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权的现家主为人狠毒,以极端的手段碾碎了不少悖其意愿的小门氏。炎华当庭宣政殿内并非摄政王权只手遮天,这些小门户里都是沾捻了不少私底下平民百姓人头的贪官。
只说平日里殿议上咄咄逼人,聂氏大宅里受雇的家仆却是实打实地受了主人家的恩惠,前院里洗衣拖地的婆婆们都是上四街里无儿无女的老人,前几年里策议堂又新宣了『定策』下来,说是江南一带的一位新任的大省受选的【民者】,给带了一册为安定当今境内无人顾后的老人的安排。
那日里前院攥洗最利索的程婆又急急地收揽了东西下工,身旁几个熟悉的同工婆子也陆续完了工进屋来收拾,老太太上了年纪便爱嘴碎些别人家里的琐事。
常日里便是婆子们领工的程婆在往日里常是在老太太们下工之后遍查了工房里洗衣的器具才收拾东西回家去,这些天里倒是反常地急匆匆往家里赶。
另街里的吴氏走上程婆的旁来笼络自己的家伙什,嘴里便张口来问了。
程婆嘴里应着,手上却不慢,只说老破屋子里近捡了只狗崽子,伤的不轻,说是见着皮毛不错,大抵是富贵人家里养的,教有心人伤得不轻,只恰巧丢在她家附近。程婆一向心软,见不得这种小毛蛋子流血丧命,这几日里便踏了药馆里去寻药。
旁的几个老妈妈早竖着耳朵听着,便有向程婆建议携去兽医馆里治的,程婆却说那厮里要的实在是贵,老太太家里没多少银钱,只去药馆里搜寻着抓些个人便知疗效的便宜东西。
婆子前脚踩出门去,就恰碰见主人家的当家踏进门槛来,老太太急急向聂征拜了礼,后者受了,见她走得急,便不去拦着问,只遣散了身后人去各干正事,自己踏进前院工房里去。
这方程婆婆走上街来,就向邻角的一家医馆去,走在门前却顿了顿,转身往街另一头的那家奔去了。
程婆提了药包,篮子里又拾了不少宜补的菜米,走过上四街前面几条宽路,绕过两条巷子,到街角最偏的一间屋院门前,将锁子卸了,照几天来的例喊了一声,屋里却没人应。
她向别人说进来捡了条崽子伤了喉咙,便显出一身养狗的老太太样子来。
屋里昏昏地点了一盏烛,程婆推门进来,塌上被里一团听见了响动冒出头来,只看见成人大小的黑影,不似狗的样子。
老太太倒不怕,又点起两根灯芯来让屋里更亮堂些,坐在塌边炉子旁架起小锅细细地熬药。
塌上人坐起来,清亮的眼睛盯着程婆,嘴里说了一声什么,却是沙哑地听不出来任何,只是露出的皮肤一片病白,看得出来是个女人。
女人怅然若失地摸上自己的喉间,程婆见状安慰,
“暮见将军莫要伤感了,您遭了贼人不死,必是有后福来报的。”
手上还用破蒲扇扇着炉子上药汤,“诶,只是婆子我不识字,将军若有什么想说的,明日我去寻些纸笔,教府上的公子帮忙认着。”
暮见原本听着,却是忽的摇了一下头,扯住程婆的袖口手上摆了半天,才教婆子理会了她意思。
“这样,将军若不想府上公子来认,那就寻些附近的娃娃吧,东街上好似是有个教私塾的先生,里面不少娃娃当是识字的。
将军莫急了,总归是要先养好了伤再做打算——来,先把这汤药喝了。”
程婆洗完了前午的衣裳,摸索着进了公子们武习的院子,老太太平日里慈眉善目,也善着给主人家的小公子们编些富贵人家少见的草虫玩,边上守卫们也认得她,索性也就未拦。
她进院里去,正巧府上庶出的一位公子练完了剑,回身就瞧见了她,乐颠颠地凑过来问,程婆伸手给他练散了的衣领整好,嘴上边问他哪里有卖纸笔的铺面。
