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用这个蛊术也可以,不过我得和你说清楚。”梦姬将纪慕人带到不归墟的尽头,在一片荒芜的空地上围着他绕圈,手中泼洒着某种动物的血。
“有四条规矩,你得遵守,若是一意孤行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这个后果,你得给我承担。”
纪慕人坐在中心,看着移动臃肿身体的梦姬,道:“好。”
“第一,前尘旧梦不是普通的幻境蛊术,进去之后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产生极端情绪,切勿大喜大悲。”
“第二,不要插手里面的任何斗殴,更不要主动挑起斗殴。”
“第三,若是见到了认识的人,不要和他们搭话。”
“最后一点。”梦姬倒退身体洒着血,撞到了傻傻站着的禄禄,差点仰翻在地,“起开!别挡路。”
禄禄不知道梦姬在做什么,赶紧转过身退了几步,让了路。
“最后一点,在里面一切都得靠你自己,我无法插手,想要出来,只需找一片湖,只要是带水的地方就行,跳进去就回来了,我可不是要害死你然后夺取金珠,相信我的话。”
梦姬不说还好,一说便让纪慕人觉得有些可疑......
“好了,结界画好了,这下子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进不去。”梦姬很满意地看了看歪七八扭的圈,找补解释道:“结界越抖越结实。”
“辛苦姥姥了。”纪慕人盘腿而坐,平息着紧张的喘息。
梦姬闭上眼,启唇悄声念了两句,赤蛛爬上肩头,一跃而下,顺着血水走了一圈,“在提醒你一点,里面用不了法术,你就是个废物,保住自己的命,可别昏了头,在里面复仇,你要是死在里面,那可就是真死了。”
纪慕人抬眸看向梦姬,“这不是个幻境吗?幻境如何能真杀人?”
梦姬哼了一声,“你试试看。”
纪慕人不再说话,他此行只是为了找到他失去的那段记忆,幼时的记忆,他要知道关于他的父母,关于那三位天神,关于......萧岁温。
“准备好了吗,我要打开通道了。”四周地面震颤,空中尘埃全往天上涌,风没有方向地乱吹,梦姬双手对朝纪慕人的方向,稳着一道赤红色的风。
纪慕人闭上眼,道:“准备好了。”
哗——
那赤风四散,转为血雨坠落,纪慕人一身白衣滴血未沾,但他已仿佛坐在血海之中,连面颊都映成了红色,周围声音渐渐模糊,他有些困倦,意识不清。
他好像听见一个老婆婆大喊了一声:“你怎么在里面!!!”
之后,万籁俱寂。
“闪开闪开,别挡路啊!前面那个,在干嘛呢!!”
纪慕人觉得很热,背上有一股灼烧感,他睁开眼,见大地冒着热气,地面反着金黄的光。
他眯起眼,抬手遮挡,听见身后有车轮的声音,紧接着有马嘶鸣。
回头一看,一辆马车快速驶来,驾车的人紧紧拉着缰绳,瞪大双眼瞧着他,嘴里还骂着什么。
纪慕人一惊,赶紧起身让路,却撞到脚边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小鬼禄禄。
“你......”纪慕人拉着禄禄手腕,迅速转身避让,身前马车一闪而过,掀起一阵闷热的风,驾马车的人回头瞪着纪慕人。
就这么几步,纪慕人觉得气喘。
“你怎么也跟来了??”
禄禄胆怯地将眼珠往上移,“我,我不知道......”
“啊......”纪慕人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起身让姥姥的时候,让进结界里面来了,没关系,你跟好我,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知道吗。”
禄禄点了头,紧紧跟在纪慕人身边。
“这位小哥,劳驾问一下。”身侧有人拍了拍纪慕人的肩。
纪慕人回头,道:“您说。”
禄禄眨了眨圆眼,抱着小手问道:“您不是说......”
纪慕人微微低头,悄声道:“我是说你,你不许。”
禄禄听进去了,狠狠点头。
“请问天女村是哪个方向啊,在这附近吗?”问路的是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面露凶光的男子,男子抱着双手,手背有一块圆形红斑,他热得烦躁,皱眉东张西望想离开。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纪慕人如是说。
“哦,没事谢谢您,那我再问问。”这人出奇地有礼,又鞠躬又赔笑,性格极好。
纪慕人见他又去一个卖冰梅的摊贩处问天女村在何处,卖冰梅的是个老人,耳朵背,在那东拉西扯,说冰梅又酸又解渴。
“老人家,我是问您,您知道天女村在哪吗?”那书生放大音量。
“冰梅,在这里,好吃啊。”
纪慕人轻轻撩开面纱,看了一眼那冰梅,他热得不行,可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走吧,我们去找......”
找谁呢?
他感觉晕头转向,无从下脚。
“不不不,不是冰梅,天女村。”那头的书生不死心,还在追问,“就是鳐竹,神女鳐竹所在的天女村啊。”
纪慕人回头。
“天女村啊。”老人终于听见了,他伸手一指,道:“东边,马车半日,天女村好啊。”
纪慕人望着老人手指的远处,“马车......找马车需要银子。”
他低头看着禄禄,问道:“你身后那小包里是......萧公子的金银财宝吗?借我一点,出去了我还你。”
禄禄反应了会儿,双手紧了紧包裹,摇手道:“不是金银,我没有银子,花银子的都是采办,我只是个烧茶的。”
纪慕人失望,“萧公子不给您们零花钱吗?真过分。”
怎么办,难道走着去?
