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影子忽左忽右,在浓雾中摇晃而来,萧岁温等的不耐烦,不管那是什么,都想一掌劈了,正抬手,却见那影子身后又出现别的影子。
“怎么这么多!”纪慕人惊道。
只见雾中隐约走出几十个黑影,都摇摇晃晃,萧岁温掌中蓄了几道力,抬手时,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萧岁温倏地回头,同时反手抓住对方,正要将人甩出去,却见抓着自己的人是游桑。
萧岁温猛地收力,松开了手。
“阎君且慢,这些人是疫病死去尚未焚烧的,不知为何,忽然间都活过来了。”游桑说着,回眸看了一眼那些影子,“他们杀不得,他们的血会化成毒雾,避开他们就好,往这边来。”
萧岁温回头看了一眼纪慕人,道:“哥哥走我前面。”说罢他又抬手在纪慕人周身布了道结界,挡住了毒雾。
纪慕人上前,跟在游桑身后,问道:“游公子,楚衣在何处?”
游桑靠隐约能辨的房檐和树木摸着方向,小声道:“他很安全,这里雾太重了,纪公子跟紧,最好别说话,免得把雾气吸进去了。”
游桑说完,就猛地咳嗽了几声。
“好。”纪慕人应下后,回头查看萧岁温有没有跟上。
萧岁温跟的紧,但纪慕人瞧不清楚他的脸,萧岁温两步之后,是莫溶溶的身影。
纪慕人压着嗓音,尽量避免张嘴,支支吾吾道:“岁温,这浓雾有毒,阴阳岳的百姓恐怕都得避一避,附近的山上应该是安全的。”
纪慕人还惦记着祖母,想着见到楚衣就先回一趟纪府。
“恐怕不是。”萧岁温道:“这个雾就是山上蔓下来的,疫病死了的人都被埋到了山上。”
“别的山,阴阳岳附近有许多山。”纪慕人左右张望,别说山了,连十步之外的树都看不清,“不知道城里还有多少存活的人,岁温,冥界没有消息吗?你不用回去处理别的事吗?”
“有消息。”萧岁温顿了顿,道:“不重要。”
纪慕人驻足,回头道:“怎么会不重要,岁温你是阎君——”
雾气似乎越来越浓,纪慕人等了一会儿,轻轻唤道:“岁温??”
没有回应。
他再回头,发现连游桑的背影也瞧不见了。
“岁温!!”纪慕人站在原地喊了几声,四周除了雾还是雾,他朝后走,一路寻找。
跑了一路,他开始担心起来,一慌乱就没注意脚下,忽然被石坎绊了一下,踉跄几步,没稳住身子,一下子跪在地上。
他站起来揉了揉膝盖,听见前方有喧闹声,空气中还有一股醇香,他循声而去,竟然走到了一间酒馆门前。
酒馆前支着几张凳子,凳子上没有人,门头挂着一块金灿灿的牌匾,上面的字龙飞凤舞,连纪慕人也看不出写的什么。
“阴阳岳有这样的酒馆吗?”纪慕人疑惑着朝酒馆里走。
进来才发现,这酒馆异常的大,似乎望不到边,到处都是人,有坐有站还有躺,纪慕人走了几步,不小心撞上了人。
“对不住对不住!”纪慕人回头道歉。
“几个人啊?”
纪慕人抬头,见一个绑着马尾的少年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斜眼望着自己。
“啊,我不是来喝酒的。”纪慕人摆了摆手。
那少年挑眉问道:“刚来的?一点也不懂规矩,进来了就得买酒,想来白闻酒香?”
纪慕人愣了愣,发现不太对。
这少年穿着一身华服,腰间配着金饰,左耳垂处坠了个长条状的金箔,金箔上雕刻着某种符文,纪慕人仔细辨认了一下,实在看不出是什么。
这样一位奇特的少年,若是在阴阳岳,他不应该不认识。
况且,这家酒馆也不可能是阴阳岳的。
纪慕人当即闭上眼,深呼吸感受着周围的气息,发现四周都是活人的气息,只是气息很杂,不仅有人,还有妖。
纪慕人再睁开眼,见那少年还盯着自己看。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纪慕人问道。
少年吐掉口中的草,忽然伸手拉着纪慕人的衣领,用力一扯,纪慕人锁骨露了出来,他瞪大眼,忙拉回衣领,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皱着眉,从纪慕人锁骨处往下看,“你是阴间来的?怎么会有阴间的东西。”
纪慕人想了想,少年说的应该是他怀里的木令,他整理好衣服,道:“那是我捡到的东西,请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是误入此处的,我该怎么出去?”
