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康顺大长公主府门口停下,明婧柔下了马车,早已有人在那里候着迎她入府。
一路上明婧柔也不敢抬头,只垂着头跟着走,脚步放得极轻,脑海中却一遍又一遍盘算着一会儿见到康顺大长公主时可能要说的话,她又会问自己什么话,都要尽可能先想好。
虽则康顺大长公主未必会怀疑到明婧柔的身份,也很难从她的话语中想到她是萧玧的人,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谨慎一些。
康顺大长公主正跽坐于堂前等着明婧柔,明婧柔一见到她,心里不由还是一颤,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跪下请安。
康顺大长公主抬手示意她起来,又将她召至面前细看。
明婧柔硬着头皮上前去,这时才发现康顺大长公主身边还陪伴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长相清俊秀丽,与大长公主之间举止亲密,想来是康顺大长公主养的面首。
待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之后,康顺大长公主才点了点头,道:“昨日没看得仔细,也是怕你脸皮薄,今日本宫看清楚了,确实齐全貌美。”
明婧柔还没松一口气,便听见康顺大长公主转头问身边陪侍着的男子:“楚檀,你觉得如何?”
那名叫楚檀的男子闻言先是笑起来,浅笑间便如化开的春水,连明婧柔都差点看呆。
他认真地思索片刻后,才回答康顺大长公主道:“承安王殿下看中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你回答得倒刁滑,”康顺大长公主听后竟也抚掌而笑,她已经年逾五十,楚檀要小她许多,她看待楚檀就和逗小猫小狗一般,摸了摸他的头,“珣儿这孩子,罢了,我也不说他了,左右他喜欢就好。”
说罢,她便命人为明婧柔赐座。
明婧柔心惊胆寒地落了座,便听康顺大长公主继续道:“珣儿要了你,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皇后和本宫给他挑了多少人,竟是一个都没能让他如意过,这眼看着也要选王妃了,再这么不懂事下去,根本就不成个体统。”
“不过,”紧接着康顺大长公主又话锋一转,撑着额头闲闲地打量明婧柔,“你从前一直就是舞姬?”
明婧柔心里一紧,身子往前俯了俯,一副更加恭敬的姿态。
她答道:“是,奴婢出身低贱,也只会跳舞。”
明婧柔明面上就是和其他人一同送进承安王府的舞乐伎,对于萧珣这样的王孙公子来说,府上有进献过来的女子实在是太过寻常了,而萧玧做事一向谨慎,他唯恐被查出些什么,早已经把明婧柔的背景抹得干干净净。
听见她老老实实承认自己身份低微,康顺大长公主也不疑有他,反而满意了几分。
“从今往后你就是珣儿的人了,莫再纠结从前身世背景,否则也是令珣儿失了脸面。”
康顺大长公主思忖片刻,便从手腕上捋下一个嵌珠翠宝石花卉金镯来赏给明婧柔。
明婧柔起身恭恭敬敬接过,将手镯用手掌轻轻托着,也没有当即戴上,立在康顺大长公主身边。
果然康顺大长公主又继续道:“本宫还是那句话,好好伺候珣儿,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该有你的自然也不会少了你的,但你若是在府上不安分,让本宫知道了必扒了你的皮。”
明婧柔也算是做贼心虚,不由想到她的事败露之后,想必是比扒皮更厉害百倍,于是手一抖,差点把金镯摔到地上。
斜里忽然伸过来一只手,隔着衣袖托了一下她的腕子,然后很快又收回去,只听楚檀已经笑道:“这种丫头没见过世面,大长公主动手倒是给她脸了。”
“好了,戴上吧。”康顺大长公主指了指她手上的金镯。
明婧柔这才把金镯戴了,再抬眼间却是装作不经意地去看楚檀,可是楚檀一心都扑在康顺大长公主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她,仿佛刚刚的解围只是无意。
明婧柔细回忆了一遍,也没发现自己从前见过楚檀,或许真的只是他一时好心才出言的。
康顺大长公主又问:“珣儿让你喝汤药没有?”
