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江绪。你的房间是在这里吗?”
我好不容易扶着他来到二楼,过道非常窄,窄的只容得下两个人通行。正对着的房间门开着,我猜那应该是他的房间。他当然没有回应我。
昏暗的走廊光线模糊,这一面背光,当我踩在地板上,木质地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动静,好几次我以为自己要踩空了。
空气中浮现出了某种气味,那味道不太好闻,难以形容,似乎是什么东西腐烂掉了。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里的环境只是看起来干净,我不明白那气味的源头。
江绪的房间可以用拥挤来形容。它大概只有五到六平,除了榻榻米之外,还有一张角落的旧桌子以及老式衣柜。其余榻榻米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和他捡回来的器械。
我上次看到的红色八音盒,我在角落里看到了它。地上堆积了很多的线路板、钳子,螺丝刀和连接器。尽管东西很多,却显得没那么凌乱,他把东西排列的非常整齐。
我并不是有意地窥探他的生活。谁让他晕倒了呢,这些让我全部都知道了。
好不容易把他放在床铺上,我的掌心和额头布满了汗,嘴巴变得非常干燥。我刚刚已经碰到他的身体,他发烧晕过去了。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如果我走掉的话,他如果死掉了,我会被拉去枪毙吗?
照顾别人,这一类的概念在我脑海里非常模糊,我于是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妈妈,我今天可能会回去晚一点。同学生病晕倒了,我应该怎么做?”我对妈妈道。
电话那边传来了母亲温柔的声音。
“嗯……严重的话送到医院比较好。如果是发烧之类的,先把温度降下来比较好吧?”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看来是很要好的朋友呢。夏由第一次照顾同学的话,妈妈很为你感到高兴。你找一找有没有毛巾之类的……用冰水冰一冰放在他脑袋上。如果他身上流了很多汗的话,可以帮他擦一擦。同时也要注意不要让他着凉了。”妈妈对我道。
我按照妈妈所说的,在江绪房间里找到了毛巾。可能不是毛巾,至少是干净的布,我沾了冷水,把那块布折叠放在江绪脑袋上。
至于剩下的部分,为同学擦拭身体之类的,我才不会做。
难道我要在这里待到他醒来为止吗?
“喂。江绪。”我喊了他的名字。他毫无反应。
他被纱布遮掩的脸颊红透,发丝汗湿,苍白的皮肤隐隐可见底下的血管。他的睫毛像是人偶一样浓密深幽。这个时候我能仔细地观察他脸边的伤痕。
据说是小时候被烫坏的,看他的居住环境,他没有爸爸妈妈,只和外婆生活,生病了还要申请药物补助。可我来两次都没有见到他的外婆,是在工作吗?
在我们这里,年纪大的老人家工作是很常见的事情,养老金不够,又要养孩子的话,自然要继续工作。
我想这些做什么……不要再和他有太多交集了。我这么想着,眼角一转,看到了桌子上的一角图纸。
图纸在课本底下压着,我知道他的字写的非常好看,那张图纸……最底下透出了铅笔痕迹。出于某种未知的好奇心,我下意识地想把上面的书本拿开。
在我碰到书本时,身后的人传来了微弱的动静。
“……夏由。”有些低的嗓音,随之我的手腕被握住了。
额。这让我感到非常丢脸,偷偷想知道同学的**之类的,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做过。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躺在地板上的少年睁开了眼,他的眼睛仿佛刚刚下了一场雨,朦胧不清的雨浸透了他眼底,变得纯粹而低落。他似乎要哭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我在这里吗?我只是碰巧在这里,如果不是丢下他之后会很麻烦的话,我才不会留在这里。
干嘛因为这个哭。
我又扭回了脑袋,想起来光俊哭的时候,我最讨厌光俊掉眼泪了。原本我就不擅长讲那些好听的话,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
何况江绪比光俊长得还要好看,他哭起来像是洋娃娃在掉眼泪,类似于艺术品之类的,总是吸引着我的目光。
“喂,你干嘛要哭。我只是听老师的话来到这里……既然你醒了,那我走了。”我对他道。
他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我,我看见了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珠,他用着尽量平静的声音和我讲话。
“很抱歉,夏由同学……我没有那样的意思,可能因为人在生病的时候总会变得非常脆弱。拜托你……可不可以留下来。”
