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灿的心在猛跳,耳垂染上了不知名的红色,比血红深,比绛红略淡,像是美术生粗心碰倒了颜料,撒上去一点,惊慌失措下想要擦掉,可颜料已经稳稳地扒住画布,弄不掉了。
挺括面料擦着她的脸,林良温热的指尖有一个碰到了她的耳后,她咽了口口水,想要退后,但林良僵得厉害,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压在了那根手指上,她动不了丝毫。
林良的校服不知道是拿什么洗的,竟然有一股海盐的味道,乍闻之下清爽自然,钻进鼻子里后却又变成海水的清凉,而海面上还飘着一片小小的薄荷叶,丝丝绕绕地为她降温。
第一个上课铃响起,张灿回过神,脑袋空空地看着学校的大笨钟。
她最终还是迟到了,在转学的第三天。
她的脸白皙细腻,红一点点都格外明显,颈后那些小小的绒毛如同小孩子的一般,沾上了深深的粉色,可可爱爱。
林良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松开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脑袋,“别哭了,现在去。”
他掏出一包纸巾丢给她,“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真想做什么,谁会拦你。”
他嗓音低低的,像陷入低潮的海,兀自走在前面,似乎并不是在同她说话。
后面没声音了,林良皱着眉回头看去,张灿正拿着纸巾醒鼻子,眼睛红得可怕,见到他扭头的动作,她也停了下来,像只被惊吓到的兔子一样,警惕地盯着他。
林良翻了个白眼,这辈子最讨厌软弱的人哭,看见就烦,但这个家伙……
他抬头看了眼大太阳,日光稀薄,好像也没那么热,他忽略自己脸颊的烫,没好气地说:“你走不走?”
张灿跟上。
到了校门口,他俩果然被值日生抓到了,林良无需介绍,迟到组常驻人员,张灿小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和班号,值日生竖着耳朵也没听清。
林良又不耐烦了,“张灿,三年二班,赶紧让我们进去。”
他同桌着急上课。
他能不让她上课,但别人不行,就这么霸道!
林良恶劣的性格名声在外,各种流言蜚语集于一身,有说他动不动就打架的,也有说他女朋友三天一换的,真假难辨,
值日生和他不熟,有些怕他,立马放了行。
林良走后,几个值日生互相看了一眼,得出结论:“这个张灿,可能是他的新女友,真的又换了!”
路上碰见几个老师,林良满不在乎,目光轻漫,他的左脚还有点疼,走路时深一脚浅一脚,那些老师也习以为常。
爱打架的学生屡教不改、频繁挂彩,说他他不听,管也管不住,最后标准就降低为不在学校里闹事就行。
长长的走廊日光充盈,得远似乎从不吝啬在采光上下功夫,落地窗个个大而通透,不管哪个教室都能享受到充足的阳光。
张灿始终垂着头,暖暖的光芒洒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冷。
以为换个学校就能安稳度日,现在看来,全是她自己的妄想。
她活该被欺负吧。
七点三十分,他们到达了班门口。
班主任李复早就等着了,他沉着脸,目光从林良和张灿的脸上刮过,直接了忽略屡教屡犯的林良。
“张灿,你怎么回事?我听张老师说,你昨天刚被罚过站?”
张灿羞愧地咬住了嘴唇,双手攥紧了书包背带,头沉沉地低了下去。
昨天的事儿班主任仔细问过,他猜到里面多少有林良的原因在,于是让林良先进去,单独问话张灿。
并不是因为他可怜张灿,而是他觉得张灿比这些富二代都危险。
这些富二代,虽然无法无天,学习不行,但最起码在学校还是本本分分的,最多就是不好好听讲,却从不会在学校里惹事,哪怕是刺头林良也是如此,值日生在校内从没发现过林良打架斗殴。
这些学生之间有一种潜在的默契,就是彼此的命都很值钱,父母也大多互相认识,真闹出点什么来,未来将寸步难行。
而这个张灿,档案上清晰地记录着她有过的暴力行径。
这些学生一个个金贵的很,他不想真出了事再后悔,为什么没有好好管教她,毁了别人也毁了她。
“张灿,你跟我说实话,今天为什么迟到。”他看着胆怯的张灿,放低了声音,“张灿,只要你说,老师就信,别怕。”
张灿小小的个子站在班主任面前,班主任高大的身躯洒下一片威严的影子,压得她喘不上气,她只能沉默。
她不能把林良刚才做的事情抖出来,否则,这一年她都不会好过。
这是在夹缝中求生的小老鼠的本能,经过漫长的进化,小老鼠已经不懂得反抗了。
大片的无声空白淹在空气中,班主任看了眼表,他要去一班带早自习了,不能再拖,“中午一点,不管你父母在干什么,叫一个过来。”
张灿慢慢地走进去,每一步都沉重难忍。
她有些绝望地坐下,同学每投过来一次目光,她就更觉得自己完了。
她这辈子都不能安心学习,如父母所说,考上好大学吧……
原木课桌上坠了几颗泪珠,倒映出张灿惨白的脸。
林良不得不承认,他的同桌,哭起来很惹人疼。
他在她的身上投射出另一张脸,从她转学来的第一天开始。
苍白、暗淡,经常青肿交加的,再浓的化妆品也遮不住。
那个人也总像张灿这样默然流泪,咬牙承受一切。
那是他的妈妈。
他恨她们总是这样。
冷白的手摸进课桌里,他记得这里有他昨天没喝的一盒牛奶。
指尖冰凉,他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于是干脆不言不语。
*
课间休息时,林良潦草地发了一条微信,烦躁地关上了手机。
他趴在桌子上,侧脸看着张灿。
张灿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杂牌机,卡得要命,她打上的字一蹦一蹦,好不容易编出一行来,团着脸又删掉了,只剩下两个字,妈妈。
林良哼了一声,浅浅地掀起眼皮子,带着几分不屑道:“张灿,马上就午休了,你再磨蹭也跑不掉,李老头会亲自给你爸妈打电话。”
李老头是班主任的外号,因总是板着脸而得名。
张灿没有抬头,而是重新编辑了一条微信,圆润的指头放在发送键上,却没按下。
林良伸出手,掐着她的手指,轻轻点了下去。
冷色的白和粉调的白叠在一起,张灿的指尖像是被点了细弱的火苗,在那个地方隐秘燃着。
“没那么复杂,叫家长而已。”林良说着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满。
他都主动跟她说话了,她怎么还垂眉耷眼的?
