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兰托曾在某次晚课结束后问过蕾珂莎,为什么莱缪尔放着她这么一个厉害的间谍不用,一定要培养一个半路出家的新手?
蕾珂莎当卡特兰托是认真的不明白,于是真告诉她原因了:“我这种级别的间谍一般只进行对外任务,而对内任务——也就是那些贵族们内部的争斗,用临时培养的生面孔反而更安全些。”
卡特兰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过如果消闲小说里敢这么写,肯定有一大堆人看了后会觉得没逻辑不合理,而且多一个间谍就多一倍成本。”
蕾珂莎的涵养实在太好,即使在听到自己的工作被跟连它的受众都看不太起的消闲小说联系到了一起,也还是没有不耐烦。
“我们所存在的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逻辑,只有局外之人才希望每一场表演都能滴水不漏、精致无暇。”
“但世界是一叠千疮百孔的废弃稿件,它只会敲着你的脑袋跟你说:‘嘿!伙计,别再纠结这么干有没有档次了,能用简单的方法达成目的何必为了满足戏瘾而去绕一个大圈子呢?’”
那场谈话发生在蕾珂莎认识埃提尔纳尔之后,卡特兰托并不是真的觉得她自己是没用的,只是想旁敲侧击判断出埃提尔纳尔到底知道多少关于这个位面的信息,又告诉了蕾珂莎多少,而蕾珂莎又可以告诉她多少。
不久以后,当卡特兰托发现她来到这个位面并非偶然时,她依然会想起那句“世界是一叠千疮百孔的废弃稿件”。
*
距离丹妮拉误炸仓库的事件仅过去了几日,辉耀城的圣殿骑士团就开始对这片地区进行起了地毯式搜索,教会也对其它城市的圣殿骑士团发出了信号,提醒他们注意可疑的外来者。
此时丹妮拉应该已经跟大部分弱小且落单的法师一样躲到城市里的废城区了吧?卡特兰托这样想着,手里还是捏了一把汗。
这家伙又是女巫,又是假千金,她的养母索恩克罗夫特公爵对法师的偏见也跟大多数信创世神的人类贵族一般无二,三个debuff叠得明明白白。
更不要说她同为女巫的亲生母亲是故意把她跟布拉坎互换的,既是为了报复创世神正教的教众,也是为了报复那些骑在平民头上吸血的贵族。
更重要的是,那位女巫掌握了并不完整的预言之力,她看到了她女儿会被圣殿骑士团抓住的未来,于是想通过这个办法挣扎一下,想着如果孩子生在贵族家庭的话,是不是能得到更好的掩护?
那位连名字都没出现过的、拥有着并不完整却足以致命的预言之力的女巫把布拉坎丢在精灵社区的大门口,本是指望着一直遭受着各种不公正的精灵们把她杀死或至少放任她冻死饿死的。
但年仅十岁的留守儿童卡特兰托还是对这个人类婴儿心软了,而她的两个监护者在难得回家时也认可了这个新女儿,所以布拉坎才活了下来。
卡特兰托在地球阅读《白与金的布拉坎》时,最开始觉得是维迪尔一家对布拉坎的心软才给精灵们带来了灭顶之灾,但又实在不想跟那些无脑就罢了关键是嘴贱的东西一样动则“骂圣母”。
但后来细细一想,即使没有布拉坎,莱缪尔也能找到别的理由带头对精灵、半精灵进行清洗,只要莱缪尔不死,大屠杀的导火索就不会灭。
“清洗不稳定的异族,夺回布瑞特利亚国境线内创世神的子民们的生存空间”本就是他最最核心的主张。
对人类婴孩心软的半精灵一家不是导致布瑞特利亚的异族几乎被屠灭的罪魁祸首,莱缪尔这种想靠种族主义获得更稳定的拥护的人类贵族才是。
有没有布拉坎,不重要;但没有莱缪尔,对整个布瑞特利亚王国甚至塔勒维尔世界的异族都很重要。
布拉坎作为“女主角”,在一周目竟然完全不重要。
因为在想这些“一周目”而发生过的事所以上课走神了的卡特兰托,此时此刻毫无意外地挨了蕾珂莎一个暴栗,这才捂着脑袋收回越飞越远几乎快飞回地球了的脑子继续记笔记。
*
下课之后,卡特兰托奔出她的宿舍兼课室,跑到她最常出没的客房区前院,果不其然萨尔弗莱诺在那里。
萨尔弗莱诺的宿舍环境实在太恶劣了:呼吸全靠换气孔,采光全靠油灯和蜡烛。
尽管换气孔完全够用,在封闭空间呆那么久也很容易疯。
这样的宿舍只能用来工作、入睡、冥想、实验,而不能在醒着又闲着的时候使用,所以他现在没什么事的时候都是在庄园里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自顾自放空的。
“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卡特兰托急吼吼地对萨尔弗莱诺说。
萨尔弗莱诺挠了挠头:“什么?”