可我生病的时候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我瞅他一眼,计算着自己的时间,每陪他一分钟,意味着我自己的时间会少一分钟。
他的指尖碰到我的手腕,他拥有的漂亮眼睛,如果我走掉的话,我可能回去之后又会被困扰。那样的话……还不如哄的他高兴一点,拜托他不要再影响我。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太久,晚点我还要回家。”我对他道。
“……谢谢你。”他对我道,随即又低声说,“很抱歉,夏由同学。我的房间太小了,让你待在这样的地方……十分抱歉。”
我察觉到他在看我,用一种温柔而低落的目光。看来我在他心里是一个虚荣而浅薄的人。居住的地方狭窄之类的,只介意这样的事情……我无法告诉他,我认为贫穷是一种美德。
尽管我知道如此,我所做的行为却非常自私而刻薄,所以他想的倒也没错,我没有和他解释的必要。
“嗯。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我随意地回答道。
“之后我还可以和你讲话吗?”他又问。
他似乎很在意这件事。我看向他,因为和我的真实想法违背,我稍微停顿了一瞬,“可以。”
我自认为掩藏的很好,可这份微妙却似乎被他察觉了。空气中安静下来,我为什么总是碰到比我更加敏感的人?这样的疑问在我心里停留。
“……你有吃晚餐吗?”我开口道,主动地找了话题。
他摇摇头,我找到了离开的理由。楼下放置的还有班主任带来的食物。我对他道:“请稍微等一下……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吧。”
我把楼下的食物拿上来,已经凉掉的饭团,我没有在他家里看到微波炉。生病的人是否能吃冰凉的食物,我并不知情,只是在我拿着食物回到房间时,江绪坐起来,他的眼神难以言喻。
他看着我,话似乎难以讲出来,只是因为我为了逃跑做的举动,单纯的感到不知所措。我想那是类似于感动的情感。
我只是为了早点离开而已。当我看见他努力地吞咽食物,我觉得这间屋子突然变得逼仄,某种情感充斥在我周围,令我无法在这里待下去。每在这里待一秒钟,都是在告诉我,我在怎样欺负一个善良温柔的人。
就像剧本上写的那样……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微妙恶意,这恶意尽管非常的渺小,可它依旧存在。如果人能感受到,那一定能够化成尖锐的小刺,戳穿伪装的皮囊。
“夏由同学……谢谢你,我今天一天没有吃饭,感谢你为我送来食物。”他对我道,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那个……你吃饭了吗。厨房里还有一些纳豆,我可以为你煮一下。我们可以一起吃。”
“不用了……你感觉身体好些了吗。”我对他道。
他点点头,我顶着他的目光,对他道,“那我先走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如果你有事情的话,可以随时联系班主任。”
他没有讲话,他可能想送我,可他的身体不允许。在我下楼的时候,我依稀能听见他努力站起来的动静。
沿着楼梯到达玄关,我停了下来。玄关处放置的补助金,两千日元的补助金,大概只能用来买普通的药品之类的。
我又看一眼楼上,确定江绪没有下来。为了以后我能够完全避免与他交集,我从书包里找到了妈妈给的零钱。两张一万日元的纸币,我把那两张纸币放在了最下面。
“嘎吱”一声,门在我身后合上,我离开了这里。
很多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只是因为同学算计之下的妥协,会为此掉眼泪之类的……我想这能够用来区分善良的人与不那么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总是不幸,他们总是过于美化人的行为,以为美德的行为一定充斥着美德的思考。
事实往往相反。这个社会将美德框在一定的高度,如果不那么做会带来麻烦或者遭到谴责。如果人违背道德也不会被谴责……我想这世上的好人至少消失百分之九十九。另外残存的百分之一……江绪一定在其中。
仍然有人天生是美德的化身。
我从江绪家离开时会经过一段路,国中附近的町道。这里常常发生一些事情……由于某些社会习惯,或者是在每个地方都非常常见的事情,总有一些倒霉鬼会被不良少年盯上。
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管的。
“喂。夏由……真的是你啊?“我身后传来了人声,笑意吟吟犹如清铃。我转了过去,对上一张漂亮清纯的面容。
孟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啊……再也没有比路上偶遇同学更糟糕的事情了。这意味着我又要开始讲无意义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