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个词出现在连玦的脑中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房雪,他的脑子里也只有她的身影,那是一个胆小却又坚强的女人。
可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位有些疯癫的女人,正自称是他的亲生母亲。
连玦的眼神也随着她的话变得暗淡了几分,他开始更加紧密地贴着墙,似乎背上的冰冷能让他更冷静一些,他紧紧闭着双唇,面色也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但嘴边的那口蛋包饭依旧没被放下。
“小玦,我是你亲妈啊。”那女人止不住地流泪,她见连玦不想吃,便将勺子放在了盘子中,不再强求他了。
袁莹去年年初才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她只有一个信念,她要报仇。
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殊不知是连远动用关系将她关在了韩城的精神病院里,甚至将她的身份信息都注销了,她就这样被假死了。
当年,她发现连远是同性恋的时候,正怀着孩子,她看见有个看起来十分贵气的男人来找他,举止相当亲密。她发现后,质问他是怎么回事儿?结果,他毫不解释,直接坦白了,完全不在意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她就这样动了胎气早产了,而且还大出血。但上天也许可怜她吧,她最终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她恨极了连远,明明他是个同性恋,却还要和她结婚生孩子。她只要一想起来就恶心,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她把她的青春都给他了,他却这样辜负她。
从她在手术台上睁开双眼的那刻起,她就发誓,一定要让连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出院以后,身体不好,需要坐月子。连远当时正巧做生意赔了钱,在外地奔波,长时间都不回家,也可能是不想面对她吧,她便独自一人在家照顾孩子。
直到一天晚上,他回来了,袁莹动了杀他的心思。她趁着他睡觉,拿着刀朝着他的面中刺去。谁知道,竟然被他发现了,他夺过刀,冲着她喊着,“你真是疯了。”
没多久连远就将她关到了精神病院,她还记得她见他的最后一面,她问他,不喜欢女人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
连远淡淡开口:“已经发生了,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恨你,连远,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隔着病房的铁栏杆冲着连远喊着,可连远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就走了。
她就这样在精神病院待了10多年,她觉得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个精神病。
有一天,她趁着看管人员不注意,偷偷逃了出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重获了自由。
她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她想要做一个好妈妈。
她找到了连玦待过的那家福利院,她从院长处得知,连玦被收养了。她发现自己的精神的确不太正常,情绪总是会动不动地跌宕起伏。她偷偷找到了那户收养的人家,她看到自己儿子的那张脸时,她恍惚了一下,好像看见了年轻时的连远。
她也见到了房雪,她看到房雪对连玦很好。她能感受到,他的新妈妈很爱他,她便打算默默离开了。直到她发现那家的男主人对连玦差极了,他不仅打房雪还打连玦。她便想着自己要不要带连玦走,可是她现在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人。
可突然有一天,她听说了房雪的死讯,周边的邻居都在骂着房雪的丈夫王兴,说他打死了她。
这时候,她再也放心不下连玦了,她决定去找王兴要回儿子。可那天晚上,她刚走到王兴家门口,就看见王兴正对着连玦施暴,她本来打算冲进去阻止,结果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地躲到了楼梯的上一层。
