是成年人嘛,最忌讳的就是随便给自己许不切实际的承诺
所以......下周再更一章!绝不太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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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纯洁邪恶,无底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