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呼啸奔来,幽黑隧道内鼓出一阵强风,张灿散开的头发吹在了脸上,她急于整理自己狼狈的发丝,一时忘记了刚才的疑问。
林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唇。
洋娃娃的嘴大多是粉嫩且饱满的,张灿也长了这样一张唇,只是……
他没见她笑过,一次也没有。
她的呆板也像橱窗中等待的洋娃娃,麻木而不知所措。
地铁上,张灿扒着窗户看向繁华中心的写字楼,指着一栋问他:“林良……你说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还不下班?”
写字楼上的林氏金融四字闪耀华美,悬在尖尖的楼顶上,比星空更加绚丽,却透着一种冷漠都市催生的不近人情。
林良浅浅地垂下眼眸,嘲讽地勾起青紫的嘴角,“资本家不做人呗,还能因为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口,这里,被她亲手涂过药,药效早就过了,但他还记得天台上她身上的阳光味道。
他看向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灿依然地盯着那栋楼,妄图看清里面忙碌的模糊身影,玻璃上映着她的脸,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
——她和那栋楼之间的鸿沟天堑。
以她的成绩,进去当个前台都费劲。
“我在想,我以后会不会也这样,为了家庭和小孩加班到这个点。”
“你怕是没机会。”林良收回扎在地上的视线。
“为什么?”
林良抿着薄唇浅笑,对她招了招手,“过来,我告诉你。”
张灿坐在他身边,随着他的靠近,瞳孔也在一圈圈放大。
贯穿车厢的风无限放大了他身上的海盐气息,温柔又强势地进攻着的呼吸。
林良的鼻尖停在距离她唇的五厘米的地方,慢慢抬起眼睛,目光从她的唇上,一寸寸扫到了她的眉眼,单手随意地撑在下巴上,张灿被他这样玩世不恭的眼神烫到,慌张地低下了头。
林良拨了下她的碎发,神情俨然已和刚才不同,“张灿,你以后不差钱,不用像他们那么拼,就是这样。”
就凭今天张灿把他拉到天台上擦药这一件事,他一辈子都不会让她过苦日子。
洋娃娃不会永远是任人摆布的洋娃娃,她以后会变成公主,他要她成为屹立在塔尖上的公主。
张灿玩着手指,在听到他说‘你不用像他们那么拼’之后,勾缠的手指终于松开。
现在这个年代,寒门再难出贵子,何况她成绩还这么烂。
林良不会懂普通家庭在钱上的窘迫难堪。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不过是因为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好学生。
等到月考成绩出来,他对自己的幻想就会完全破灭,她的那层遮羞布会被彻底揭下,阴暗角落里生长的小老鼠将无处遁形。
脑门被温热的指尖戳了下,留下一小块红印,张灿捂着额头皱眉,林良低低的笑声传来,她抬起脸,正对上他如万里无云下的海洋般闪动的双眼。
张灿目不转睛地想,林良,是真的很好看。
到了家楼下,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瓮声瓮气地求他,“你别生我气了。”
林良捏住笔挺的鼻子,他觉得自己要流鼻血了,强忍着把人抓住好好揉一顿的冲动,嘴硬道:“谁让你惹我生气的。”
张灿忙不迭点头,“我一定不惹你生气。那……明天见。”
“明天见。”林良目送她上楼。
听着她登登登的踏地声,他突然觉得冷。
*
得远在周六一般会补课,二班上午是四节主课,剩下的半天则是体育课。
张灿初来乍到,最开始看到周六的体育课时没太注意,毕竟高三了,体育课大多要让给主课,于是明明最强壮闲适的体育老师,隔三差五就会生病或者有事。
但得远不一样,这家学校不走寻常路,它说周六上两节体育课,那就真给你结结实实上两节,一点不含糊。
体育老师带他们做完热身运动后,拿着文件夹开始点人,“男生排成三排,今天跑五公里。”
张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五公里,真狠啊。
上家学校男生也就一千五。
林良路过时摸了把她的头发,边跑边说:“小笨蛋,一会我追你,跑快点。”
阳光太烈,晒得嫣红色攀上了她的脖子,张灿垂下了头。
体育老师看到陌生的名字,迟疑了一下,“张灿是哪位?”
张灿急忙站出来,“老师,我是张灿。”
“新来的?怎么没穿运动服?”
张灿的脸更烫了,“我没准备……”
看到张灿的校服和板鞋,体育老师的笑容很玩味,“女生今天跑三公里,你要是坚持不住,可以放弃,不要硬扛啊。”
他合上夹子,慢悠悠道:“每年都有转学生上我的体育课跑到吐的,这就是个小训练,不赢房子不赢地,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知道了吗?”
