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夜 第9章 钢琴手指

送完小涵再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半。桑引添停好了车，帮叶思染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揽着他的身子往电梯口走。

叶思染的酒醒了一半，眼神迷离，有气无力地瞥了地下停车场一圈。他僵着后背，瞳孔有些微颤。这幅姿态桑引添太熟悉了，这是叶思染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这是小区的地下车库，上次带你过来的时候没从这里走。”桑引添按好了电梯，转头轻笑了一声，“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直到最后盯上桑引添的侧脸，叶思染全身的恐慌才逐渐消散了一些。

“嗯……好多了。”

“叮……”电梯门开了，里面的暖光从狭小的空间挤了出来。

“走吧。”桑引添轻轻扯了下叶思染的袖子。

等等，他刚刚说了什么？走吧？走哪？桑引添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甚至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自然又顺口的话。叶思染现在已经醒了，他完全有能力自己打车回自己的家。再不济，桑引添也可以选择送他回家。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叶思染已经清醒的情况下，他还是坚持把人家带回了家。

“咳咳……那个，你刚刚睡太久了，我们不知道你家在哪，所以才擅自决定把你带回来。你也知道，小涵是个女生，不太方便。所以我……”

他在胡扯些什么。

桑引添觉得自己找的借口烂透了。没遇到叶思染之前，桑引添随心所欲，活的潇洒，从不在意外界对他的质疑和批判。相处不来的人或是他看一眼就反感的东西，桑引添都可以轻易甩开，当即抽身。

可现在…桑引添倒成了想主动贴上去的那个。

“谢谢。”叶思染并未多想，或者说，交流障碍给他带来的后遗症让叶思染并不具备思考的能力。他站直了身子进了厢梯，随后看着站在电梯口一动不动的桑引添，张了张嘴，“怎么不进来？”

“没……开车开久了，有点累。”

*

桑引添打开了指纹锁，胡乱地踢掉了自己的鞋子。客厅被保洁阿姨清扫过了，沙发上的柯基抱枕立在了夹缝中，冲玄关口的叶思染瞪着大大的眼睛。

有些好笑。

叶思染眨了眨眼，换好拖鞋走了过去。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感觉，有些熟悉。

“这只柯基抱枕，好软，好可爱。”说完，叶思染闭着眼，整张脸埋了进去。

“喂，从我的沙发上起来。”

“……”叶思染捏着抱枕立马起身站好，一脸尴尬地冲桑引添笑了笑，准备开口道歉。

桑引添还是把他的歉词都堵了回去，他皱了下眉头，从叶思染手里抢过了抱枕，直接丢到别处。

“你还没洗澡，身上都是酒味，脏死了。”

桑引添从没遇过比他还要高的男生，以前他总居高临下地看着别人，到了叶思染这，他反而还要稍稍仰头。桑引添觉得有些奇怪，扭头不去看了。他走到客厅的阳台上，关掉了百叶窗。

“你去二楼的浴室，上楼右转那间就是。”桑引添抿了抿唇，把自己的手机丢到了地毯上，“我不知道你常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如果你不习惯的话，我让人重新买。”

“……啊？啊。不用这么麻烦……”叶思染站在楼梯口，一副乖乖男的表情，“我不挑。”

桑引添觉得自己就多余问，他没再说话，一屁股瘫坐在了地毯上，给自己的手机充上了电。

通知栏里弹出了几条微信消息，是小涵30分钟前发来的。只是桑引添手机没电，现在才看到。

[小涵：到家没？]

[小涵：记得看这个邀请函。好好看右下角！]

[小涵：对方向你分享了一张图片。]

“邀请函？什么邀请函？”桑引添斜靠在了沙发上，闭着一只眼睛点开了那张图片。

邀请函里的图文部分风格简约，配色清新。

[诚挚邀请桑引添先生莅临《Milky Way》艺术杂志溪城展，敬请赐复]

中文底下紧挨着的英文是国外常用的Arial体撰写的，条理清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在邀请函的右下角有个独特的、蓝白相间的标志。

桑引添知道，这是国外著名艺术杂志“Milky Way”的专属logo。而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没人会不知晓“银河系”（Milky Way）的地位。桑引添还没从罗马艺术学院毕业的时候，每周都会托人买几本回来。

邀请函的大致内容是Milky Way的主编无意间在网络上看到了桑引添的最新画集《不见雪》，她十分欣赏桑引添的才华，被这个男生独特的绘画技巧所吸引。她很高兴，在这传承千年的艺术长廊里，她总算是亲手挖掘到了一块珍宝。

珍宝有自己的价值，不该被埋没在平凡中。

她想让这个男人用自己的方式，为下个月即将全球发行的杂志绘刊绘制一组扉页插画。就连插画的主题也写在了邀请函里——“无限造物”。

除此之外，她甚至开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200万……”桑引添放下了手机，冲着楼梯口的位置稍微扬起了头，“还真是诱人。”

殊不知叶思染已经洗完了澡，身上正松松散散套着一件雪白的浴袍。他单手扒着楼梯扶手，另一只手不停地揉着自己半干的刘海。

“诱人？”叶思染停了下来，扭过了头。诺大的房间里，除了他和桑引添，并没有其他的人。

叶思染很小声地说：“你是在……说我吗？”

“卧、槽！”这误会可太大了吧。

桑引添瞬间坐直了身子，眼神胡乱地往别的地方飘。眼角下方有些发烫，用手背轻轻按了按。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嗯……洗完了就下来了。”叶思染下了楼梯，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还有，你的洗发水……味道很好闻。”