“卖纸笔的铺子多了去,程婆婆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程婆只说是旁的邻里家的娃娃习字没了纸笔,他家大人又都忙,只好托了她买上一些,只是老太太不识字,也不认得那些乱扭的牌匾上哪个才是卖纸笔的铺子,也不好每个都钻进去看,工房里婆子和下人们都忙,她不好打搅人休息,只记得小公子们这个时间应当还没休息,便摸过来问问。
那公子也没多想,将手上汗腰封上擦擦,嘿嘿一笑,“程婆用不得去买了,我屋里纸笔多了去,拿几份给程婆用。”
程婆摆摆手,还没紧着拒绝,那公子跑的倒快,屋子大抵离得近,没两步就跑回来,手里拿了笔墨宣纸塞到程婆手里。
婆子急忙着要还他,到底不如年轻人的腿脚,那公子笑着要程婆收下,几步便跑没了影,程婆一时追他不上,也无法,只得收在手里。
又是日昏,婆子提着一如几日来的东西摸进门里,照例点亮了灯,塌上暮见撑着身子要下来,反被程婆按回塌上,从篮子里把纸笔都掏来摆开,暮见将身上被絮都移开,手上摆了半天才教程婆了了意思。
婆子钻去厨上给小碟里接了水搁在塌边,便去炉上煮汤药,暮见伸手拿了笔,毛尖在碟中水面点两下,在墨上砚开,提笔去纸上写,程婆透过炉子在旁的瞧。
暮见笔锋凌厉得很,只先在一张上题了两个大字撂在一旁,又另写了一封,题罢将笔搁在碟边,拿起后写的那封端详了一阵,想了想又从身上摸出一枚印,沾了墨安上去,这便折好交给程婆了。
程婆结接过两张,都细细地塞进怀里,炉上汤药也煮好,便拿了碗来盛上送到暮见面前。
聂宅里主堂内,聂征主座上面色阴沉,周围几个下人都低着眉眼候在一旁,不敢上去打扰。
聂征贵为当今摄政王权聂氏一家之主,与后权程氏家主筹谋许久,近日才敲定了与程家二小姐联姻的意愿,此番姻缘利得双方,是由二小姐程莺亲口提来。
片面话题便过了,只说恋慕已久之类的术话,光说二人尚未见面,好听言语到底讲了,双方一番计利得失,看得一片共赢的好处,再待了段时日大抵都思索好了其中利弊,都才堪堪定了口。
然而炎华古国之内,是为限制也好,调理也罢,如今并非一人君临的天下为了遏制过去一家独大的局面,『宣政殿』内为几大氏族之间特设了调停将军,以解其间纠缠。
聂程两族之间行调停之责的暮见将军,已是多日不见人影,聂家主得了消息派人去寻,将军失踪前日的踪迹却冥冥引向他聂府。
聂家主与程二小姐的联姻将将提上日程,还尚未对外公传,只浅显教有心人看得出些眉目,何况此事于聂府众家百利无害,聂征自看得出其中蹊跷,遣人来暗中去查,切忌打草惊蛇。
虽说是去查,但聂征心里大抵有些眉目,只是证据不足,他便不好轻举妄动,心下都将些细处一一展开来。
朱明街主道旁最威武的一桩大宅,息宁府上至今夜已是几夜未曾熄灯了。
息宁大将军离鸿与安陵大将暮见私交甚好,早已是炎华众所周知的,安陵府上三日不见其主,离鸿放在安陵府下的节使就已递送了消息上来。
离鸿将军当下便差了人去查,暗处人私下探查下来,递到主子手边的便表明了三分迹象。
暮见将军前些日里行踪与暗中种种都直直指向摄政王权聂氏府上,只是这其中偏偏都引向这里,虽未放在明面上来,摆在纸上笼统起来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这厢离鸿还在揣摩牵及势力之内个中意图,又有一个暗线揣了封书递上来,离鸿取开扫过,书信所及便又提了一条线搭进笼络四方的这股乱流之中。
离鸿将纸书放在零散的统络来各方信息旁侧,从头又捋一遍下来,由着方才掐进的一条线里,重挑之下却反而明了了。
