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元宝五年,圣安帝将年仅十岁的谢氏幼女召入皇宫,训诫道:“谢氏风骨四百年乃真忠臣,祖上曾出过七位宰辅,五位将帅,三位天子师,两位皇后,子弟尚公主者十七人。卿卿长大后当以女子之身入仕,延你谢氏门风,为忠是也。”
谢氏女答:“信逸喜优,憎辅远弼,圣人不出,忠臣解骨,谢氏何以成风骨?”
圣安帝摆摆手,道:“小儿口出妄言,离去便罢。”
五年后,大启兵变,险遭灭国,小儿妄言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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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宫宏伟,有磅礴大气之势,与帝都平昌皇宫的金碧辉煌相比,这里倒显得更加庄重简朴。
王宫威远门门前一辆古朴低调的马车正在接受侍卫盘查。
马车的主人是礼官大夫付博宽。这位付大人是蜀王的宠臣,在朝中声名具佳,为人谦和有礼,一向得人尊敬,以是侍卫们都未敢放肆,检查什么的也不过走个场面。
马车检查后并无异样,侍卫正要放行,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奔出一队骑兵,气势汹汹将马车团团围住。
“拦下!”骑兵为首一人高声呵令。
侍卫们惊恐,立刻认出这些骑兵具是平侯所领的虎卫营,带头的正是虎卫营的校尉马恒,素有悍勇之名。
“平侯有令,弑君案逆犯在逃,为保护天子安危,今日谁都不得入宫!”马恒大声下令,手中执的正是平侯令牌。
众人见状立刻退避。平侯之令既出,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马恒上前,隔着车帘对着里面的人开口:“付大人多有得罪,近日宫中不太平,侯爷下令今日谁都不得私自入王宫。”
车帘缓缓掀开,付博宽身穿浅绯官袍,仪态整洁,神色无怒,语气十分平和:“平侯忧劳,校尉辛苦,下官今日不入宫便是。”
马恒道一句多谢,却并未立即离开,反倒眯着眼睛透过车帘缝隙察看车内情形,丝毫不掩用心。
付博宽见状,故意侧身让他瞧的更清楚些,并道:“将军职责所在,还是上车瞧一瞧吧。”
“付大人见谅,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来人,检查马车。”
马恒也不矫情,立刻派人搜查。付博宽下车等候,未加阻拦。
马车被里里外外细细检查一番,车内唯有几卷古籍和笔墨,便再无其他。
马恒的脸色有些难看,又开口:“付大人独身回府恐不安全,还是让末将护送大人回府吧。”
付博宽自知他的意图,十分配合:“如此,有劳了。”
一旁的守门侍卫们见状不明就里,心道这马恒未免太猖狂了些,虽说付大人最近受到蜀王冷落打压,不似从前风光,但此举到底是过了些。
然而,就在付博宽收拾妥当准备离去之际,地面忽然震动,一阵迅疾的马蹄声由远逼近,王宫门前又来了一队人马。
“是小公子!”
有眼尖的侍卫率先认出,惊呼一声。
虎卫营骑兵与付博宽的马车都未来得及避让。
小公子是谁?淄陵城内除了蜀王第三子郭离,无人可称亦无人敢称一声小公子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匹枣红色马儿从眼前飞急而过,仰天嘶鸣,癫狂之态直直撞向宫门,好不惊险!
“公子小心!”马恒大惊,欲上前阻拦。
侍卫们被眼前景象惊骇,亦慌忙持矛阻拦。场面乱成一团,数人不慎被踢到在地,脸上印下一串马蹄印子,着实滑稽。
马恒没来得及出手,深吸一口气,心惊这小公子竟敢在威远门前纵马伤人,实在是有些无法无天了。
“阿缨,停下!”枣红马儿的主人急呼一声爱马的名字,狠狠勒了缰绳,这才没酿成惨祸。
马儿凄厉声嘶却渐渐稳定,侍卫们暗暗舒气,算是虚惊一场,慌忙上前扶着小公子下马。
小公子郭离年岁不大,十五六岁少年郎,穿了一身天蓝色银丝穿云箭袍子,外罩灰色锦缎披风,脚蹬鹿皮靴子,发编小髻束于头顶蓝玉宝冠,端的是飒爽神采。
“快给小爷开门,我要见父王!”郭离神色不耐,踹了几脚身边的侍卫,显是心情不好。
马恒听到他想进宫,立刻上前道: “小公子,侯爷方才已经传令,今日下钥宫门,任何人不得入宫。”
若换作平时,马恒断然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位主儿的。谁都知道,惹了郭离的下场。淄陵城内但凡是活着的,能喘口气的东西,无论人畜,都不敢惹他。
这淄陵城内有两位霸王。一位是蜀王郭翦,另一位是他的小儿子郭离。郭离仗着老子的威风狐假虎威不是一日两日了,奈何蜀王宠爱幼子,谁都不敢吭气。
郭离略抬眼扫了他一眼:“大哥今日不是要督刑吗?怎还有心思管这宫门守卫的事情?怎么,连我都不可以进去吗?”
马恒拱手道:“还请小公子体谅,莫让属下为难。”
“那小爷我今日若是非要进呢?”郭离看了眼那被拦下的付博宽的马车,语气已经不善。
“这......”马恒迟疑一刹。
“砰!”一道旋风而过,他身上已然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道马鞭子,顿时额头痛的冒汗。
“马恒,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大哥的一条狗,也敢拦我?”
“末将不敢!”
马恒立刻跪地,脊背一层虚汗已冒。
郭离轻蔑一笑,指了指身后跟随他的人,道:“今日不仅是我,这些我给母后带来的舞姬也得进去!”
