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可以很清晰的意识到美索不达米亚大地上,那永久流浪的风。吹拂着万物,予以启迪,而后又鞭策万事,予以繁荣。但它终归内里无情,只愿把自己的声音托付给唯一被星辰认可的王者。
神塔下,幼发拉底河悄然流淌,仿佛是一匹美妙的布,织就了这一繁荣的人类文明。然而它异常慷慨,宁肯成为大地上的陪衬,因此人声听起来比它的涛声更沸腾,更壮阔。
此时尚且没有高楼大厦,天地之间一片辽远,似乎永远无法穷极尽头。风拨动轻薄的织物,使得它们和城邦中摇摆的植物频率趋于一致,乍看之下的自由,竟满是桎梏。
吉尔伽美什看着远处,而藤丸立香看着他的背影。清晨的阳光斜斜照过来,王站在光影的交界处,却泰然自若。
不可思议。
因为那样的地方,应该是无比孤寂的。
于是,藤丸立香回忆起了曾经在乌鲁克目睹过的事情。每到清晨,神塔便会将昼与夜分割开,白日是阿努纳奇的注视,黑夜是人子的匍匐蒙昧,吉尔伽美什站这里,是节点,也是支点。
两者都不属于,两者都不接纳。这本该是令人惧怕的事情,放在吉尔伽美什身上倒像是理所当然的,他傲慢地选择,独自背负起此后万世,不论人世的浪潮如何拍打,都不会更改。
风还在回荡,藤丸立香掉转脚步往前走去,原本是想要和王比肩,看看他正在注目的事物,但走到一半顿住了。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吉尔伽美什的唇角微微弯起。
那是一个笑容。
不掺杂任何讥讽,也不是赞颂或者裁决之后的畅快,而是一种无比寻常的、轻轻的微笑。
您在看什么。他想问。
也正是这时,藤丸立香意识到自己不可以再往前走了,也不必说什么,唯有沉默才是应有的敬意。那不是身为人类的他可以仰望的遥远之处,无人知晓,无人理解,它在思想之外,它在极限之外,它是吉尔伽美什对人类最大的赤诚和慈悲。
风更放肆了些,两条雪白的织物猎猎舞动,簌簌作响,不仅从身后来到身前,甚至要遮蔽吉尔伽美什那双澄澈的眼睛,可它忘记了,只能随着神之权柄才可起舞的时代早已结束,面前的王亲手打开了人类自立的未来。
“就算是在本王的心象风景里,未免也太放肆了。”吉尔伽美什按捺下两条不太驯服的带子,回头问,“后面的蠢材,还想让本王等你多……”
一滴,两滴。不断地从蔚蓝的天空中涌出,如同泉水的迸发。鲜红的蛇瞳看透万事万物,也将那个人类在梦境中落下的滚烫泪水接纳。
用不着猜测,光是看上一眼就全然明白了。
吉尔伽美什摘下头顶的荣冠,扣在他的脸上,也遮住了人世间最小的海的泛滥,声音前所未有地和缓:“天真也要有个限度,为了这种事哭你还早了几千年呢,呆子。”
他姿态高傲,不容分说,手掌还重重地在少年的头顶拍了拍。
耳际安静良久,当藤丸立香把带有牛角之冠的帽子取下来时,恰好目睹吉尔伽美什像方才那样,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清风一般的笑容。
“但你啊,好好睁大眼睛,别放过一丝一毫。”王说,“本王可以断定,那是值得一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