方才递交上来的,便是排在暗处的【鹰目】候在暮见将军失踪范围之内守株待兔,果然见得了几个耐性不佳的鬼鬼祟祟在此查验了一番,暗线潜在侧不便打草惊蛇,只尾随他们一路回去,见得一两个转过几个角拐回了聂氏的府宅,另几个一路警惕绕过几次,却是蹑手蹑脚进了萧氏的大宅。
曾皇权萧氏。
离鸿将几个字在嘴里嚼过一遍,紧促眉心看向桌上笼络出来的线索,心下又有了些眉目。
他起身,敛眸去看窗外,夜已极深,今夜无月无星,越过尚还点着灯的息宁府外,朱明界上的灯火都已熄了,府外便似笼了一层墨色的纱,又像有恶兽蹲守在外。
离鸿思绪渐远,外面却有人敲他门,只高声喊了一下,离鸿听得那是威宁府巡卫统领,应声让人进来。
统领得了允令轻推门扉进到里来,先对离鸿行了礼,只说府外有一老妇求见。
离鸿手上扶着下颚思索刹那,还是差人去领了老妇过来。如今他虽因暮见之事忙碌,但无论如何也拥息宁大将军一责在身,那老妇这般时间还来寻他,大抵是有要事。
巡卫一路引着那老妇进到离鸿面前来,询问她有何要事,只在息宁将军面前诉说就可。
老妇面容芥蒂地看了一眼统领,只两眼就收了回去,离鸿却瞧见了她这般,便示意旁的退到外去。
听得了外面的脚步远去,老妇便迫不及待地从怀里颤着手掏出一封书信,拉过离鸿的两手紧紧地塞到他手里。催他快快拆开来读,引得其一阵狐疑,老妇见过他眼里揣测,凑近了低声与他说道两句,离鸿神色一凛,这下倒是急忙拆封去看了。
他的眼光细细碾过纸上每一笔字,反复确认了那笔迹的真假,都在心中读过了,手上去摸认纸尾加盖的章印,终于是认定了,缓下心来,又与老妇确认了消息,动作便不急了。
离鸿四下扫过堂内,向窗外不经意撇过一眼,老妇也是极有眼力的,不过两眼就知会了将军意思。
两人便就着演了一番客套,离鸿便说天色已晚想留她一宿,老妇摆摆手谢绝了,只说这般已是打扰将军了。
离鸿也不强留,差了人送她出门去,要派人护她回途的意图也被婉拒,只是待四周都安静下来,挥手示意了暗卫去送。
又是夜。
墨色的暗幕总是所有不耻之事或隐蔽之密最好的藏身所,但于炎华,【毙犬役】之行亦掩在夜色下收网,凡【有损炎华利益之败犬】,皆为毙犬役笼中之物。
离鸿一身既为『宣政殿』上众议亲设的将军,而后又兼责毙犬役统领一职,此都当为炎华民所知晓的,然而毙犬役之内除却推了离鸿这般门面在外,内部何人却是与外界不可知晓的,只是离鸿将军一身本领在那,那般恶徒即便知晓如何也不敢作甚。
如此,今夜里毙犬役统领奔走在夜中也同样不为人所起疑的,但今夜所行并非为毙犬,而为寻人。
程婆屋中的灯烛总是不够亮堂,老太太一生穷困惯了,虽着这些年来有了聂府招去做活计多少改善了些,却到底刻下了省吃俭用的习惯,然而对待旁人确是全心全意的。
只怕暮见身子弱了看不清东西,或是为她伤口敷药时因着屋暗漏了哪处,把平日里不常点的油灯都提来点在暮见身旁。
暮见有心教程婆不必为她这些,喉间那狰狞的伤口却令她吐不出一声来,只得沉默地坐在塌上。
程婆无儿无女,屋中也仅这一席床榻,为了她这般养伤,老太太这些日子里都是铺就在地上的草席过夜。
屋外传过有人走近的踏石声,暮见听得出这般故意知会屋内人的声响,来人当是故意踩给她听的。
紧闭的门响起敲门声,在草席上昏昏欲睡的程婆一个激灵醒来,爬起身拿了身旁飘摇的烛要去门边。暮见半坐在塌上用手敲了敲床边,程婆回身着了她眼神,回过她一个笑,知会了意思提起床边的油灯,走到门边拉开一条门缝望出去。
光照下门外那席妃发碧眸映入程婆眼睑,老太太诶呦一声急忙开了门迎人进来。
离鸿身后紧跟了一位褐发的青年,身形与其相仿,与离鸿那股精干不同,只让人觉着懒散,手反托在肩上背提了一个不小的葫芦,鎏金的花纹在屋内油灯光下熠熠生辉。