“嗯……”张灿点头。
“那开始吧。”
张灿站在跑道上,侧头一看,林良遥遥领先,长手长脚的优势尽显,落下后头人一大截,他神情轻松,甚至还对她招了招手。
张灿犹豫地回了一下。
其实她一直很疑惑。
体育课上,这么帅气的男生大放光彩,理应会得到不少女生的关注。
但二班的女生没一个为林良喝彩,不光是二班,其他班级也没几个。
哨声响起,张灿回神,迈开了自己的小短腿。
体育老师和另外一个老师唠着闲磕,手里攥着计时器,在林良跑完第一圈的时候,看了下时间。
根据他的经验,下一名最少会被落下三秒钟左右,所以他也就没太关注后头的人。
“这个林良啊,就是家里太有钱了,不然我非把他给弄到校队来……”
一抹蓝色的小身影嗖的一下掠过,体育老师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嘴里的戒烟棒棒糖都快掉了。
“我……去……”
四百米四十七秒,这还是人吗?
比林良还快,哈???
这个转校生……
叫啥来着?
他翻了翻名单,张灿,她叫张灿。
他亢奋地盯着张灿,这个女生,他一定要把她招到校跑队!
林良并没有使出全力,悠悠闲闲地跑着,前面呼啦啦一堆女生,他没看到张灿的身影。
“去哪儿了……”他小声嘀咕,难不成被三公里吓怕了,去哪里休息了?
哒哒哒的劣质鞋底撞在橡胶跑道上的声音越靠越近,林良只当是半路跑出来的哪个班的学生,并没在意。
学校里除了专门训练跑步的体育特长生,还没什么人能跑得……过……
一缕棕发拍在他的胳膊上,林良太阳穴一跳,就见张灿绷着小脸追上他,对他淡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毫不留情地超过了他。
林良呆滞地看了眼她的破板鞋,就这?
穿这破鞋还能追上他?
男生可是先比女生跑的!
她穿着校服,小小的丸子头一甩一甩,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起,像一只自由的蓝鸟,飞翔在属于她的天空。
林良深灰色的眸子闪过一抹幽光,他第一次用尽全力,一步步追上了张灿,却在和她并肩后再次卸了些力气。
“张灿!”因为跑动,林良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这家伙是要去参加亚运会吗!”
女生这个速度,完全可以去亚运会转一圈了!
张灿的双眼紧盯着白色的跑道线,这一道道清晰而延绵不绝的线,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她没有说话,只奋力地奔跑着。
三公里结束,张灿的成绩是十分多一点,足以成为国家一级运动员。
更气人的是,她脸不红心不跳,停下来时面色如常,听到体育老师喊她,她还怔了一下。
“张灿!你有没有兴趣练中短跑!!!”猛男教师激动地喊道。
张灿呆呆的样子实在可爱,体育老师难以想象,这样的身高和肌肉量,居然能跑出这样的成绩,这要是再练练体能和技巧,下届全国学生杯他们得远也能冲一波了!
张灿眸子里飞快闪过了什么,对着老师轻轻摇头。
“为什么?”他不理解,“张灿,好饭不怕晚,你绝对可以在全国拿到成绩的!”
张灿还是摇头,她异常沉默,没有解释一句。
嗓子干得要命,张灿茫然地看了一圈,别人都带了水,只有她没带,她低声对老师说了句:“老师,我去买瓶水。”
说罢就向超市的方向走去。
体育老师气得直跺脚,痛心疾首,“啊啊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苗苗,我我我我……”
张灿加快了脚步。她一向不喜欢踩小草,现在也顾不上了。
“娇气包!”
张灿顿足,转过身,林良也刚结束自己的五公里,他穿着一身全白的薄款运动服,手臂和小腿修长,肌肉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少见的强壮。
张灿不禁想到那天在天台上看到的胸肌和腹肌,耳根又开始发烫。
她舔了舔嘴唇,唇瓣已经干得快裂开了。
林良把发带拨到头发里,递给她一瓶水,“先喝我这瓶,少喝点。”
张灿像只小狗狗一样听话,扭开了瓶盖,浅浅地喝了几口,还给他。
她用手心在脸庞扇着风,没注意到林良的神情有些奇怪。
手里的矿泉水只剩下一小半了。
因为,这瓶他是喝过的。
他盯着她的嘴唇,就是他三天内第四次盯着她的嘴看了,他自己的脸也在无意识地低俯。
他也好渴,想抢她的水喝。
“林良?”林良的混血脸压迫感太强了,张灿后背一凉,稍微退了半步。
二班的人陆陆续续结束长跑,开始走了过来。
张灿扭头就要去超市买一瓶新的,林良伸手拉住了她。
他的掌心还带着汗水,潮湿滚烫,在接触到张灿指尖的一霎那,他就后悔了。
他竟然想把那双手全部包在掌心……
他以后再也不给她水喝了!弄得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怎么了?”张灿的眼睛清澈见底,丝毫不知道林良又在为什么别扭。
林良的心猛然一紧,看向了她的脚。
很小很小,小得好像一只手就能包住全部……
“张灿……你怎么跑得那么快?”
张灿还当是什么事儿,语气稀松平常,就像说‘我喜欢吃鸡蛋’一样说:“我喜欢运动。”
其实也不完全是天赋。
她被欺负惯了,闻到点异样,就会条件反射般逃跑。
这是小老鼠保护自己的本能,时间久了,便成了技能。
喝了人家喝过的水,那就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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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六天体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