若他有法术便好办多了,可现在不仅没法术,还觉得全身无力,胸口发闷,四肢发软,上一次出现这种感受,还是在他没有扶樱的记忆,作为那体弱多病的纪家二公子的时候。
“禄禄有办法。”禄禄拽了拽纪慕人的衣摆,抬头道:“禄禄有办法拿到银子。”
“什么办法?”纪慕人登时觉得有了希望,毕竟是岁温身边的小鬼,常年耳濡目染,总要变得聪明些。
禄禄拉着纪慕人,跑到身后巷子中,他拽着纪慕人坐下,胸有成竹道:“您在这里等我,我去换银子!”
“诶?你拿什么换......”
话没说完,禄禄一溜烟就跑出了巷子,纪慕人不放心,起身去看,但站起身后觉得头晕目眩,他又扶着墙坐了下来。
纪二公子的身体,真是一言难尽......
日头太阳毒辣,即使在阴凉处,也闷热难耐,纪慕人坐着等了一会儿,一直看着那小巷子口,偶有几个过路之人,穿着打扮都很陌生,纪慕人托着腮,他掀开了面纱,眼前清明起来。
凉风铺面,他深深呼吸了一口。
千百年前的空气,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抬头望着天,紧张地叹了口气。
要见到了,那个不存在于记忆里的,真正的母亲。
他等了许久,禄禄都没回来,不能这么等下去了。
纪慕人起身走出巷子,左右空空,并不见禄禄。
一阵小孩的吵闹声传来,纪慕人原本并未在意,但听那些小孩嘴里叫着“丑八怪,真奇怪,快打他,打死他!”
纪慕人转头去看,见一群穿着粗麻衣裳的小孩,朝墙角扔石头。
他走过去,伸手抓住一个小男孩的手腕,小男孩吃痛松手,手中的大石头掉落,纪慕人附身接住那块石头。
这石头有些重量,几处锋利的凸起划伤了纪慕人掌心。
“小小年纪不学好,这石头要是砸下去了......”纪慕人扭头看了一眼缩瑟在墙角的禄禄,他不知为何挺生气的,于是吓唬道:“你也得赔命。”
那小男孩不怕,挣脱手腕,皱眉道:“你这男人为何遮着脸,多管闲事,你能打过我们吗,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纪慕人语塞,这些小孩不可爱。
他转身,道:“禄禄,走了。”
禄禄怀里紧紧抱着解开的包裹,慌忙跟上纪慕人,它时不时回头看看,见那些小孩没有跟上来,它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纪慕人低了几次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那小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禄禄抬起头,抓了抓后脑勺,道:“是旧衣裳,茶杯,还有夜壶。”
纪慕人驻足,“夜壶?谁,谁的?”
“阎君大人的。”禄禄将包裹系好,甩到背上,在胸前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这些东西在地府能卖好些钱呢,还有阎君贴身的里裤,阎君喝汤的碗,阎君咬了一口就不吃了的饼,我都带出来了。”
纪慕人喉结滚动了一下,“......谁,谁让你卖这些东西的!”
禄禄身子一颤,食指不自觉交缠,“请,请您不要告诉阎君......”
“嘘。”纪慕人俯身,食指竖在禄禄嘴前,小声道:“这里没有什么阎君,叫他......叫他萧公子。”
禄禄愣了愣,大眼珠水光子一闪,问道:“您,您呢?我可以叫您什么呢?”
纪慕人想了想,道:“纪公子。”
禄禄双眼泛光,嘴巴越张越大,“禄禄没猜错,您就是纪公子!因为你身上有阎......有萧公子的味道!”
“你说什么??”纪慕人疑惑道,“我身上怎么会有他的味道?”
纪慕人还在想是不是身上带着岁温的什么东西,但仔细一想,这禄禄背着这么多岁温用过的东西,都没有任何关于岁温的明显味道,自己身上又怎会有呢。
“是,是真的!”禄禄开心地踮起脚尖,双手合十,激动地望着纪慕人的面纱,“您是不是和萧公子一起睡觉了,只要一起睡觉,萧公子的气味就会到您身体里了!”
纪慕人唰地脸红了,他立马捂住禄禄的嘴,“从现在起,你不许说话了!”
禄禄拼命点头。
纪慕人直起身子,决定把这一茬抛在脑后,他看向远处,对自己的身体恨铁不成钢:“没有马车的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天女村......”
纪慕人说完,不知从哪悠悠飘出一句年轻男子的说话声:“这位公子是否需要车马,我可以借公子车马。”
纪慕人回头,身后没人。
“嗯?”他四处张望,没有瞧见说话之人。
难道是幻觉.....
禄禄拽了拽他,他见禄禄抬着头看天,于是跟着仰头,面纱盖在脸上,斗笠向后掉了下去。
他伸手扶住头上的斗笠,转身见茶馆二楼坐着个男人。
男人一身素衣,磊落俊俏,手中拿着一本卷起的书册。
纪慕人以为遇到好心人了,正要点头道谢,却见那男子扬唇一笑,道:“只要你陪我一夜,我就借你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