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铜钱......”段揽月呼吸困难,面上涨的通红,“您,您在说,什么......”
纪慕人五指猛地用力,看段揽月快窒息了也没承认,他才松了手,转身在屋子里到处翻找。
“藏在哪了??”
除了几个关着的木箱,纪慕人把能一眼看到的地方都找了。
可哪里都没有,他转身望着躺在床上的白湖,他知道白湖对段揽月来说很重要,如果用白湖的命作为要挟,说不定段揽月就会承认。
纪慕人回头看段揽月,段揽月瘫坐在地上,面色土灰,拼命喘气。纪慕人眼眸一扫,见段揽月袖子上沾着污渍,扶着脖颈的手背上有一快小小的烫伤,额前还有淡淡的灰痕。
整个屋中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想必是段揽月亲自给白湖煎药,弄成了这幅样子。
纪慕人手握拳,良久又松开,他走向圆桌,面对段揽月坐了下来。
“你拿我的铜钱有什么目的,那只是一串普通的钱币而已。”
段揽月站起身缓了缓,慢慢走到桌边,他扶着桌子,道:“殿下,我真的没拿您的什么铜钱,我自己身上都不带银钱,我也不需要啊。”
尽管段揽月说的恳切,也有道理,但纪慕人还是觉得不太对,之前他还没有这么笃定,但在地府见了白至雅之后,他更加肯定段揽月来阴阳岳的目的就是他,而背后指使之人是国师,没道理只是来谈什么生意的。
佩戴了几百年的东西都没丢,偏偏段揽月来了,他的铜钱就丢了,哪有这么巧。
他们一定想从他身上拿到什么。
“以后别叫我殿下,您才是殿下。”纪慕人请段揽月坐下,又道:“阴阳岳疫病如此严重,殿下恐怕不适合继续呆在这里,如果您来的目的是谈纪府的生意,您现在也谈好了。”
段揽月实在是太累了,他半垂眸点了点头,“等白湖醒了,我们就回京。”
“殿下回京之后,能否帮我一个忙。”
段揽月强撑着眼皮,道:“殿......纪公子但说无妨。”
“我家长兄年少之时进京学武,后来一去不回,了无音讯,殿下可否帮我找一找长兄。”
这事段揽月倒是从没听说过,“纪公子长兄叫什么名字?”
纪慕人忽然愣了一下,就这么看着段揽月,段揽月不明白纪慕人的眼神,心想纪慕人难道连自己长兄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纪慕人当然记得。
只是当初长兄离开纪府的时候,纪慕人还很小,他只记得长兄是一个雨夜离开的,大晚上乌漆嘛黑,纪慕人被雷声惊醒,睁眼时看见屋外人影,起身开门,看见地上有一只苹果,他捡起苹果见上面画着一张笑脸。
他立马追了出去,追到长兄身后大喊了一声:“哥哥!你要去哪?”
长兄本想一口气跑出府的,但犹豫后还是笑着回头了,长兄告诉他,自己要去京城,还特地说了句:“出去之后,我不会再用现在的名字。”
长兄没有告诉他,要用什么名字,那时候他也不知道兄长那句话的言外之意,所以也没问。
他想在想想,忽然觉得长兄的脸变得很模糊,模糊到变成了一团黑影。
他的心思还在那颗苹果上,他又想起来,他用苹果哄萧岁温,萧岁温将苹果掰成两掰分了他一半,没想到百年前喜欢的东西,如今也依然喜欢。
“纪公子?”段揽月的声音将纪慕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纪慕人抬眸,他喉间吞咽,掩饰着落寞,笑道:“长兄应该改了名字,不过他肩膀处有一道红色胎记,细细长长像一道伤口。”
段揽月听着,面露难色,“光凭一道胎记恐怕不好找,不过......作为天官的您找一个人应该比我更容易吧?”
段揽月说这话其实已经够客气了,作为太子的他,万星捧月着长大,从来只有他命令别人的份,哪有别人让他做什么的时候,就算眼前这位是“神”,那又如何?
