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辅助 第1章 第一章

“再次恭喜LCK赛区战队DNH获得冠军。至此，本赛季的比赛全部结束，很遗憾我们LPL没能再度捧杯，但我还是想对我们LPL的所有选手，以及现场与电视机前的观众说声感谢，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巅峰，但总有人走在攀向巅峰的道路上。勇者无惧，坚定向前。我们下个赛季，再见！”

“小橙，又在看比赛啊。”

被叫到的人穿一件白色卫衣蜷缩在电竞椅上，脊背弯出有些扭曲的弧度，垂着头盯着手机，正是id为orange的辅助选手路鸣春。听到队医潘乐的声音，路鸣春摘下蓝牙耳机，把手机熄屏攥在手里，嘴角勉强扯出个笑来：“欣赏一下夺冠时刻。”

辅助嗓音喑哑，语气柔和，他眼下发青，因为肤色白皙看着憔悴得十分明显。潘乐看了看表，凌晨三点。这是世界赛结束后的休赛期，训练室里比以往安静很多，其他队员早就回家的回家，休息的休息。

潘乐欲言又止，斟酌半晌，低声道：“小橙，今年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谁都没有预料到，虽然结果不好……好吧，虽然结果很差，但你真的没必要自责。作为队长，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全部了。”

路鸣春点了点头，并不多说，转而问道：“乐哥，杨唯那边有消息吗？”

潘乐叹了口气，道：“我问过关放，他说给杨唯发了消息，但杨唯一直没回。”

英雄联盟S36全球总决赛已经过去两周，LPL赛区出征的四支队伍均未能突破八强，成绩烂得前无古人，愤怒的观众开会也开得花样百出，各大社交平台一片欣欣向荣。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年获得最多流量的是四号种子：一支成绩不算出色的新队伍TTW。

LPL赛区共有十七支队伍，上游队伍四五支，多是老牌强队，包揽了大部分明星选手和LPL的多数粉丝，占据着各社交平台英雄联盟部分的主要话题。S36赛季并未冒出格外引人注意的黑马，观众根据春夏季赛成绩推算，大致算出LPL赛区四个世界赛名额的归属，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老牌强队LSG竟然阴沟里翻船，在冒泡赛阶段输给了这个赛季新建立的队伍TTW——TTW的辅助，正是上个赛季LSG的首发辅助路鸣春，并且，路鸣春是在被LSG冷藏半年后转会到TTW，双方的关系可想而知。

中下游队伍爆出大冷门，并且是被冷藏的俱乐部弃子将与自己有恩怨的前东家斩于马下，最爱看下克上的LPL观众立马来了兴致，对嘴硬的LSG粉丝开展包括但不限于“你就说赢没赢吧”、“四强八强十六强通通都比在家强”等一系列传统技能输出。嚣张惯了的LSG粉丝当即放话：“世界赛打不好你们就等着吧！”TTW十分“不负众望”，给出了一份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答卷：先是TTW队内首发ad杨唯在世界赛开赛前被曝假赛，官方宣布将其禁赛，再是紧急更换ad的TTW状态极差，倒在了世界赛小组赛阶段，在洛杉矶为观众奉上几场十分下饭的比赛后黯然退场。

身处风暴中心，作为队长、指挥和与ad走双人路的辅助，从官方宣布杨唯被禁赛那天开始，路鸣春的社交平台已经被花式爆破到如今。与潘乐吃完饭，路鸣春回到了训练室打开电脑开始训练，想起自己欠了几十个小时的直播——直播时长补不完会扣工资，于是虽然十分不情愿，路鸣春还是把直播打开了。

作为一个打了五年职业的辅助选手，路鸣春刚刚登上LPL赛场时也曾有过“天才辅助”的称号，但这光环顶在他头上的时间极短，很快就随着队伍成绩一道跌落。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在他当时的队伍QK成绩最差时，路鸣春因一组赛场上的特写照片在社交平台走红，吸引了一批颜粉，由此被刻薄的观众们冠上了“网红”的称号，嘲讽他能力不行，靠粉丝吃饭。在他转会至老牌强队LSG又很快被按在替补席后，因操作变形、灵性不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为他起了一个恶意十足的代称：“叫春”，从LSG到TTW，这个代称始终伴随着路鸣春——在TTW击败LSG成为四号种子时，这种叫法曾短暂地消失了一阵，但很快就随着假赛事件卷土重来。

刚开播，刷屏的弹幕便纷涌而来，路鸣春扫了一眼，攻击性都挺强。他不是七情上脸的性格，心里气得快疯了面上也仍然不动声色。路鸣春进了游戏，选下娜美，看了看弹幕，各式嘲讽言论正在狠辣地冲刷着直播间。

