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最先惊慌的是司徒烟雨,就在风神说完这句话时,他感觉脚边有东西忽然一窜。
司徒烟雨全身一抖,站在原地不敢动。
“有......有东西,水里有东西......”
萧岁温当然知道有东西,他回到纪慕人身边,准备带人走。
但抬头一看,方才头顶那条裂缝,现在已经合上了,他们被困在地下暗河中,周围越来越暗。
萧岁温想了想,回头对风神道:“还有劲儿在劈一次么?”
风神知道萧岁温的意思,但他气性大,这盗剑之事还没了,现在又被一个小辈命令,他哪能妥协,于是他连在水底看到什么都不顾了,指着萧岁温道:“你这臭小子,竟敢指使我,我有劲儿,但不我劈,你能怎么着!”
空气凝结,四人静默。
纪慕人也没想到,这风神竟然是个孩童心性,完全不顾大局,还记仇。他怕萧岁温气急了和风神动起手里,于是忙喊了一声:“岁温。”
果然,在纪慕人出声时,萧岁温刚好迈步,是听见纪慕人叫他,他才顿住,又收回腿。
萧岁温转头看纪慕人,纪慕人指了指怀里的木令,“这东西好像一直有反应,不知道是怎么了。”
萧岁温闻言,才发现自己怀里的木令也在发颤,他拿出木令,见木令每颤几下就散出一层丝绸般的红色,不停向外扩散。
“这是......”萧岁温抬头,往暗河尽头望去,“那边,应该有人。”
“有人??”纪慕人跟着看过去。那边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难道那边有出口?”
司徒烟雨背靠另一边的岩壁,已经石化很久了,脚边的东西还在时不时游荡,似乎偶尔还故意拉一拉他的裤腿。
现在听见那边有出口,他二话不说就要往前走。
“殿下,咱们走,这地方太可怕了......”司徒烟雨在水里走了两步,发现前面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流水回荡在石洞里的声音。
“殿,殿下,您别离我太远,我怕,怕您走不稳,摔了......”司徒烟雨往纪慕人那边靠。
纪慕人看出司徒烟雨的害怕,他小声笑了笑,说:“好,那我就走你旁边,别担心。”
说罢,他又回头问萧岁温:“岁温,这木令为何突然对人有反应,难道是那边的人有什么危险?”
“喂!你们几个,别他娘的只顾着自己说啊!”风神见没人理他,也往前走了几步,他拖着风神刀,划水声特别大。
萧岁温回了下头,又转过来对纪慕人道:“哥哥,这木令散血光,就是遇到了将死之人,哥哥恐怕得与我一样,得做我们送行者该做的事,否则木令就会一直颤。”
听了这话,纪慕人抬头看萧岁温。
其实在地狱的时候,他就知道萧岁温的身份了。萧岁温根本不是“送行者”,那时池头夫人称萧岁温为“阎君大人”。
薛憾去人间的时候,纪慕人问了池头夫人许多事,其中一件就关于“阎君”。
池头夫人说,这三界中能被称为“君”的就三位。
人间界君主皇帝,天界君主天君,地界君主阎君。
纪慕人当时有点被吓到了,也就是说萧岁温的地位和皇帝一样。
他从小在阴阳岳长大,连京城都没去过,皇帝只是一个想象中的存在,高不可攀,像天上的星星,他觉得有点缥缈。
但池头夫人却说,阎君的地位与天君并列,都要高于人间皇帝。
也就是说,这天下万物,都以天君和阎君为尊,苍生受其恩泽生长,四季服其命令流转,这二位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主掌生,一个主掌死。
池头夫人还给纪慕人说了许多地府的事,包括六道轮回。其实那会儿纪慕人有很深的感悟,他发了很久的呆,想到世人供奉的都是天上的神,很少有供奉地下神的,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天上的神只管此生荣衰,底下的神却负责带你开启另一生。
所以,虽说是死了才进地府,可换句话说,进了地府,便是新生。
他又想起祖母屋中那尊神像,他可以确定那就是萧岁温,阴阳岳百姓大多拜天神,譬如财神,武神,寿神,月下神,又或是风神雨神,唯独他的祖母,拜的是死神阎王。
他好像明白了,祖母不要他荣华富贵,祖母可怜他自幼丧母,在家中得不到疼爱,只希望他下一世能投个好胎。
“哥哥?”