明婧柔明白康顺大长公主指的是什么,便摇了摇头。
若是康顺大长公主不提,她自己倒还没有想起这茬,萧珣没有赐避子汤给她,也不知是不是忘记了,但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件棘手的事。
万一有了身孕,可要如何是好,耽误得时间长了,难道还要再把孩子生下来?
明婧柔想起便出了一身冷汗。
她眼下的情况,就算自己想偷偷从外面弄了药进来都不是件容易事,更别说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萧珣难保不会起疑心。
如今也就只能盼着早日把事情办完,早日回去萧玧身边才好。
康顺大长公主道:“他不给你也罢了,你就好好调理身子,早日为珣儿开枝散叶。”
明婧柔很不想应下,但也不得不应了一声。
虽有些不情不愿的,但好在康顺大长公主并没有察觉到。
她似是有些倦了,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抬手朝明婧柔挥了挥,意思是让她可以退下了。
楚檀对着明婧柔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明婧柔也不敢再说话,只安安静静朝康顺大长公主行了礼,便退下了。
出了康顺大长公主府才发觉已经是日上中天,明婧柔这才记起自己连早膳都没用便急着往大长公主府赶了,提心吊胆一早上,这时出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送她回去的还是大长公主府的马车,马车里也没有吃的,明婧柔坐在里面摇摇晃晃的,又饿又累,昨晚根本就没怎么睡,干脆靠着马车壁睡了过去。
春桃把她叫醒的时候,明婧柔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春桃悄悄冲她指了指马车外面,可是明婧柔没有会意,直接就往下走。
此刻她只想吃点东西然后再好好睡一觉,毕竟夜里搞不好萧珣还是要来的。
正这样想着,明婧柔一抬头,却猝不及防看见了萧珣的脸。
明婧柔差点吓一跳,萧珣见到她便沉着脸问道:“你去姑祖母那里干什么?”
明婧柔:“……”
那可是康顺大长公主,她有几个胆子几条命敢不去?
明婧柔只好回答:“是大长公主有请。”
“本王知道,”萧珣皱眉觑了眼她,有些不耐烦,“以后不准去。”
明婧柔不敢与他辩下去,萧珣原本性子就不如萧玧好,很是喜怒不定,非和他说个所以然出来,搞不好就会惹恼了他,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不过萧珣也没有留给她说话的时候,已经转身朝里面走去。
明婧柔看见他的步子很快,也连忙跳下马车,提起裙摆,紧赶几步跟着萧珣走。
谁知明婧柔才一脚踏在台阶上,前面的萧珣却忽然停住脚步,明婧柔睡得晕晕乎乎的,一时不察,一头撞在了萧珣身上。
明婧柔来不及去揉撞得酸痛的鼻尖,仰头看去时萧珣已经皱着眉头转过身来看她。
“你就困成这样?”萧珣问。
明婧柔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没想到他看出来她很困了,不仅困还饿。
他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明婧柔说,先时感觉到明婧柔撞在他身上,只道明婧柔莽撞,亦有些懊恼,懊恼她打断了自己,但等到看见明婧柔被撞得通红的鼻尖时,他倒也没了方才的气性。
他停顿片刻后,才道:“姑祖母这个人性子不怎么好,往后你推了没事,就说是本王说的。”
明婧柔干巴巴应了一声,那边萧珣已经继续往前走去,她也不知到底要不要跟着萧珣,也没有人来告诉她,萧珣走得快,等明婧柔一路跟他到岁寒阁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