【叫春还有脸直播叫春还有脸直播叫春还有脸直播】

【这不是那个出名的假赛队吗】

【春哥世界赛送一把几多钱】

【LSG把你踢了真有理由的丢人丢到世界赛上去了】

【小橙下午好呀，吃饭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看乐子咯】

【假赛队好似】

【偷子队好死偷子队好死偷子队好死偷子队好死偷子队好死】

电子竞技，输了被骂也是常态。再出色的选手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比赛打得烂，要么装死，下次赢回来就得了；要么骂回去，只要有点分寸，也不会被联盟处罚；要么视而不见，毕竟也算半个公众人物，吃这碗饭总得忍一忍懂哥们的指点。

如何处理，全看性格。路鸣春深吸几口气，开口时声线平稳，仿佛已经进行深刻反省，并准备好重新出发。

“下午好。”

“世界赛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有失误，下赛季会继续加油。”

“锐评一下中单一把被单杀三次……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对面打野一直在下路蹲，我们打野只能来保下路，被人家牵着走了，没什么办法。”

“替补ad确实走位不太注意，但ad这个位置就是这样的，要打输出就得冒风险，况且有时候也不是他送，是我的走位或者指挥有问题，就显得他打得很差。”

“不会退役，还能打两年。”

【房管辛苦了】

【主播不退役只是没人要主播不退役只是没人要主播不退役只是没人要主播不退役只是没人要】

【今年TTW实在是命途多舛，明年加油！】

【小橙你是不是瘦了】

游戏开始，路鸣春不再回复弹幕，开始专心操作。队友选了卢锡安，下路对线原本应该是优势，可惜ad十分贪生怕死，躲在塔下不敢吃兵线，走位失误被对面辅助单杀，ad恼羞成怒，pin了路鸣春十几次，没有得到回应就开始公屏打字辱骂。

路鸣春扫了一眼，并不打算理会，只是屏蔽的快捷键还没按下去，头顶突然有人声线低沉地开口。

“这傻逼还好意思骂你，骂回去。”

路鸣春手一抖，愣是在走回城的路上把闪交了。

【坤神驾到，通通闪开！】

【我艹坤！】

【坤坤坤坤坤坤坤坤】

【闪现之神[大哭]闪现之神[大哭]闪现之神[大哭]闪现之神[大哭]闪现之神[大哭]】

【彩笔之王[爱心]彩笔之王[爱心]彩笔之王[爱心]】

【坤家军集合[警告]坤家军集合[警告]坤家军集合[警告]坤家军集合[警告]】

路鸣春神色不变，按下了mute all屏蔽游戏内对话，嘴上道：“你醒了？吃饭了吗？”

两人之间的僵硬气氛已经从洛杉矶保持到了上海，梁坤当然知道，路鸣春跟他搭话，不是想开了要和好了，只是当着镜头做做样子。看着阴蒙蒙的辅助绷着脸勉强憋出一句问候，梁坤心觉好笑，回了一句“没有”，懒懒散散地走到旁边自己的位置上，后仰在电竞椅上看路鸣春打游戏。

【隔壁是没有自己的电脑吗？搁这ob起来了】

【坤神骂我[吻]坤神骂我[吻]坤神骂我[吻]坤神骂我[吻]坤神骂我[吻]】

【坤神ob不行吗[大哭]坤神ob不行吗[大哭]坤神ob不行吗[大哭]坤神ob不行吗[大哭]】

【闪现逃跑[叹号]闪现逃跑[叹号]闪现逃跑[叹号]】

LPL的观众们把阴阳怪气当本能，“皇”“神”“帝”都被用成贬义，类似娱乐圈明星的黑称。当然，“皇”和“神”也不是谁都当得起，作为新一代“坤神”，梁坤被乐子人封为“最快获得神格选手”与“最具喜剧效果选手”，原因自然跟他与众不同的登场有关：他是世界赛开赛前一个月、TTW首发ad杨唯被禁赛后紧急官宣的新选手。与LPL过胖或过瘦的一群网瘾少年比，他身高直窜1米9，肩宽腿长，鼻梁高挺，长相英俊，冷着脸盯矿泉水瓶发呆都像在演偶像剧，实在不像个打电竞的，甫一出面就招来诸多关注——电竞圈外的看脸，电竞圈内的看笑话，大家都有乐子可看，除了焦头烂额的TTW之外，一片皆大欢喜。