段揽月随仰慕扶樱,但更多的是仰慕扶樱无人能敌的神力,还有一点,扶樱是天界太子,他是人间太子,他总觉得彼此身上有什么是相同的,或是他们背负了同样的期待,或是他们承受了一样的压力。
“再者,您不是已经有我的东宫令了吗?”段揽月的眼神疲惫又“坚硬”,他从小看人的眼神就没有松软过,这种属于“太子”的高傲是他刻在骨子里的。
一个眼神就是一道圣旨。
可纪慕人与他不一样。
段揽月习惯了号令,习惯了指挥。
扶樱却习惯了被号令,被指挥。
扶樱的一生都在天君的“命令”中度过。
纪慕人低下头,什么也没说,他做不来恶人,只要不是关于萧岁温的事,他都做不来恶人。
那便自己找吧。
他站起身,道:“阴阳岳瘟疫严重,不知道殿下这里还有没有人手,如果有多余的人,还请殿下帮忙,楼下缺人手。”
说罢,纪慕人迈腿离开,他在开门时,又说了一句:“那铜钱是我很重要的人赠我的护身之物,如果殿下在哪看到了,请还给我。”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又被轻轻关上。
段揽月坐在屋中,还在愣神,他刚才其实有点怕,怕纪慕人出手要了他的命。他也很意外,他发现纪慕人的强硬好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段揽月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吹了声口哨,屋顶脚步轻响,暗卫越窗而入。
“去召集一下还能动的人,下去帮忙。”段揽月说罢,挥手赶人。
暗卫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段揽月叫住了暗卫,“派人连夜赶回京城替我去找一个男子,这男子十多年前从阴阳岳去京城,肩膀有红色胎记,所有军营都要找,还有京城那几户武学世家,家中下人也仔细查看,务必在我回京之前找到。”
暗卫找人找习惯了,这点线索对他们来说已经很有用了,暗卫点点头,段揽月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将军府也潜入盘查,不要被发现了,另外......”
段揽月本来觉得没这个必要,但仔细一想,也不无可能,“还有国师那里也去找找。”
暗卫抬起头,看着段揽月。
“别怕,有什么事我担着。”段揽月知道暗卫哪里都敢去,就是不敢去国师那里。
暗卫这才点头,转身出去。
段揽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从怀里拿出了纪慕人的那串铜钱,他将铜钱放在掌心里,趴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要还给他吗,可是国师交代要拿到他的贴身之物,有了这个,国师就能作法护佑天下百姓,孰轻孰重呢......”
他叹了口气,又把铜钱揣进怀里,想到白湖已经睡了好久了,想过去看看,结果站起身刚抬头,就见床上的白湖正望着自己。
段揽月一惊,忙跑过去,道:“白湖!你醒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出声呢,你感觉怎么样了?”
白湖有些虚弱,但面色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他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你,你都听见了?”
“我听见了。”
段揽月笑了一下,没提铜钱的事,道:“不过也没什么,他是神官,我该帮他找哥哥的。”
白湖看着段揽月,发现他憔悴了许多。
其实白湖迷迷糊糊能感觉到段揽月在照顾他,他想起身道谢,但他实在起不来,而且段揽月要面子,白湖想还是不要说破的好。
“殿下想什么时候回京?”白湖问。
“等你休养好了,我们就走。”
白湖道:“我现在便可下床,阴阳岳危险,白湖立马护送殿下回京。”
段揽月噗嗤笑了出来,“你可以下床?那你下一个给我看看。”
白湖一听,强撑着要站起身,结果根本没有力气,身体好像被谁重重地压住了。
“好了好了。”段揽月按住白湖,道:“你可是我最重要大将军,你得休息好,我还指望你替我上阵杀敌呢,这样吧,再过三日,咱们便慢慢启程。”
白湖不想成为累赘,但此番别无他法,他只得点头。
纪慕人出了屋子,一眼就对上了萧岁温紧紧注视的双眼。
一楼众人忙出忙进,萧岁温就靠着柱子上,一直盯着段揽月的房门。
纪慕人冲萧岁温一笑,小跑着下楼,萧岁温放下环抱的双手,快步过来。
“岁温。”纪慕人温柔叫道。
“哥哥再不下来,我就要上去了。”萧岁温道。
纪慕人扬起笑脸,道:“抱歉抱歉,与太子说了些别的,耽误了会儿,让你久等了。”
“二哥,你是说太子殿下在楼上!?”纪楚衣从柱子后探出头跑了过来,“真的在楼上?你见到了太子,京城的那位太子?!”