纪慕人回过神。
“哥哥,你在想什么?”
纪慕人摇摇头,“你刚才说送行者该做的事,是什么?”
“就是送人去地府。”萧岁温向纪慕人解释了个大概,又说了到时候遇见木令指引的人,该怎么做。
纪慕人望着远处,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过去吧,如果有人,一定是有出路的。”
萧岁温点了点头,他抬起手,在掌心捏着什么,不一会儿手掌一开,无数萤火虫飞了出来。
纪慕人张着嘴,惊喜地望着萤火虫散开,围着他的衣摆绕圈,像是在和他亲昵。萤火虫将水面映出一层细碎的光,就像天上的闪烁的星子被萧岁温摘来投进了河里,周围黯然失色,只有纪慕人的脸被光包裹着。
纪慕人伸出手,萤火虫落在他掌心,他好似端着一展翡翠灯,他扬起嘴角,笑出声来:“这萤火虫真好看啊!”
一旁司徒烟雨也惊讶地盯着萤火虫看,他跟着纪慕人伸手,但好死不死这虫子一只都不给面子,当他不存在似的一只也不过来,他撅了噘嘴,双手在胸前一抱,头转向另一边,心道:几只破虫子有什么好,等我回千花锦,什么蝴蝶蜜蜂,随我玩!
萧岁温看着纪慕人笑,他也不自觉弯了嘴角。
萤火虫很快又往前飞,在几人三步之前,围簇成三团萤灯,照亮了前面的河和两旁的石壁。
“走吧哥哥。”
萧岁温走在纪慕人身前半步,试探着河底那些东西。
司徒烟雨跟在纪慕人身后,没走几步,仍然感觉到脚底有东西游过,他又加快速度跑了两步。
纪慕人忽然想到身后还有人,于是转身道:“风神大人,不如我们一道往前去寻出口,路上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伴。”
风神也在感叹这绿虫子着实好看,闻言回过身,他抬头见头顶石壁封的死死的,裂缝已经完全不见了,若是现在挥一刀,搞个天崩地裂不是问题,但没准会把自己埋了,于是“嗤”了一声,扛着风神刀,走在最后,“看着吧,一会儿若是见了水下的鬼,你们还他娘的得指望我。”
四人顺着河道走了许久,也不见任何出口,纪慕人水趟久了,身子越发凉起来,他搓了搓双手,望着左右带水痕的石壁,问萧岁温道:“木令指引的人会不会在这暗河之上?”
萧岁温回首,垂眸看了纪慕人泛白的手,他回过身,点燃一簇幽火,手一挥,小火苗就飞向纪慕人,在他身侧跟着,虽然幽冥之火的热量不如寻常的火,但有总比没有强。
“不会,若是在河道之上,那木令只会等我们上去了才起反应。”
纪慕人点了点头,扭过头时看见飞来的幽火,那小火苗居然还生了两只眼睛,偷偷转着眼珠小心翼翼看向纪慕人。
纪慕人看见那眼睛,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啊!这不是我在鬼城看到的那个......”长在地上的眼睛吗?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萧岁温紧接着就道:“他叫渊鲤,原本是鬼城的一条小鲤鱼,以后就跟着哥哥吧。”
纪慕人愣了愣,他看着萧岁温背影,又想起池头夫人说的一句话:“阎君啊,性情冷淡,从来不笑,所以这天下地下,谁都怕他。”
可纪慕人觉得,萧岁温哪里是个令人害怕的人,他明明是个热心肠又温柔的人,是世人没见过真正的他。
“你们果然是邪魔歪道,这种绿不拉几的东西,满身邪气。“风神跟在后面,说话声回荡在洞中。
萧岁温没有理,纪慕人微蹙眉心,想回头为萧岁温说话,却见身旁的渊鲤转身,小眼睛瞪着神风,鼓起腮帮子,然后蓄了一口带唾沫的幽火喷向风神,风神抬手一挡,那幽火就烧了他的袖子。
“他娘的!”风神大喊一声,一手杵进河水里,灭了火,“你这小邪魔,当心我把你扔进水里!!”