萧珣往那里大马金刀一坐,横目觑了明婧柔一眼,明婧柔这才会意,忙朝外唤人端水拿衣裳进来,然后亲自服侍他宽衣解带。
萧珣换了家常穿的衣裳,这才往里面榻上去斜靠了。
昨夜几乎是一晚上没睡,若此时不小憩一会儿,怕是今儿晚上就撑不住了。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搭放到萧珣的腰际,萧珣心里忽地一抖,才看见是明婧柔拿了毯子来给自己盖。
见他看过来,明婧柔还抿唇朝着萧珣笑了一下。
脑海中昨夜情境其实已经朦朦胧胧,像隔着一层纱帘一般,但萧珣却仍能准确地记起明婧柔那双微凉的素手抓在他背部时的感觉,还有她咬着唇红着脸的模样。
他从未曾体会过的,曼妙又新奇。
有一股没来由的燥气直往萧珣脑门子上冲,他坐起身对明婧柔道:“给本王倒杯茶,要冷的。”
明婧柔刚刚盖在萧珣身上的薄毯瞬间又被他弄乱,明婧柔想了想道:“殿下还是喝热的吧,这天气……”
“闭嘴,本王说要冷的就是冷的。”
明婧柔咋舌,怎么就忘了这主儿不好相与了,最恨人忤逆的,也是她大意了,萧珣又不是萧玧,他爱喝什么喝什么,同她又有什么相干。
等明婧柔倒来冷茶他喝了,萧珣又想起了什么事,便道:“你就住东厢房,夜里过来方便。”
明婧柔垂着眼帘,眼珠子却一转,细声细气道:“可是奴婢已经有住的地方了。”
她自然是不想和萧珣在一起的,也不想住得离萧珣那么近,可是住到萧珣身边又实在方便她的行动。
岁寒阁不仅是萧珣夜里睡觉的地方,亦是他处理公务的地方,连他的书斋都在岁寒阁里面,没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能接近他的要害。
萧珣一听便挑了眉:“住的地方?哪里?”
明婧柔道:“就在岁寒阁旁边,奴婢才刚刚搬进去,奴婢已经去看过了,里头好得很……”
“本王都没说过,是谁这么自作主张。”萧珣冷笑,“搬回来。”
春桃就在珠帘外候着,听见这话马上一溜烟出去汇报了。
其实这是不合规矩的,但萧珣暂时还没有娶王妃,也没人来管,只当作寻常通房带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明婧柔低头,眸色不易察觉地黯了黯,她与萧珣也算是一种各取所需,萧珣贪恋她的美色,她也会借此机会在萧珣身上拿到她需要的东西。
二人原本无冤无仇,明婧柔亦知道她做的事会害了萧珣,甚至是置他于死地,她是可以选其他路,但如此便会负了萧玧。
她不会忘记萧玧对她的恩情,也绝不可能负了他。
也只有把自己和萧珣之间看做一种交换,萧珣必须向她付出一点自己的什么,明婧柔的心里才能稍稍舒坦下来。
不知何时萧珣已经睡了过去,明婧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悠悠地叹了一声气,起身把他掀开在一旁的毯子重新给他盖好,才轻手轻脚出去了。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萧珣那边都没什么动静,东厢房这里很快便收拾好了,明婧柔也就自己在这里用饭。
她一边喝着碗中的汤羹,一边看着窗边的斜阳落尽,外边似乎有下人忙碌的声响,但是不吵,想来是想萧珣已经醒了。
手中的汤匙轻轻碰击了一下碗壁,发出极细微的轻响,明婧柔便放了下来,不继续喝了。
她起身走到窗口,肃然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春桃要关窗,却被明婧柔制止。
点亮的灯笼正被一盏一盏挂到檐下去,她从面前高高挂起的灯笼起一直眺望到正房门口才停止。
眼下只是第一步,她要做的远远不止这些,离他越来越近,令他没有防备,才能伤害到他。
她看见有人从正房出来,急急往她这里而来。
春桃也看见了,连忙迎了出去,然后便一脸喜色地奔跑着过来了。
“姑娘,殿下让你今天夜里也过去伺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