“我的确见到了太子,怎么了吗?”
纪楚衣满脸羡慕,拉着纪慕人的手,道:“太子长什么样!??他穿着什么衣服?身边有多少下人伺候着??天啊,那可是太子啊,二哥,你见到了太子,还单独和太子说了话,你刚才怎么不带着我上去!”
纪慕人头一歪,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楚衣你要见太子吗?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就好了呀。”
纪楚衣频频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啊,只是这全天下有几个人能见到太子的,那可是天上真龙啊!传言都说,太子是全天下女子的梦中情郎,我还真想知道,那太子比起阴阳岳第一俊的二哥,谁更胜一筹!”
“哪有什么可比性。”萧岁温笑了一下,转过身对纪楚衣说:“地上蚯蚓差不多,那人间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二哥才是——”
萧岁温想了想,扭头看向匆忙赶来帮忙的暗卫,他摆了摆手,道:“这三界之中就没有可与你二哥相较之人。”
纪楚衣听了,别有心思地一笑,道:“是是是,我知道我二哥是神官,是武神,但那不一样,因为二哥是神官,我是凡人,好像我离二哥很遥远,远的有些不实,但太子殿下也是凡人,所以我很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说实话我很羡慕太子殿下,有这样好的出生,究竟要做什么才能投这么好的胎,生下来就什么也不用愁,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如此大的权利,甚至能左右别人的生死,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说完这句话,萧岁温和纪慕人都沉默了。
两个人各有所思。
纪慕人琢磨了一下,问道:“楚衣,你觉得你现在不幸福吗?”
纪楚衣想了想,皱眉道:“我不知道,虽然从小到大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但我总觉得,那只是因为我什么都不会做。”
纪楚衣抬头,看向纪慕人,“因为二哥很厉害,父亲把所有事都交给二哥了,好像世上少了一个我也没关系。”
纪慕人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自己作为扶樱“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好像三界也没什么改变,如果他就这么彻底消失了,扶樱这个名字就会成为闲谈,然后被三界所遗忘。
“我需要你啊。”纪慕人温柔地对纪楚衣说,“我过几天要和岁温进京查案子,身边没什么帮手,楚衣可以帮我们吗?”
萧岁温和纪楚衣一同看向纪慕人。
一个惊异,一个惊喜。
“二哥你要带我进京!??”纪楚衣激动的要哭。
萧岁温咳了咳,走近纪慕人,悄声道:“哥哥,你带着他还得保护他,不累吗,你要是缺帮手,我把司徒烟雨叫来跟着哥哥。”
纪慕人摇摇头,道:“没事的岁温,城主要管枉死城,哪有这么多时间一直跟着我。”
说完,纪慕人和萧岁温的木令恰好同时有了反应,两人都拿出木令,看着红线指向客栈外。
纪慕人想了想,对纪楚衣道:“楚衣,你还记得游桑也有一块这样的木令吗?”
纪楚衣低头看着木令,点了点头,想到游桑,他忽然安静下来了。
“拥有这块木令的人被叫做送行者。”纪慕人把木令递给纪楚衣看,“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送行者需要做什么。”
纪慕人看着萧岁温点了下头,萧岁温立马理解了纪慕人的意思,跟着纪慕人往外走。
纪楚衣呆呆跟在后面,问了句:“送行者,是干嘛的?”
萧岁温走了两步,回头道:“送行者是判人生死的,你崇拜的人间太子不能左右人的生死。”萧岁温好像很自豪似的,说了句:“但你二哥能。”
纪楚衣愣住了。
一是惊讶他二哥的权利,二是——
他想起之前昏迷时,迷迷糊糊听见游桑坐在他床边叹气,说了句:“为什么每次审判都如此容易,偏偏到你这就犯难了,放了你,你可就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