“啊？”桑引添眨了眨眼睛，最后略带敷衍地笑了笑，“是吗……别人送的。”

准确点说，应该是别人故意落在家里的，只是时间有些久，桑引添已经记不太清那人的脸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桑引添就是想逗逗叶思染，看看他能有什么反应。二楼浴室里的所有东西桑引添从没碰过，听叶思染这么一说，他才注意到这洗发水的味道确实跟他常用的那些有些不太一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引添总觉得这洗发水的味道跟一些品牌香水有些相似，前调豆蔻，中调更偏花香，有玫瑰花，有鸢尾草，但是到了后调，就有些暧昧，像是琥珀里掺杂着雪松，又好像混进了麝香。

他现在从叶思染身上闻到的，恰好就是这种性感的后调。

“……”

很快，这些味道混在一起，紧紧包裹着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

叶思染的脸烧得厉害，最后忍不住起身站在了窗口。“那个……味道是不是太浓了，要不开一下窗户吧。”

“嗯，不过开小一点，晚上风大，别被吹感冒了。”桑引添收回了目光，把玩着手机最后再次点开了小涵发来的那封邀请函。

“无限造物……”桑引添没有任何头绪。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已经过了凌晨三点，但他们两个人一点都不困。为了缓解尴尬，桑引添打开了客厅的投影仪，随便找了个爱情电影放给叶思染看。

他自己则是裹着个毯子，指尖不停地揉着眉心。

“无限造物……”

“这是什么？”叶思染突然张了张嘴，“你已经念了一晚上了。”

“是吗？”桑引添的情绪毫无波动。

“能让你念叨一晚上的东西……应该是个麻烦吧。”

桑引添听完忍不住笑了，心说，最大的麻烦离他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桑引添抬手伸了个懒腰，毯子从他白皙平滑的胳膊直接滑到腰间，露出了性感的人鱼线。叶思染咬了咬嘴角，回头继续盯着墙上的投影。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

“呐，你看这个。”桑引添解锁了手机，打开邀请函后直接递到了叶思染的眼前。

“我……我看不懂英文。”

“……”桑引添搓了搓脸，放下了手机。叶思染不是圈内人，他不懂什么是艺术的最高殿堂，不懂什么是“银河系”，可能连什么是艺术杂志都不知道。桑引添轻咳了一声，为他解释道，“通俗一点来说就是现在有一本杂志，要我帮他们画几幅插画，主题就叫‘无限造物’。”

说完，桑引添忍不住补了一句，“现在听懂了吗？”

叶思染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副模样倒是惹笑了桑引添，他伸手使劲揉了揉叶思染的头发，就像是对待一只陪伴了他多年的宠物。“叶思染，你怎么这么笨……”

“……”叶思染愣了愣，“那你想好怎么画了吗……”

“没有。”桑引添收了笑，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这个主题给人的感觉太空了，就像是把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东西一定要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一样。”

桑引添在抱怨，把自己此时此刻的束手无措丢在了一个不能为他分担一切的叶思染身上。可原本的他不该这样。

“无限造物……这么复杂吗？听上去就是一个压根不存在的东西。”叶思染说，“真实一点不好吗？”

“不愧是Milky Way，就连一个插画的主题都这么前卫……”桑引添的声音闷闷的，他往嘴里塞了块橘子，闭眼靠在了叶思染的身上。

不愧是Milky Way，但他，可是从不低头的桑引添。

“我很累，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会儿。”桑引添缓缓闭上了眼睛，“就一小会儿……”

*

在西方的文化里，救世主和造物主一样，都是与人类力量的一种对峙。他们是传说里的神，拥有着无数的追崇者。但在东方，这种力量只属于人类本身。

《考工记》里有“知者创物”，这就说明造物者是人，有着完美的品性和最高的智慧。他们就是人类的智者，是自己心中的神。而“无限造物”并非是把不存在的东西展现出来，而是用一滴水，一朵花，一片河湖，甚至微小到是一粒尘埃。

他们本身就是最神奇的存在。

“真实一点不好吗……”脑海里下意识倒放着叶思染刚刚说过的话。

真实？真实……对啊，真实即为造物。

桑引添猛地睁开了眼。

投屏里的电影进度此刻已经过半，只是声音被叶思染调小了许多。

“叶思染！我好像知道我应该画什么了！”

桑引添有些激动，顺手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了速写本。

“给你笔……”

叶思染从桌上拿了根铅笔递了过去。

桑引添嘴角带着笑，右手手腕快速晃动着。很快，在速写本的白纸上，出现了一只右手的雏形。

修长纤细，指甲圆润平滑，像是个女人的手。但已经失去了她天生的骨感，每个指关节处，桑引添下笔很软，无力，甚至有些颤抖，带着厚厚的重影。

背景是桑引添画的黑白琴键，色彩有些单调，但跟这只手却建立起了一种极为微妙的关系。

画里的这双手，非常不适合弹钢琴，可这双手的主人没放弃，指尖依旧紧紧地贴在琴键上，对抗着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和那些人的舆论。

[直视着这双手，你可曾感受到自己的愧疚。]

叶思染光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桑引添才一脸兴奋举起了本子，下意识靠在了叶思染的肩膀上。

“这幅画，就叫《钢琴手指》。”

本日微博热搜：[#桑引添突破创作瓶颈#][#叶思染醉酒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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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钢琴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