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简窈将躯壳借给楼明潇前她还想做一件事儿。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私开人家的墓穴总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简窈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探入腰间悬挂的乾坤袋中摸索。
楼明潇不解地看着她的举动,直到看清简窈掏出的东西,楼明潇的脸瞬间黑了。
简窈将之前要送给楼明潇的纸人放在地上,转头对着楼明潇笑着解释:“怎么说墓主人也是您的故人,咱们来一趟还要开人家的墓穴,总要给主人家送点东西,礼多人不怪。”
楼明潇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总归是不太舒服:“...这不是你送给本座的心意吗?”
“您不是不喜欢吗,正好送给墓中长眠的长辈们。”
“简窈。”楼明潇声音低沉。
“嗯?”
“既然送给本座便是本座的东西,你将送给本座的...”楼明潇准备说女子,话到嘴边换了个词,“你将送给本座的东西再送别人,不觉得失礼?”
简窈:“......”你不是不要吗?
楼明潇深吸一口气,特别想扒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把象征她自己的纸人随随便便就烧给别人?
合欢宗...有好几位男宗主,她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收起来!”楼明潇语气严厉。
简窈不敢多话,连忙将两次都没送出去的纸人收了起来。
既然跳过了送礼步骤,那就该...简窈眨眨眼,悄悄抠着手指:“祖师爷,弟子现在打开灵府?”
楼明潇眉心一跳,与她四目相对,明明秋风消寂,两人间的气氛却多了一丝旖旎。
祖师爷头一次含糊的应了一声。
简窈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做人要知道感恩,如今正是投桃报李的时候,别想太多。
安慰好自己,简窈静神定心,乱想不起,周身即物,闭目内观。
在她闭上眼的瞬间,楼明潇的眼神不再掩饰,直白又放肆地打量起她,许是阳光太过浓烈,她的眉眼轮廓竟然格外明媚。
楼明潇轻轻闭上眼,想他活了两千多年,从未做过进入他人灵府这种亲密的行为,但是,此刻,他突然对她的灵府多了一丝期待。
然而,当他真的进入简窈的灵府时才发现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一侧万丈华光,花簇锦攒,另一侧阴郁昏暗,荆棘丛生,似枷锁囚缚。
楼明潇下意识朝着荆棘处走了几步,他想不通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会被什么样的过往所束缚。
简窈看见他的动作,莫名有些紧张,张口喊住他:“祖师爷。”
楼明潇停下脚步,缓缓回身,目光落在她眉心处,猛得一顿。
朱砂痣的位置赫然是一道聚强大念力绘成的束灵咒,纵使隔着一段距离依旧能真切感受到下咒之人的怨恨瞋痴。
这说明,如今觊觎他的小废物曾有过一段他无从得知、无处可觅的过往,或许在那段过往里她也曾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
又或许时至今日依旧没有彻底放下。
这样一想,楼明潇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快。
祖师爷从不会委屈自己,手一伸,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容反抗地将简窈隔空扯了过来。
简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原来这就是大乘修士的魂力,强势到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简窈紧张地看着他,冲他讨好地笑笑:“祖师爷。”
楼明潇垂眸,与她对视一眼,将她的惶恐、不安尽收眼底,迟疑了一瞬,楼明潇还是抬手轻轻点上她的眉心处,神魂相触,两人都震了一下。
不同的是,简窈是因为亲密接触而神魂震颤,楼明潇是被那道霸道而强势的束灵咒灼了一下,能灼伤他,下咒之人的修为可见一斑。生死难阻的执念,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此时,昏暗的魔宗王宫内,一声惊呼从魔君寝殿传出:“君上的碎魂有反应了!”
右护法光离迅速冲了进来:“梦渊巫医,君上怎么样了?”
“君上的碎魂从异世召回后一直没有生念,就在刚刚突然有了反应,开始自行修补凝聚。”
“太好了。”光离向来阴冷的面上浮上一抹喜色,“有劳梦渊巫医助君上尽快凝魂。”
“右护法放心,老朽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君上。”梦渊巫医枯瘦苍老的脸上满是郑重,片刻后,又提了一句,“既然君上能够重新凝魂复活,那么楼明潇也有可能尚存一线生机,右护法若方便,不妨先着人暗中探查。”
听到仇人的名字时,光离危险得眯起眸子,眼底划过浓浓的恨意:“多谢巫医提醒。”
萃秀山,墓穴中,楼明潇正在思索下咒之人到底是谁?