程婆让出一步在侧,离鸿点头谢过她,两步上前去到暮见面前,神色这便有些愧疚了。
“抱歉,我来晚了。”
暮见摇摇头,意在不怨,离鸿也知当下并非如此废话之时,只把身后探头探脑青年扯到前来,“他名岁晏,为我同门师弟,此番来为你诊疗。”
岁晏忧天怨地的叹了一声,凑近了塌边,捞起暮见一手来为她诊脉,嘴里反开始喋喋不休,“欸——师兄真是不知师弟问诊门槛人流碌碌,如此还要随你上门来,若非老头此番巡游去,怕是把他也掳来——”
他这番话不知念给谁听,实际意有所指,然言下之意便是离鸿去寻师门求助,本意寻他师父来,不想其云游之下身迹无踪,只得退尔求次携他师弟来。
岁晏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暮见,后者抬头与他目光交汇,他便从嘴角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来。然而离鸿察微之能又怎看不出如此,只一个硬拳就磕上岁晏后脑,直砸得人扑上床沿。
“犯不着你动心思。”
离鸿自然知晓岁晏这般,师弟虽为人有些随散,但于他情谊也是真真,这番暗示只是想暮见伺候别去辜负了这般好意。不过他与暮见之谊也不曾掺假,前者困顿这番境地还来写信给他便可见一斑了。
程婆早在他们刚入门时先冒出去四下望过确认了无人,轻手轻脚阖上了门,又去旁屋提了一把有些破旧的木椅来送到岁晏腿边,后者谢过,程婆有些歉意地同离鸿讲,只是家中仅这一把,烦请离鸿受累些。
离鸿急将要躬的程婆搀起,谢了她的好意,先请她去休息,老太太偏要先见得了暮见此番受医得了好,就只等在一旁。
岁晏一为医者,于患之间不论男女忌讳一便上手,离鸿知他习惯不便上手阻拦。这番诊完脉,他便询了暮见意愿一手摸上其喉间狰狞伤口。
一番诊断下来,他在塌旁思索片刻却犯起难来,离鸿见状便问,岁晏坐在椅上腿脚不安分地踩在床沿,支起三只椅脚来回晃,看向离鸿道,
“这位——暮见将军,是这般叫?”
着了两人点头,他才继续,“将军身上伤痕并无大伤,只是多处能致伤残之位,袭你那人虽知晓,却还是未曾下手过重。不知这番究竟为何意,就且待两位将军自去查验了。”
“另有一处,便是暮见将军颈伤这处,虽不至致命,却是极大地损伤了声处——不必介怀,这番伤痛虽为棘劣,但我门医法依旧可治,只是如今面下两番抉择,只看将军如何选了。”
离鸿看过暮见眼色,询问如何。
岁晏撇过离鸿一眼,看向暮见,“如今我手上药材短缺,短时内不可令将军声处恢复如初,另有几味,可令将军短时发声,只是其后损伤更重,发音嘶哑,还有几味,便是慢养,为保疗效,近期内绝无发声可能。”
他看着暮见与离鸿的眼神交流,而后离鸿大抵是闭眼片刻下定了决心,好似这般决定是由他来的般,
“我知道了。”
安陵府上主人失踪半月有余,如今仍在焦碌中烧灼,然而策议堂上却已有人参了新册,定了安陵大将身死的名,要新排上一名统军来,其下心思不言而喻。
堂上自有安陵一侧民者与这般人撕扯,只是问及既如此,那便拿出安陵大将身迹何处这般刁难话语,却也说不得半分出来。有心人便笑,将策议堂内桌椅笑得震响,大抵是太过高调猖狂,终是被堂上【代旨】人使喝止。
【和怡】上这般有人撕扯口舌,而后聂府内主堂上,其中所谈身死左右难断的安陵大将却是坐在客座同息宁大将军与聂家主品茶。
聂征自是早知会有这时,只是嘴上却还装作不知,手上将盏轻放在主座桌旁,指上敲击两下桌面,并无长篇大论,只是简短四字,“可是程婆?”
