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由同学,你是第一位提出来要来我家的人。我十分……感谢你。”
潮热的雨水,打湿江绪的侧脸,令他垂下的眼睫闷上一层湿气。他低低的讲话,余光留意着我,零落破碎拼凑而成的明亮。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轻声的低语,与雨声一同落在我耳边,令我的脚步稍稍顿住,眼帘压抑的潮热之气,它们全部闷在我的眉头之中。
并不是那个样子的。我不得不扭开脸……我只是觉得麻烦而已。而且我刚刚才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见到你。
所以不要讲这种令人难堪的话。
“你一个人的话,我会等更长时间。”我对他道。
“嗯……很抱歉。但是我仍然感到高兴……夏由同学。”他对我道。
我跟在他身后,我们穿过了天桥和神社阶梯,他家住的地方这一带很多绿植。种了大面积的枫树,过桥的时候能够看到底下的河流,每一小滩雨水都倒映出来天空与我的模样。
江绪家住在神社后面,这里紧挨着区役所。我想那是以前的区役所地址,现在已经搬走了。
那是一栋改造的一户建阁楼,它过于狭窄,令人感到逼仄的程度,像是一座直生生的长方体盒子坐落在那里,雨天变得灰蒙蒙的。顶上江绪将它加了一次防护棚,空出来一部分可以遮风挡雨,在底下放一些东西。
防护棚底下整齐地排列着他收集的纸箱和瓶子,还有各种各样的大件垃圾。有些人不想处理大件垃圾,我想他做着类似的工作,替人们处理大件垃圾,从中收取代额费用之类的。
“那个……夏由同学,你要进去坐坐吗?”他帮我把纸箱放下来,我注意到他的衣服全部淋湿了,我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家里还有茶水。”江绪对我道,他苍白的脸颊付出很浅的红晕,手指不自在地稍微蜷缩,右眼真诚地看着我。
我好奇的看着这座奇怪的房子,又看向我对面的少年,他的拘谨和客气我都能察觉。这样的房子我没有来过,我倒是想上去看看。
可我没有忘记刚刚我都做了什么,越和他接近,有种原本自己的生活在离我远去的错觉,这令我产生危机感。
“不用了。感谢你的好意,我妈妈还在家等我,我要先回去了。”我对他道。
我当着他的面给母亲打了电话,这个点爸爸应该下班了,他很快就会来接我。
在我这样做的时候,江绪在我身边守着,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在我察觉之后,专注的视线稍稍地移开。
我挂断了电话,他总是看我,这样的气氛有些尴尬,我在等待的过程中,不得不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尴尬。
“那个……听说你和你外婆一起生活。她在家里吗?”我问道。
提到这件事,江绪脸上出现怪异的表情,他盯着我看,眼珠在雨幕之中衬的漆黑深邃,如同洗涤过的天潭水。
他安静了一会,稍微低下了头。
“外婆生病了……刚刚我去看过了,她还没有醒来。”
我脸上热起来,莫名感到羞愧。面对这样的场合,他表现出的脆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些安慰的话之类的……可我不知道该讲什么。
早知道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这令我们之间的气氛更加的怪异。我偷偷地看他一眼,在他没有其他的表情之后稍微松口气。如果他在我面前哭了,我会变得很苦恼。
雨势越来越大,它们从雨棚落下来,砸在地面上,我感到有点冷。江绪一直站在我身边,直到我爸爸来接我为止。
黑色的车辆出现在道口,我稍稍松口气,终于能够从这种氛围之中离开。我朝江绪招了招手。
“那个……再见了。”我对他道。
尽管我知道他的名字,我并没有讲出来,出于某种别扭的心理,我更愿意表现出来我对他毫不在意。
我打开车门,爸爸从后视镜里看到我,他似乎刚从会社回来,屏幕上还有许多封邮件。他视线在我身上稍顿。
“夏由,看起来很狼狈。”
好吧。确实是这样,今天的我多管闲事,我想到这里,扭头又往后瞧了一眼。远远地,能看到那栋奇怪的房子底下,江绪还站在那里。
隔着雨幕,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可能正在注视着我的方向。
我总是对他好奇,打破我原有的生活规律,这样的理由已经足以让我戒备。我喜欢规律不变的生活……任何人都不可以破坏的部分。
“……只是发生了一些小意外,爸爸。”我回答道。
“那是新朋友吗。”爸爸随意地问我。
我身边的人类,每个人我都划分了对应的标签,他们在我身边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每当一段时间过去,不在我身边的角色,它们会逐渐的淡化消失。
“不是。只是碰巧走在一起的同学。”我回答爸爸道。
这段插曲在我脑袋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在玄关处等待我,她看到**的我,不免询问了我几句。
“怎么搞成这样……夏由,**的,和小狗一样。是淋雨回来的吗?”