少年伸手,掌心向上,道:“拿出来我看看。”
“什么?”纪慕人佯装同不懂。
“木令。”少年道:“你身上不是有木令么,你是送行者?”
纪慕人微惊,这少年都没瞧见,就知道他身上有木令,并且知道木令是送行者的东西,看来少年不是普通人。
但纪慕人没拿。
他抬眸望向四周,过往的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酒壶或者酒坛子,大家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但他一眼就看出来,许多人脸上的笑都是假的,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分明就是硬扯出来的。
而且他发现这里不论是谁,穿着都很华丽,要说这些人全是皇室他都信,有些金饰恐怕皇宫里都难找。
就在他观望时,忽然一只手伸向他怀中,纪慕人一惊,忙捂住领口。
那少年低头,玩弄着手中的木令。
“你......”纪慕人伸手想将木令夺回来,伸手一抓,抓了个空。
少年早已翻身蹲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他将木令一抛,又在手中掂了掂,抬头看纪慕人,道:“你既然是送行者,应该见过萧岁温吧?那人究竟长什么样,多高,皮肤是黑是白,穿着什么衣服,戴着什么配饰,用的什么法器,是不是也有耳朵和尾巴,还有一对可怕的獠牙,像一个丑陋的怪物?”
纪慕人皱眉,道:“岁温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把木令还我。”
少年见纪慕人不答,他一挑眉,道:“岁温?叫的好亲切,想要木令?来拿啊。”
纪慕人也不与他再啰嗦,足尖一点,跃身去抢,但那少年十分灵活,他就往后一躺,又叫纪慕人抓了个空。
随即,少年一笑,在桌上一滚,单手杵在桌子边沿,纵身一跳,越过另一张桌子,挤到了人群中。
他似乎为了让纪慕人看到自己,特意高举木令,一边晃着一边跑,嘴里“哈哈哈”笑着。
纪慕人盯着木令,跟着在拥挤的人群里挤出挤进,额前热出了薄汗。
这么追下去不是办法。
纪慕人跳上一张桌子,猛地一跃,在空中蹬了几下,使出法力越到了少年身后,周围的人纷纷转头看向纪慕人,发出惊呼。
“这人怎么回事!!不懂规矩!怎么敢用法力!!”
“快阻止他啊!”
“胆大包天,害人不浅!!”
忽然间,不少人砸了酒坛子,冲着纪慕人一拥而上。
纪慕人见人都怒气冲冲涌来,心叫不好,于是又一跃身,忽然间脚腕被人抓住,重心不稳,摔到了地上。
“揍他!!”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于是围着他的人纷纷握拳,朝他身上乱砸。
十几只手接近纪慕人时,猛地被一阵结界弹开,那结界散发幽绿色的光,像利刃一般划破众人身体,只听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纪慕人回头大惊,他站起身,道:“你们没事吧!!”
“完了,完了啊!!”
“咱们得合力将他制伏!”
说罢,众人竟默契地齐齐原地打坐,一个个闭上眼开始在嘴里念叨什么,原本只是轻微的声音,纪慕人听不清,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齐,四周忽现金光,光芒刺眼,纪慕人眯起眼,觉得身体泛软,双腿站不住。
一阵晕眩,纪慕人跪了下来,身后像是有万丈金光压着他,让他起不来身,他一手杵地,另一手在锦袋中翻找,摸到了百花王的木枝。
就在手颤巍巍要拿出木枝时,几声铃响,不知从哪逼来一阵寒气,那寒气冻到了他的血肉里,他冷的发抖,血液几乎要被凝固,呼吸逐渐困难,连眼睫处都凝上了薄霜。
那铃又一响,忽然间众人齐声的念咒声戛然而止,束缚着纪慕人的金光顿散,他倏地站起身,抽出了百花王的木枝,他以木枝为剑,转身指向逼近自己寒气。
奈河剑的剑气斩散了空中寒霜,发出冰裂之声。
纪慕人喘着气,惊讶地望着远处站着的人。
那人分明是刚才那个少年,但奇怪的是,此时的他神情姿态已然不似方才。
纪慕人皱起眉,眼眸移向那少年耳垂,发现左耳垂处是空的,而右耳垂处坠了一只金色的铃,那铃上被一根红线整齐地绑了好几圈,像是一种封印,看着有几分诡异。
“夕,你怎么来了,来得正好,你看我得到了什么。”
纪慕人倏地扭头,见刚才那少年正盘腿坐在左边的桌上,手里拿着他的木令。
少年将木令扔给“夕”,“夕”没接,木令掉在地上又轻轻弹起,落到了“夕”的靴子上。
他连头都没低一下。
纪慕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自从这个叫“夕”的少年来了以后,在没人说话了,原本吵闹的酒馆顿时鸦雀无声,纪慕人扫视四周,见所有人都低头不语。
“夕”低头盯着纪慕人手中的奈河剑,那双水蓝色的眼慢慢向上移,他淡淡道:“扶樱。”
纪慕人微怔,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无夕。”
纪慕人回忆着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你说谁?夕,你说这小子是扶樱?你看错了吧,他就是一个送行者,我扔给你的就是他的木令。”
无夕看了一眼说话的少年,道:“奈河剑,扶樱。”
听到这句话,坐在桌上的少年恍然顿悟,惊恐地盯着纪慕人手中的奈河剑,看着看着大喊道:“那还等什么,杀了他啊!!”