暮见不说话,默声将茶盏喂在嘴边,喉间伤口随她动作起伏,抿过一口后递过一个眼色给聂征,这边明了了。
这方聂征得了答案,并不急着追问,反缓缓道来,
“大半月前程婆说拾了条受了伤的狗崽,说是看着像有钱人家养的,也不忍心看这般毛崽丢命,便拾回家去养着了。
只是疗养伤犬实在劳神费心,老太太除却抓药,还要寻府上小儿们问纸笔铺子,只听说还在上四街先生那儿找了小孩学认了几笔字,欸——”
聂征假装喟叹,暮见还未说话,离鸿便先接茬开口了,先刺他道,“聂家主真可谓细致入微。”
着离鸿这番,聂征也不恼,笑着打过,待他下文。
果不其然,察微如息宁将军,得了半月前鹰目递上那封,今日必然要问的。
离鸿单刀直入,眼上盯着聂征,“那我不便拐弯抹角了。——半月前息宁府派出插线的鹰目忽而查到萧聂两家在安陵失踪那处徘徊走动,聂家主可知?”
可知何人作为?
主座上男人腰间拾起折扇一把,摇开在手边轻扇,眉目却是笑的,“自然是我。”
离鸿挑眉,并不意外。
“我聂氏自炎华除却君制以来,与曾皇权积怨已久。只是我徒萧裕如今贵为萧氏家主,其后组内那些老虫自然不便多说如何,但私下到底怨恨我族。
自然,与我而言,于萧族老虫自当不对付,他们若过得不好,我便乐的去看。而今有一泼脏水无处可洒,于假,我自也愿泼到他们身上,更何况如今为真呢。
老虫们谨慎得很,自不会在将军紧紧追查那日自露阵脚,我不过帮将军你,也帮他们一把。”
他视线转向暮见,“只这一捧撼动不了那番老虫多少,更何况曾皇权根基深厚,如今有萧裕领引,那派老虫不作太过非分之事,不惹上宣政殿内【代旨】的眼目,想必不会惹祸上身。
我与萧裕师徒情谊一场,我聂家也曾于萧氏搀扶互相,也见不得它那般溃败崩塌,就当是暮见将军卖我一个人情,不便去找萧氏的麻烦。”
聂征合扇,捏起桌上盏喝过一口,观察暮见神色,“我已修了一笔书信过去,萧裕既查,必然会将主谋的老虫纠查出来,到时便交于暮见将军自行处置。
——此事聂府之中也有牵连,凡牵扯之人,全交由将军处置,聂某不会插手。”
座上暮见又抿过一口,咳过两声清嗓,出声依旧沙哑。
“聂家主真是与曾皇权情深义重。”
聂征嘴角笑容不减,“并非,只是与萧裕个人。”
“而今令徒坐上曾皇家主,聂家主自然知晓其背后便不能仅论其个人。何况聂家主如今坐靠摄政王权更不可遑论个人。
聂家主与萧家主有意两族交好,只是各下人心分散势不两立,枉费两位有心,也算可怜见。”
暮见放下茶盏,眉眼间终于笑了一下,
“此身为安陵大将,又兼【调停】之责,于公,不可偏袒任何,不便针对哪方。安陵自是不可与人势三番作何举动。
不过,于暮见个人而言,深陷如此困顿之境,无论聂族萧氏哪方,凡与而今喉间这处伤有关主使,定不会让其安逸此间。”
安陵大将笑着,声音如破箱嘶哑,却不顾如此依旧,“这般,聂家主满意了?”