自打梁坤到了TTW，路鸣春的队长之位就名存实亡，几个队员唯梁坤马首是瞻，就连教练都很听他的意见。路鸣春心中不满尤甚，只是当时的训练赛效果出乎意料得不错，于是路鸣春在心中表示这些缺点他都可以暂不计较。毕竟TTW的S36赛训名单里，唯一有替补的其实是打野，梁坤是俱乐部被首发ad杨唯禁赛、二队ad训练赛效果奇差，教练组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又不是转会期，能力强的ad早都有队伍了，一时半会哪里找得到合适的。管理层四处扒拉，不知道从哪里把梁坤找了出来，这人比赛都没打过，是个路人王。

四号种子首发ad假赛丑闻爆出后，官方很快安排了第二次出征仪式的拍摄，四个战队的选手悉数到场，官方也邀请了很多粉丝，走完流程拍个大合照就要散场，拍照之前，主持人凑到梁坤面前问，“Lizard选手第一次参加世界赛，对自己或者队伍有什么期待吗？”

彼时TTW的话题度已经拉满，乱说话很容易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关注——事实上，因为梁坤的路人王身份和据说很帅的脸（路鸣春十分主观地表示没看出来），粉丝对这个新选手的关注度已经非常高了。不过主持人的问题很常规，说点“我会努力做到最好”之类的场面话也就得了——结果，万众瞩目之下，梁坤选手神色冷淡地说出了那句传世名言：“随便打打。”

这话一出，众人一时间还真看不出他到底是在装逼还是说实话。好事者去翻了翻他的账号，发现这位选手的rank记录非常漂亮。ad作为输出位，没点儿狂劲还真不一定能打好，况且当时正是特殊情况，观众都忙着吃假赛瓜，对出来救场的ad还是颇为友善的——直到他在世界赛上用走位、闪现、补刀以及kda打了所有对他有期待的人的脸。

由此，“坤神”称号横空出世，梁坤世界赛上的下饭操作被花样剪辑，流传在各种平台上。一波乐子人觉得梁坤的经历颇为传奇，自发组成了“坤家军”，在各个社交平台上“出征”，成为英雄联盟的又一道奇特景观。当然，在莫名其妙的“坤家军”之外，也不乏质疑梁坤职业精神的正常观众：你是救场的不假，但是你既然来了，总得好好打吧？质疑一出，坤家军火速把四个出征队伍选手的rank记录拉了个excel表——在洛杉矶rank数最多的竟然是他，rank胜率最高的竟然还是他。四面八方的小道消息也证明，TTW训练赛的效果已经算还不错了。况且，场上打得烂的也不是他一个，英雄联盟是团队游戏，世界赛的比赛录像里，TTW一波开团被团灭后，弹幕都要锐评“这五个彩笔打得浑然一体，我都挑不出到底谁最菜”，既然五个人烂一块儿了，揪着毫无赛场经验的ad说他没有职业精神，也就没什么道理了。

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坤家军越发嚣张：你可以说坤神菜！但你不能说他不努力！你可以说坤神努力！但你不能说他不菜！一套连招下来，可谓全方位立体防御，令人无话可说。

这场闹剧自然也遭到了圈内人的围观与调侃，在朋友圈公然内涵或嘲讽的也不是没有。想到这里，路鸣春敲键盘的力气都大了几分。

“这个闪有必要交吗？”

路鸣春顿了两秒，绷着脸道：“我是怕他挂点燃。”

窝在电竞椅里的梁坤伸了个懒腰，终于把视线转向了自己的电脑。

路鸣春面色不动，心里却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没松多久，就在看到手机的消息时又提了上来。

LSG-Age章岁：小橙，最近还好吗？

…

rank了一整个下午，时间已经到五点半，路鸣春看着屏幕上的“胜利”字样，退出了游戏，关了直播，“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去吃饭了，晚上可能不播了，再见。”

身边坐着的梁坤玩了一下午扫雷，这时也兴致缺缺地关了游戏，转头看他道：“吃什么？”

辅助浓密的睫毛眨了又眨，压根儿没想到梁坤会问出这句话，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撕出一道裂缝，反而更让他觉得喘不上气了。路鸣春缩着着肩膀，低头说了句“不饿”，快步离开了训练室。

阒寂无人的走廊里只有辅助的脚步声。一步步踏上楼梯时，路鸣春想起了很多。屏幕里夺冠的队员们举起的沉重奖杯、得知杨唯打假赛时震惊中摔落的鼠标、世界赛场馆里满座的观众、匆匆结束的最后一局比赛、前东家意味深长的朋友圈，以及回国时零星几个接机粉丝的一双双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