是啊。按理说,我怎么会淋雨。这是因为我和某位同学产生了交集。
我打了个喷嚏,点了点脑袋,妈妈牵着我,她为我准备了干净的浴衣和热汤,要我先洗澡。
至少洗澡的时候,我仍然在想这件事。当我回到房间,我才彻底忘记这件事。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有意的避开他。
放学之后,我没有再去成井书店,而是拿了漫画书去其他地方看,天台之类的,总有没有人在的地方,可以收留我的灵魂。
尽管这样做确实能够避开……更重要的一点,偶尔,我与他碰上,当我与他对视时。他仿佛能够读懂我的想法。
他柔软的面颊苍白无力,露出的眼睛漂亮闪烁,里面的天潭水在晃动,令我想起被人践踏时溅起来的水面。很快,他垂下眼,在我身侧与我经过,只留下一缕落寞。
这十分的引人误会。我去过他家之后……就再也不愿意搭理他。好像我是因为嫌弃他的贫穷,他为生活奔波的狼狈,不体面……之类的。
尽管充斥着这样的误会,我仍然不愿意解释。尽管我认为他十分的了不起,我并不会因为某人的贫穷而忽视他的品格,尽管他十分值得去尊敬,尽管他的一切令我感到好奇。
这些……我全部都不能告诉他。
他在我故事里扮演的角色,只是类似于路人之类的……我们仅仅是班级里的同学,等到考学之后,我们就会分开,我可能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由于我犯了某个失误。仍然有难以避免需要接触的场合,一周前我答应出演的话剧,我们仍然要排练,这样的场合,不得不碰上。
“在这里吗……这里,这里真的可以吗?”光俊问道,用很轻的声音说,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处几乎废弃的话剧院。两年前学校里开设的社团在这里,那时候话剧社仍然热闹,后面荒废掉了,这个教室常年上锁。
江绪只申请到了这间废弃的教室。它中央设有舞台,巨大的红色幕布垂落,在黑暗中沾满了灰尘,维纳斯的雕塑倒在地上,散落了一地已经凋零的玫瑰。
这里充斥着灰尘与霉菌,常年没有见太阳,还有许多残存的道具。我想它更适合作为凶案现场之类的……总给我这样的错觉。
“在排练之前,我想我们需要打扫一下,辛苦大家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我想能够完成。”江绪开口道。
他在这个时候仿佛变了一个人。我漫不经心地看向他,思考着其中的差距。大概是他在人前,总会把脆弱与易碎全部隐藏起来,变得冷静而镇定,阳光而明媚。
与我面前的他判若两人。
“这算不算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实在是太棒啦。”孟骄稍稍侧脸,看向江绪道,“班长,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那个,目姗同学,可不可以让她过来。她不会打扰我们,只会在这里看书。”
江绪:“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是可以的。她的身体好些了吗?”
孟骄:“已经好多了。多亏了班长……如果不是你,她大概很难走出来。”
光俊偷听着两人的对话,我只想赶紧结束,我想有人和我想法一样。当我去碰角落的清洁器时,某个人跟我同时伸手。
当我们碰上,焦忱和我同时收回手,我们看向对方,他收回了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给你,我用这个。”他随意地拿起了角落的扫地机器人,机器人已经蒙了一层灰,电源线未必能找到。
“谢谢。”我对他道。当我拿起清洁器时,我又看他一眼。他在找电源线,侧脸冷漠没有表情。
我又想起那天在电梯里的时刻,怎么也设想不出来……他会那样子跟我讲话。那样温柔的语调,明明更像是班长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