纪慕人一听,警惕地握紧奈河剑。
“我与你们有何仇怨?”纪慕人扫视一圈,发现除了那间酒馆的门,这里没有其他可以出去的地方,他往后移了几步。
“岸,跪下。”无夕淡淡地说了一句。
说罢,无夕一屈膝,跪在地上。
纪慕人吓了一跳,又见无岸从桌上跳下来,冲纪慕人龇牙一笑,也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纪慕人后退了几步。
无岸抬起头,道:“掌门,我们等你好久了,你可算来了。”
“掌门??你们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我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
无夕也抬起了头,比起无岸来说,无夕的脸神情寡淡,就像被冰霜冻住了似的,毫无生气,他的眼尾微微上翘,眼皮遮了一半眼珠,看上去冷傲无情,与无岸截然相反。
“金云门。”无夕道。
纪慕人脑袋“嗡”地一声,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金云门,金云门......
纪慕人想了半天,又见无岸跪坐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道:“婆婆说要出去找你,因为她选了你为下一任掌门,我们等了好久,我都险些想出去找你了,扶樱殿下,你的奈河剑好神气,能借我看看吗?”
无岸话音刚落,一只霜箭倏地射向他的嘴,寒气入口,冰霜乍封,他说不出话,只瞪大眼看着无夕,发出“嗯嗯嗯”的哼叫。
纪慕人震惊。
这才想起来,这是岁温的祖母金燕婆婆提过的金云门。
“怎么会呢?掌门应该是岁温,怎么会是我??”
无夕微微张唇,看了无岸一眼,没有给他解开,又望向纪慕人,道:“金珠,掌门金珠。”
“嗯?我没有那——”话没说完,他想起金燕婆婆当时给了他一个荷包,他赶紧翻出那个荷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颗金灿灿的珠子。
纪慕人取出金珠,金珠霎时光芒四射,酒馆里所有人倏然下跪,众人额头紧贴着地。
有人甚至激动地哭起来,道:“太好了,原来是掌门回来了,金云门有救了!!!”
“老天有眼,终于让我们等到了!!”
金云门是金燕婆婆的地盘,也是岁温小时候的家,纪慕人对这里忽生出亲近之感,赶紧叫大家起身,问道:“金云门怎么了吗??”
站起身的无岸“嗯嗯”半天,纪慕人看了无夕一眼,无夕这才解了冰封,无岸立马说道:“金云门被控制了,他不准我们使用法力,只要有人用了,他就会把人抓去,但让他抓我吧,他又不抓,就抓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是窝囊。”
“谁?被谁控制了??”纪慕人问道。
“万妖谷那个大妖怪啊。”无岸别了别嘴,道:“丑八怪江灭。”
纪慕人一怔,“江灭??江灭在这里吗???”
纪慕人心一惊,觉得很混乱。
金云门是金燕婆婆的地盘,江灭是岁温的哥哥,如此说来,金云门不也就是江灭的家吗?江灭为什么要控制这里?
“难道他知道金燕婆婆死了,并把这里交给了我,所以要夺回这地方?”
无岸听着,猛地抬起头,惊道:“你说什么,金燕婆婆死了???谁干的!?”
“不是谁干的,婆婆寿终正寝......”纪慕人不想说岁温送走了婆婆,他转眸看向一直不说话的无夕,觉得这个少年冷静理智,便问无夕道:“江灭在何处?”
无夕抬头,眼眸一移,指向纪慕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