聂征也笑,“那便谢过安陵将军了。”
座上女将伸手又给盏中添茶,抬手给离鸿递来的也添好,又开口道,“聂家主府上程婆,是我的恩人。”
“程婆的而后我已有安排,只托家主莫要声张,仍给过程婆府内原来的安生活计,便当家主还我方才卖下的人情了。”
暮见不便明说,聂征也自然知晓。如今程婆搭救本该命陨那夜的安陵,下手那方彻查到程婆身上,便保不准要下杀手。老婆子救过暮见一命,后者也绝不可能让老太太送死。
聂征应下,又便向两人谈及此后了。
今日是行【和怡】。
炎华八十年前撤设君制,后设『宣政殿』,集众议行政事,除却各机转部门司职之外,每七天行众议【和怡】定夺要事,另查验各方司职。
殿上陆续有人走进,眼神在触及殿内议桌旁坐待许久的安陵大将,或惊异躲闪,或喜笑颜开。
座上人都满过,殿上正中铜钟骤响八声,和怡依此行进。
“安陵将军九死一生,今日坐在这里,真是受苦了。”
旁侧的老者扫过暮见喉间的伤口,怜惜地叹过一声。然而还未待暮见有所作答,侧后一道男声便直直刺来,
“暮见大人今日还能行进和怡,如此攀谈旁的,也算是好运气。”
那中年人眼光不善,剜过暮见脸上喉间,似是嫌那伤没把暮见一刀斩死。
老者一记眼刀扔回男人脸上,“哼,为权的祸害,这般利齿毒言,也不怕割过了舌头。”
男人被刺过,却不与老者胡搅蛮缠,话头仍旧扎在暮见身上,“我等小民,自然不如安陵将军手中人脉广络,这般伤势也能恢复如初。”
白瞎的狗眼,又似看不见将军喉上那道伤了。
然而越过长桌坐在对位斜过的接过他话,“那是自然,息宁师门医术,无人可及。”
离鸿看着那人笑,眼中却不然。
息宁大将军一袭师承,是以如今已然淡出人间所道的药仙门下,光说这般传说的空话自是无人信,但离鸿一身于炎华之内,岁龄三百有余,席坐间不少老者都便是自小见过他那张恒古不变的脸。
如今炎华虽论仙论道者稀少,然其本身却是真真由仙神坐殿,此间种种,又不得不信了。
而他们行和怡的宣政殿下,又由三千年阅的尸火将军压镇,于炎华内论鬼神,的确是存在的。
那侧离鸿手撑下颌又道,“实是可惜,依我师门医术,暮见将军本可将那道伤疤也一并去除,只是将军执意要留,我等不知将军心思,便只能依将军所想。”
如何不知?
这番言语一出,座中一些便躁动起来,只是无人再敢出头,殿中也一时安静下来,今日和怡要事还未入正题,代旨在正中却无阻拦意味。
默过片刻,殿上便有人言道安陵大将此次遇害真凶,然而一片喧嚣中似有人故意引导,针针硬刺逐渐扎到摄政王权身上来,几人言语中满是亢奋,似要为暮见讨过一个说法。
聂征在其座上笑而不语,并无辩解意味。座上暮见一一撇过几人,淡然开口,
“此次暮见逢凶化吉,也托得了聂家主的福。”
她音色沙哑,因着伤势出声较小,但却不乏殿上咄咄逼人的那些噤了声。
座中一位老者先起身,向暮见表过了慰问,转而怒斥起敌手,只说狠毒,眼光若有若无再瞥过聂征,似有离间之意。
着他这番话,殿上一片便又争吵起来,风暴中心聂征仍不言语,不知待何时机。
终得,一声有力的喝止在座中响起,是曾皇权的萧家主站起身,却抱拳与暮见行歉礼,
“萧氏内管教无方,此番伤灼了暮见将军,实属惭愧。主谋其人我已查验明了,便押送将军府上定夺。”
见过萧裕自曝家门,座中几个老者便坐不住,被其一记眼刀拦在座上。
暮见轻笑出声,眼光撇过聂征与萧裕,这般险些要过她性命的谋杀,只需萧裕在殿上赔罪,她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作为镇守一方大将,反不好再刁难。
这般便将萧氏大部撇清,逮出几只无论真假的替罪羊与她处置,收敛了萧裕手下错乱的根系,平铺了萧裕今后的道路,用她这条半死不活的命。
暮见敛过神色,眼中不明,只轻声应答,
“好。”
安陵府上早早迎了满门,暮风候在门前,脸上胡茬还未清,眼中血丝遍布,却是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安陵府门前大道。
女儿终于出现在道上,他眼中却盛不住,扑上前去拥住暮见大哭出声。
暮见伸手捋着父亲的背,偏头看过身侧离鸿向她挥手离身而去。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