她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儿直接冲了进去,过去片刻,他又抱着连玦离开了,他们一起坐上出租车走了。
她怕找不到连玦,便跟着江黎他们来到了他住的宾馆。她蹲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发现他们又回了王兴的家。
他们离开后,她看见了江黎放在地毯下面的钥匙,于是她拿起钥匙打开了门,她察觉到王兴的状态不对。
她又将钥匙放回去,关上门正准备离开。这时,一个女人与她擦肩而过,那女人拿起了她刚放下的钥匙开了王兴家的门,走了进去,而且还没有锁门,断断续续地,又来了两个女人。
很快,一阵阵难以入耳的声音传来,她透着门缝向内看去,发现他们四个在交欢。她本想离开,可没想到她见到了她恨之入骨的人。
连远来了,连远看见了里面的情况,他转身下楼,站在下面抽了几根烟。等那三个女人离开之后,他才走了进去,他似乎想要和王兴谈论连玦抚养权的问题,可王兴神志不清,一直在骂人。连远气得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王兴的鼻子被打出了血,还溅到了连远的公文包上。
终于,她逮到他了。
连远走后,她便一直跟踪他,发现了他住的宾馆。
袁莹转念一想,连玦绝对不能跟着连远,会被教坏的,她也得去找王兴谈谈。
可结果王兴竟然对她说,她跟他结婚,就能当连玦的妈了。
王兴说完还拍了她的屁股一下,后又对她上下其手起来。
袁莹被气晕了,加上本来她就有些精神失常,她被王兴逼到了厨房,她在挣扎中摸到了刀,失手捅了他。
起初她看到王兴躺在地上抽搐,她还有些害怕,但她看到地上一滩一滩的血时,竟然莫名感到兴奋。可王兴还没死透,这样警察会不会抓她?她想着便又补了几刀,反正王兴这样的人渣也不配活着。
她脑子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既然她都杀了一个人了,那她杀第二个也没什么的吧。
于是,她便继续偷偷地跟踪连远,她发现连远找到了连玦,似乎还想要带他走。他们离开的那天,她追在出租车后面跑了好久,那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
可她没有身份也没有钱,她就去打了黑工。她赚了钱之后还找人做了个假|身份证,有身份证就可以找钱更多的活儿。
很快,她攒够了钱,就搭着货车去了京城。
可京城太大了,她找不到他们。
但也许是上天怜悯她吧,她偶然间看见了连远,那时,他身边还站着个男人,就是她当年看见的那个。
她觉得可笑,人家过着甜蜜生活,她却年老色衰,人生没有一点儿希望。
她就这样顺藤摸瓜,找到了连玦。
她在精神病院的时候,做过无数次的梦,她梦到她接自己的儿子放学回家,连玦还会扑到她怀里,小嘴像抹了蜜似地管她叫妈妈。
于是,她便每天悄悄地去他的学校接他,然后再跟着他送他回家。
可后来,她发现有个男孩儿总是会不远不近地跟在连玦身后,她认出了那是她在韩城见到的那个男孩儿。
那他既然有人接了,她便不跟了,她就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钱在连远家的对面租了个房子。
只要她不工作的时候,她就会在窗前盯着连远家的窗户。
她想着是时候了,是时候杀了连远报仇了。
她渐渐注意到连远总是会去一个会所,她便想尽一切办法混了进去当了名保洁,她想找准时机杀了连远。
有天晚上,她发现连远带了连玦过来,可连玦却被他一脚踹进了房间里。这时,她又想起了,前台让她去那间房放上的那根绳子。
有的客人总是会有这样的情趣,所以袁莹压根没当回事儿。在她反应过来的瞬间,她慌了。就当这时候,她再次遇到了那个曾经救过连玦的男孩儿,她便旁敲侧击地告诉了他,连玦在哪个房间。
最后,她透过会所楼上的窗户看见连玦被那个男孩儿带走了,连玦被救了,她也安心了。
她再次遇见连远是一个雨天,连远看起来很愤怒的样子,似乎刚跟人争吵完。他在城东河畔的公园躺椅上坐着淋雨,而袁莹则是在城东河畔当环卫工人清理垃圾。
她一开始没认出那是他,她以为是哪个失恋的小伙子,结果竟然是连远。果然,男人不用生孩子,只要肯保养,花期还真长。
想到这里,袁莹解下了固定废品的绳子,她一步一步地在雨声中慢慢接近他。她丝毫不在乎场合,已经无所谓了,就算她被抓,她也要杀了他,毕竟自己的人生已经全被他毁了。
她十分麻利地将绳子勒在了他的脖子上,手上开始逐渐收紧。连远感到震惊极了,是谁?他拼命用手拉住绳子,二人就这样抗衡着,可连远这么些年养尊处优的,哪里比得上干粗活的袁莹。连远仰着头,他想要看清是谁要杀他,袁莹想着,他看见了更好,这是他欠她的。
连远瞪着双眼,他比起无法呼吸更多的是不可置信,他看清了身后人的脸,他没想到会是袁莹。