他本可以利用这道束灵咒强行查看她的过往,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做,默然片刻,缓缓收了手:“心中杂念不休,终将一生困顿。”
简窈怔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前方的荆棘丛,眼前闪过宣煜的脸,简窈脸色一白,半晌勉强扯了扯嘴角,嘴硬道:“弟子早已心无旁骛。”
楼明潇沉默许久,轻嗤一声:“本座只是提醒一句,听与不听皆在你,行了,该做正事了。”
简窈被他语气里的冷硬吓了一跳,正欲探寻,却见楼明潇已经别过脸。
紧接着一股强大到不可逆的魂力充斥着整座灵府,不容拒绝,无从反抗,只能任其为所欲为,生生将简窈这个主人挤到了犄角旮旯里。
弹指间,简窈便失去了对躯壳的掌控,言行举止她都只能感受却不能控制。
墓穴外的“简窈”突然睁开眼,眸光锐利,面色冷硬,抬手间风云变幻,落手时山河震颤。
作为旁观者的简窈头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大乘修士与她这种小废物间的差距。
随着楼明潇双手结印,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变换,转眼间,一道厚重的石门嵌在山壁上,两侧现出一副对联,字迹清晰如新。
高风袭祖训,正气遗荪枝。
随后,简窈便眼睁睁看着自己在门上按按戳戳,墓门轰隆大开,她以十足的气势迈开步子进入了墓穴,那走姿若放在楼明潇身上确实相宜,若放在她身上确实诡异。
简窈双手环膝缩在角落里,只当视而不见。
墓道两侧燃着一盏盏长明灯,一直倾斜向里向下延伸,墙壁上雕刻着繁复的铭文和阴阳赋。
行了不到一刻钟,眼前又出现一道门,门前立着两座张牙舞爪的石雕镇墓兽,一旁还竖着一方人高的铜镜。
简窈不知道为什么墓穴里会放置铜镜,心里却十分排斥。
自打她穿越而来,便只在幼时照过一次镜子,因为每当看到那张与前世一样的脸时,她总会对前世今生产生混淆。
好似今生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挣脱前世的阴霾。
灵府内响起楼明潇的声音:“这是前尘镜,想照吗?”
简窈倏然有些激动:“不要!”
楼明潇微微一怔,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简窈:“正视过去,方可解脱。”
简窈却似刺猬一般竖起满身的尖刺:“我心无杂念,没什么需要解脱的。”
楼明潇拧眉向前跨了一步,前尘镜中映出简窈脏兮兮的半张脸。
原本窝在角落里的简窈突然窜起,魂力陡然散开,与楼明潇争夺对身体的控制。
她就想安安稳稳过如今的生活,前尘往事一概不去回想,不去琢磨,就当作没有过就好了。
不然呢,要承认自己眼瞎了十几年?
从五岁到二十二岁,全身心的信赖,到头来却发现他外面的彩旗差点儿集满了国际最高组织的成员国?
“简窈!”楼明潇的魂力更盛,眨眼间便将简窈压制得难以动弹。
简窈的魂魄不能动,却不耽误她倔强地瞪向楼明潇,脸上写满了不服。
面对不服管教的小徒孙,楼明潇觉得自己该生气,可是触及简窈那张倔强的小脸,却莫名气不起来,反而有些难以分辨的无奈。
楼明潇没有教过女弟子,甚至于他陨落前一千多年的生活里没有真正接触过女子,不过楼明潇看着梗着脖子的简窈却明白,对她不能使用以前对徒弟的方式。
楼明潇叹了口气,妥协般对简窈勾勾手:“过来。”
简窈感觉周身的压迫感消失了,试探着起身蹭了过去,见他没有再逼自己,竖起的尖刺渐渐收起,又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祖师爷。”
楼明潇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想照镜子?”
简窈抿了抿唇,开始睁着眼胡说八道:“...丑,不忍直视。”
楼明潇早有准备却还是哽了一下:“...怕今生与前世重叠?”
简窈猛然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眼底深处带着不安:“祖、祖师爷,您怎么...我不是...”
楼明潇淡然抬手揉了揉简窈的脑袋,魂魄接触,感官无限放大,简窈微微一颤,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楼明潇却率先收了手。
“既来之则安之。”
“可是...”
“春花秋月,一切自有天意。”
简窈默然,祖师爷不愧是祖师爷,对一切都见怪不怪。
楼明潇见她神色放松下来,便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简窈问:“什么都能说吗?”
楼明潇“嗯”了一声,便等着简窈“大放厥词”。
简窈垂眸:“不照镜子。”
楼明潇一愣:“...出息!修道以炼心为本,终有一日无法避免。”
简窈沉默不语,但是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愿。
楼明潇沉默了,罢了,不照就不照吧,左右年纪尚小,兴许哪一天突然就想开了,只是眉心那道束灵咒确实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