马恒抬眼,自然也看到了郭离身后跟着的内侍和几位红衣女子。若真只郭离一人进宫,他倒也不会强加阻拦,只是这么多人入宫,他方才才不得不站出来。郭离的身份尊贵,身边跟着内侍没什么稀奇的。可这几位脸覆面纱的红衣女子......
近日,震荡整个淄临城的弑君谋逆案的在逃的罪犯,正是一位女子。
马恒有些犹豫,他明白得罪郭离的下场,但平侯的话却不可不遵。终于,他用余光故意瞥向那几名斗篷女子,鼓足勇气,视死如归大声开口:“敢问小公子为何带这些人入宫!”
郭离圈了手中鞭子,虽未拿正眼瞧他,却出乎意料得没有再动怒,回他:“父王将我禁在都封山一月有余,小爷憋闷的厉害。再有几日就是潮海秋茶宴了,如今城里可有不少从各地来的世家公子小姐,这份热闹我怎能不凑?这几名舞姬都是小爷我特意寻来带到宫中为宴会助兴的。我这么回话,马校尉可还满意?”
郭离口中的潮海秋茶宴乃是蜀王妃于数月前广散请帖,请各地世家望族前来淄陵参加的宴会,声势十分浩大。
“末将不敢!”
“不敢?”郭离冷讽语气:“马恒,你莫不是看上她们当中的哪一个了?若真是如此,你大可说出,本公子送给你便是。”
马恒大骇,立刻开口解释,可对方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声大喝伴随着鞭子的抽打声:“还不快滚!”
郭离一骑扬尘踢开宫门,一众侍卫莫说是拦,连一个敢上前的都没有
马恒强忍着肩膀上的疼痛,皱着眉头看向蜀王宫,心中暗叫倒霉。
这时,一直呆在车里未曾露面的付博宽掀起车帘,对马恒笑着提醒一句:“方才我替马校尉数了数,一共有八名舞姬,回头查起时莫要记错了。”
马恒丢了面子脸色有些阴沉,敷衍道:“不劳付大人操心了。方才我突然想起营中还有些琐事,待会儿就不送付大人回府了。”
付博宽了然一笑:“弑君案的主犯今日便要处刑,马校尉既要忙着帮平侯处理行刑事宜,又要忙着在宫门口抓捕在逃的罪犯,着实是有些辛苦了。”
马恒扯扯嘴角没有回话,转身策马离去。
付博宽眯着眼睛看他离去的方向,正是今日罪犯行刑的方向,嘴中低声喃喃。
“断头饮酒,杀人正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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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郭离进宫的消息传得极快,十几位内官慌张赶来迎接,却被一一打发掉。郭离只让他们把那八名红衣舞姬带去他母妃的朝云殿。自己却转身带着他内侍朝着与王殿相反的紫薇殿而去。
紫薇殿,是天子的宫殿。
六年前,大启元宝十年,董衡、魏子光两个窃国奸贼惑乱朝纲,致使天下大乱,诸路藩王封主起兵清君侧,杀奸贼,扶社稷。史称昌靖兵变。
在诸路封主中,唯朔北势大兵强。兵变后,先帝圣安帝携昭庆太子和众臣迁离帝都,前往朔北避难,朔北王恭臣以请。
紫薇移位,天下惶惶,皇室衰微,这便是天下纷争割据的开端了。这之后,群雄逐鹿,中原分崩离析。
乱世称雄之际,北有朔北王权霸一方,掌北地三十二郡。南有宣威侯割据势起,掌南地二十郡。二者欲争天下,战乱不休。
除却南北,隆都齐国公、梁盛小广梁王、汾阳两河西陵氏,此亦兵马割据一方之主,于南北战火中求的一席生存之地,彼此间微妙制衡。
帝迁三年后,大启元宝十三年,南北越州交战,朔北兵败失利,五城被屠,十万将士尽俘,血流成河。
同年,圣安帝崩于朔北王宫,遗制昭庆太子即皇帝位,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谥曰神文圣武明孝皇帝,庙号仁宗,葬东安陵,举国悲坳,白事祭丧。
十月,昭庆太子于朔北王宫登大宝,帝号宝和,次年改年号贞和。
十一月,朔北王派北使入南地淄陵,以帝诏为名向宣威侯求和。宣威侯遵帝诏休兵,以天子和众臣迁入南地淄陵为条件。自此以后,宣威侯挟天子以令诸侯,凡帝令出,皆宣威侯意
次年,大启贞和元年十一月,帝诏封宣威侯为蜀王,承袭王爵,加封八郡。南北二王对峙割据对峙之局终于形成。
如今,蜀王宫内居天子,紫薇殿中落帝星。
郭离刚至紫薇殿外正赶上午膳时分,听得殿中省门上有一人呼唱:“拔食!”。随即便有身穿紫衣头裹鐠头的院子家十余人陆续入殿。这些人右手托一盒,盒子用黄色的绣龙布罩着,左手携一条红罗绣手巾,正是天子用膳的规仪。
“可巧肚子饿了,这紫薇殿中的饭食一向不错,你随我赶了许久的路,想来也饿了。”殿外的内官正为郭离净鞋,他却扭过头与身后的青衣内侍说话解闷儿。
青衣小内侍弯腰冲他笑笑,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却并未回他的话,乖乖垂下脑袋做好自己的本分。
待内官为郭离收拾得当,他领着内侍进殿。甫一进殿门,就见紫薇殿的膳桌上摆了二十几个金瓜盒,道道珍馐。
紫薇殿内琉璃溢彩,富丽堂皇,一应陈设皆是精美华贵。前殿和后殿交界处有一道巨大的素色银丝屏风,暗泛银光,十分抢眼。
郭离看了几眼那屏风,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青衣小内侍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那屏风背后似有一道身影,隐隐晃动,看不真切。
原来是有人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