卡特兰托看起来十分认真:“魔法变异的产生几率是不是跟血脉有一定关系?”
萨尔弗莱诺以为她还对成为法师抱有幻想,于是也认真了起来:“一般情况下,法师血脉越浓厚,后代产生变异的几率也越高,但完全没有法师血缘的人类或精灵也能产生魔法变异。”
“我就是没有半点法师血缘但却还是变异出了魔力的类型,这还是我的后来的监护人兼老师埃提尔纳尔告诉我的。”
“魔法变异通常在儿童甚至幼儿时期产生,青少年时才发生变异都已经是非常非常地晚了。”
“但成为法师并不是什么好事,许多法师的人生都挺坎坷的,除非能生在埃特涅斯的贵族家庭。”
“在埃特涅斯帝国的贵族家庭,没能变异成法师的子弟被称为‘无用成员’,如果‘无用成员’的后代还是‘无用成员’,那么这一支就有逐渐下滑到平民甚至奴隶阶层的风险,不过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你再看看我,变异的时候还不到十岁,现在都二十多岁了也还是打不过圣殿骑士,说不定连你都比我强。这对生活在只信仰创世神的地区的人们来说就是个诅咒而已,不是什么赐福。”
本来只是突然奇怪那女巫对于丹妮拉未来一定也会是法师的判断到底来自血缘还是预言的卡特兰托,此时此刻听得一愣又一愣,听到最后才后知后觉这家伙是在对她倒苦水呢。
卡特兰托走近一步,拍了拍萨尔弗莱诺的肩膀试图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么,这样安慰吧?
卡特兰托并不觉得她现在的想法很奇怪,于是一伸手揽住萨尔弗莱诺的肩膀,一脸谜之自信:“圣殿骑士要是来了,我就把他们的喉咙统统割掉、或者用弓箭把他们射成马蜂窝;如果莱缪尔要对你卸磨杀驴把你交出去,我就什么后果都不管了,一定要让他死。”
说完就后悔了,然后试图不着痕迹地松手,一边松手一边想缝住自己总是乱说话的破嘴。
“……如果又越界了就当我没说……”
“不,这不算越界。”萨尔弗莱诺悄声说,“只是你没有必要因为我陷入更大的麻烦,这次是我多话了。”
这么说着,他转头对上了卡特兰托微微有些浑浊的黑色眼睛。不管怎样,他依然喜欢听她说大话,喜欢她下定决心的样子。
卡特兰托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像埃提尔纳尔那种看起来就很强的女巫又是怎么回事呢?传说中她是被远古的灵体附身了,但蕾珂莎跟她谈了一次话后,又告诉我那是无稽之谈。”
萨尔弗莱诺捏了捏他两眼之间的鼻梁,似乎开始头痛了:“这位尊敬的长辈很喜欢到处散布信息污染,谁知道真相是什么?说不定她已经活了好几千年,就是靠着不断附身年轻法师来续命的。”
“她似乎是个做大事的。”卡特兰托随口一说。
“那就祝她成功吧。”萨尔弗莱诺没精打采,也是随口一说。
一精一半精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话,卡特兰托却猛地“嘘”了一声:“有人偷听!”
她的反追踪课程还不至于完全学了个寂寞。
然后就在离自己最近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颗金灿灿的小脑袋瓜。
“布拉坎?”卡特兰托一头雾水,“你干嘛啊?”
布拉坎站起身来拍拍灰,理直气壮:“我又不知道你们知道我的秘密后会有什么打算,有没有认真对待我的警告,肯定要偷偷搞清楚你们的立场啊!”
卡特兰托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鼻子:“我的立场很简单,那就是整个精灵族群的安稳与存续,也就是避免你说的那个未来到来。至于你这一次想干些什么,只要不会让大家活不下去,那就都跟我无关。”
然后在心里悄悄补充了一句:有没有你不重要,没有莱缪尔很重要,你只要保住你的小命就行了。
布拉坎拍着胸脯保证:“只有最蠢的蠢货才做得出那样的事!而且我现在有脑子了,谁是真心对我好谁只是把我当挡箭牌我还是很清楚的。”
卡特兰托的脑子又飞远了。
在原稿《白与金的布拉坎》中,转述者罗枝枝还是想把布拉坎塑造得“有脑子”的,只不过这“脑子”记住的不是谁才是真心对她好,而是“怎么做才是识时务、识大体、懂事、不圣母”。
不过……按照原稿中姐妹俩的境况,就算布拉坎把脑子放对了位置,想要破局还是很难很难。
然而即使布拉坎如此信誓旦旦,卡特兰托心里也还是有些犯嘀咕,谁让原稿写了太多这家伙的心理活动呢?除非那些令人窒息的心理活动并不属于布拉坎。
或许那些令人窒息的心理活动,真的并不属于布拉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