渊鲤窜到纪慕人身前,试探的抬起眼睛,纪慕人伸手护着渊鲤,道:“风神大人息怒,你是天上的大神官,何必与一个小生灵计较,我替渊鲤给你道歉。”
渊鲤一下子瞪大眼睛,绿色的小脸上晕出两抹浅红。
萧岁温转过头,撇扫风神一眼,然后对纪慕人道:“哥哥道什么歉,他应该谢你。”
“老子谢他?谢他娘什么?”
萧岁温淡淡道:“谢我家哥哥,救了你一命。”
“放屁,他何时救了我!”
萧岁温转回头,不再说话。
司徒烟雨受不了,插了句嘴:“风神大人,你说你堂堂一个天界风神,怎么出口不是娘就是屁,多不雅啊,还是说,你们天界的人都是这么交流的?”
风神懵了,他在天界基本上只和雨神说话,其他人都是闷罐子,他哪知道别人怎么说话。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腿上被什么咬了一口,没忍住大叫了一声。
纪慕人和司徒烟雨转过身,纪慕人问:“您怎么了?”
“他娘的!有东西咬我!”
司徒烟雨听了,也心慌慌的,跟了句:“我一直觉得,这水底下有东西,已经围着我转了好久了,还扒我的裤腿......这水下不会真的有水鬼吧......”
纪慕人嘴上没说,心里却奇怪,枉死城的城主怎么会怕水鬼呢,这鬼城奇奇怪怪的东西不是很多吗......
正想着,就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膝盖,他抬头看萧岁温,发现萧岁温在自己身前三步的距离。
萧岁温根本不听那两人在说什么,只管往前走。
他着急把纪慕人带出去。
纪慕人虽然心一惊,但也不是很怕,萧岁温在这,应该不会有事,便安慰司徒烟雨和风神道:“或许只是水里的鱼而已,别担心。”
“这地方,会有活物吗......”司徒烟雨摸着自己的手臂,觉得全身都凉。
纪慕人道:“这水不是死水,水在流就有活物。”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风神又突然嚷嚷起来,“我看这里肯定有蹊跷,左右岩石都是湿的,没准这岩石后别有洞天,你们也别光顾着往前走,多看看左右有没有什么没注意到的石洞。”
风神说完,司徒烟雨和纪慕人就分别看向左右,纪慕人刚想抬头看石顶,就见萧岁温倏地停住脚步。
他猛然回头,把纪慕人吓了一跳。
紧贴着纪慕人的渊鲤也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嘴里嘟嘟嘟吐着小火星子。
“怎么了?”纪慕人出声问。
萧岁温皱眉盯着风神,忽然问说:“你是谁?”
这一问,把纪慕人和司徒烟雨都问懵了。
“这不是风神大人吗?”司徒烟雨后知后觉地回头看。
风神站在原地,手里拖着长刀,长刀泡在水里,走路的时候竟没有划水声。
萧岁温不仅闻到了别的气味,还知道那把风神刀有问题,因为寻常人都拿不起风神刀,所以没有划出水声的这把刀是假的。
“风神没那个脑子去分析岩壁。”萧岁温眯着眼,眸子一绿,隐约看到这把刀周身透着淡淡的结界,这是幻象。
司徒烟雨似乎也察觉到了,“是啊......风神说话都离不开娘的......”他往纪慕人那靠了靠,“你......你是谁啊......”
风神找在原地,嘴角一笑,忽地潜入河水,萧岁温刚意识到什么,就见纪慕人紧接着沉入水中。
“哥哥!!”萧岁温伸手去拉,抓了个空,忙扑进水里。
“嘟嘟嘟嘟”渊鲤转了个圈,变成一只红尾鲤鱼,“噗通”扎进水里。
“殿下!!!!”司徒烟雨站在原地,望着河面,却发现水面平静的吓人,他又喊了声:“渊鲤?”
没反应。
“乌,乌龟王八蛋?”
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河道间。
“阎君!???”
刚喊完,司徒烟雨脚下一空,整个人沉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