“放...放开。”他在窒息中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袁莹一边用力,一边在他耳边说:“这是你欠我的,连远。”
“你死了都不解恨。”
连远被勒得满脸通红,可袁莹依旧不愿意放过他,她渐渐松了些力道,让连远稍微顺畅呼吸后,又急忙收紧绳子。就像放风筝一样,时而收紧时而放松,连远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连远不停地挣扎着,袁莹一看他还想要一线生机,便拿出了她刚才收垃圾时捡到的一块玻璃。
她原本是怕其他环卫工人伤到手,便揣进了兜里。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用那块玻璃划上了连远的脖子,她不知道划了几道,直到连远的脖子上渗出了血。他的血蹭到了绳子上,雨水混杂着鲜血从他脖子上流下,浇湿了他们的衣服,这场暴雨的降临就好像是为了平息谁的怒火一般。
袁莹继续玩着她的游戏,如果这不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天气,袁莹的行为应该早就被发现了,但偏偏没被人看到。
“连远,我恨你。”
“就算你变成鬼我也要再杀你一次。”
袁莹在他耳边说完,她就加大力度结束了这场游戏。连远的腿蹬了几下就不动了,手也耷拉了下去,他死了。
袁莹直接将他的尸体和玻璃碎片一起推到了河里。
她看着渐渐归于平静的水面,没忍住笑出了声。
终于,她杀了他,为当初的自己报了仇。
这一刻,她甚至喜极而泣,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除了儿子,总归,她要给他一个交代。
*
连玦知道了真相之后,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口,血腥味儿弥漫在口中,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他明白这并不是一场完美的复仇,因为袁莹根本就没给自己留下后路。他看着袁莹的脸庞,在她这个年纪应该像唐琬一样,可她却很显老,脸上的皱纹很重,还充斥着疲态。
“你应该早点儿来找我。”连玦缓缓开口道,“在韩城的时候就应该来找我。”
“小玦,妈的精神本来就不太正常,有的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她轻声说着,但现在袁莹看起来十分正常。
“你...解开绳子吧。”连玦说。
袁莹听到连玦的话时,像受了刺激般,她摇着头,声音颤抖地说:“不,我不会放你走的!”
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甚至用哭腔乞求着,“小玦,陪妈妈过一次年吧,就一次!你不是也马上要过生日了。”
连玦看着袁莹错乱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路从韩城是怎么到京城的?又是怎么赚钱的?这当中,她吃了多少苦,连玦都不敢想。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想静一静。
袁莹将他绑了过来,竟然就是让他陪她过年,他不禁在心里苦笑起来。
“你不怕我报警吗?”连玦突然开口。
袁莹诧异地看向他,“儿子,你要报警吗?”
“我会报警的,你应该去自首,你出来后我们再一起过日子。”连玦轻声说着,似乎在安抚。
可袁莹笑了,她的笑声听起来十分疯癫,她指着他,流着泪,恍惚地说着:“你要送我进局子?可我杀了人,是要死的。”
她后又不再看向连玦,她就干盯着地面,身体轻微抽搐着,低声说:“我也想和你过日子。”
“我就是想和你过一个年,然后包饺子给你吃。”
连玦的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他是挺渴望母爱的,但这种...畸形的爱,他并不想要。
房雪、连远、袁莹,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打着爱的名义捆绑他,房雪的爱逼他忍受,连远的爱逼他服从,袁莹的爱逼他罪恶。他仿佛被锁在了一个四方盒里,每一个角都在向他施压,谁又能救他呢?
他不带着一丝情绪地说:“松开我,我陪你过年。”
袁莹此刻正蜷缩在地上,她呆呆望着他,说:“真的?”
连玦点了点头,“嗯。”
可袁莹却嘴角上扬起来,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像小丑一般,她说:“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