跟被人踢了一脚的委屈小猫似的,可爱巴巴的,烦死了。
他被自己的联想惊了下,瞬间来了兴趣,踢了她的板鞋一下。
经过早晨那个乌龙,他已经知道张灿的体重和男生不能比,那是个脆弱的小洋娃娃,拽一下皮肤就要红的。
他这一脚不可谓不温柔了。
张灿垂着眼睛,把身子扭向他。
是她的错觉吗?
这个林良同学被叫家长,怎么还挺高兴?
林良挺直了背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去给我灌瓶冰水过来。”
隔壁就是开水间,有热水也有冷水,走几步的事儿,他自己也能干,但他就是想招惹张灿。
一声不吭的小德行,想安生?偏不让你安生。
张灿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塑料水杯,乖乖去灌水了。
水拿回来,林良还是不满意。
他心里有股乱窜的邪火,烧得他坐都坐不住,就想给张灿找点麻烦。
他不喜欢她不搭理他。
明明俩人是同桌来的,凭什么不理他?
“给我敷上!”他语气短平快,显然已经烦了。
张灿忍气吞声,蹲下,把自己的水杯贴上他的脚背。
……还是不爽。
林良百思不得其解,恰好王霸飘了个眼神过来,惊讶道:“哟,林哥,这么快就找了个小跟班啊!”
林良身体后仰,低头看了眼张灿,“怎么,羡慕?”
其他同学闻言,也转过头来,他们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个小跟班。
王霸捂着嘴,“你们倒是看看桌子下面啊!”
他们这才看到张灿。
她蹲着时更显娇小,头低低垂下,仿佛并不关心别人的眼光,卑躬屈膝的样子,像个听话的女仆。
“林哥,你这么欺负好学生,当心李老头找你麻烦!”前桌徐天‘好心’发言,“再者说了,张灿是咱们的希望,月考前就靠着复印张灿的笔记复习了,是吧是吧张灿?”
一道道目光如同残酷的凌迟,张灿抿紧了唇,迟缓地点了下头。
林良轻嗤一声,“靠她?你们忘了我昨天怎么被罚的站?”
王霸笑得捶桌,“哈哈哈是啊,五道题全错啊,她还不如我呢!”
意识到张灿滚动水杯的动作忽然顿住了,林良心里古怪地一酸,迅速改口:“那是她故意整我的,你才比不上她。”
看别人这么嘲讽她,捉弄也变得索然无味了,他缩回脚,拽起了她,“起来,上课了。”
张灿慢吞吞坐回座位,她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像做惯了这些事,习惯了这种生活。
林良刚安分的心又不舒服了,他还想找事,但上课铃响了,只能作罢。
他盯了张灿一节课,他就想不通了,这人真没脾气?
他脑子里的昏招儿都快用光了,都不知道该再怎么欺负她了,怎么她就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午饭时间,林良被一群人拥簇着出去吃饭,张灿毫无胃口,趴在课桌上睡觉,默默定了个一点的闹铃。
十几分钟后,她被人强行摇醒。
她揉着眼睛,看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吃饭。”林良放下一盒炒饭,自己也拿了一盒,坐在座位上,眼神紧锁着她。
张灿张了张唇,“……给我的?”
林良灰色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顺手打开一听冰可乐,“不然呢,小跟班?他们都说你是我的小跟班了,林哥我能不管你?”
他修长的手指推了下可乐,“该喝喝,该吃吃,一会班主任说什么都别放心上。”
张灿是真的有点搞不懂林良的心态。
他恶劣是真的恶劣,但每次都不真正伤她,上午迟到算是唯一的一次,刚才在同学面前还替她挽尊。
张灿掰着一次性筷子,小脸憋得通红,也没掰开。
林良轻笑一声,明显带有罗国血统的混血脸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娇气包,笨死了。”
林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打过架,也没搞过对象(小狗委屈摇尾巴
班主任李老师看着凶,其实是个非常好的老师哦!数学老师也是,特别凶,但是遇到了真爱后,变成了小鸟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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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天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