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帝国核心的王星,它的夜晚与宁县截然不同。
与恒星恰到好处的距离、足够适宜人类生存的大气构成、富饶的海洋、充足的淡水——如果不是天上有着三个月亮,黎里大概会以为这颗星球是“地球”。
按照这个世界的教科书,地球当然早就在几百年前毁灭啦。毕竟初代皇帝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建立的帝国,开启的星际殖民时代——就像在地球上人类统治万物一样,当人类拥有了足够的能力,他们一样在试图征服宇宙,要万物顺从。
不过王星的这个环境,倒是也的确挺适合联邦人。
黎里在等待入夜的时候,瞧着窗外宁静的星空漫无边际地想,毕竟比起人类,这些和自然交融更深的外星生物适应能力要差多了。
不过大概所有的联邦人都会宁可待在会使他们短命的宁县,也不愿意来王星吧。
毕竟作为帝国的中心,王星不出意外的,对联邦人的敌意最深、也最轻蔑。
黎里在宁县时对这点还没什么感觉,毕竟宁县是个混杂的地方。她不知和多少联邦人做过生意,也不知道见多少联邦人。在宁县,联邦人和帝国人没什么区别,最多就是双方非常容易起冲突罢了。但在帝国——要见到联邦人可不容易。
联邦人是敌人,有权利在家里豢养联邦人作为奴隶的,大多都是贵族。
不过皇宫里没有。
皇帝本身对于联邦人就没有兴趣,加上皇后就是被联邦人勾引到出轨,他的发小吴秦还为了个联邦女人不惜和他的另一个发小翻脸——在皇帝的心里,联邦人等于祸水,还是不要淌比较好。
不过联邦人倒的确长的都很好。黎里见过的联邦人就少有拟态后不漂亮的——应该说越厉害的联邦种族,他们的人形拟态往往越漂亮。
“就像动物一样。”王奕当初这么慢条斯理地说,“不管是捕食者还是被捕食者,为了求存,他们总要进化出些最容易逃命的本事来——弱者需要博得同情,强者需要弱化敌人的心防。有副漂亮的皮囊,在正常的情况下,总是有些便利的。”
“但联邦大概没想到人类是这么复杂的生物。”黎里当时还开玩笑接了一句,“人对美好的东西,比起保护的心态,还是掠夺的心态比较多。”
“更何况人类比起所谓的‘美’,还是更在乎切实的利益。踏碎的美也是美,这世道啊——”
这话刚说完,黎里就明白说错了。王奕是帝国人,但他显然也是“美丽”的受害者。黎里本意虽然是想要感慨联邦人的悲惨遭遇,但这些遭遇,显然也是王奕遇见过的。
她看着王奕慢慢垂下的睫毛,愣了一瞬,就规规矩矩地道歉了。
“对不起。”她这么说。
王奕倒也没有生气,他只是笑了笑,说道:“所以说,人类才是最动物化的生物,生存永远是他们的第一本能。到了这种境地,竟然还在追求着精神完美的联邦人——他们哪里像帝国口中宣传的愚蒙的动物?”
“我看他们倒比人类更像是‘诸神’的后裔,人类才像是外来的。”
诸神的后裔,这也是星际时代后人类的神话了。
黎里初次听到的时候没在意,毕竟这个神话和她传来之前听过的北欧神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唯一的不同便是,里头有着一段,人类的皇帝在资源枯竭(诸神黄昏)的时候,从神明手中接过新的星火的段落。所以帝国人也喜欢自称神明的后裔——这让他们可以更加正大光明的看不上奇形怪状的外星生物们。
但这段黎里一直理解为是初代探险队吃够了宇宙射线,产生变异有了特殊基因,而特殊基因在当时混乱的环境下比起变异,更容易被人们当做希望的神迹——毕竟特殊基因带来的能力还被称作“圣礼”——民间一代代传下来,传到几百年后的今天,就成了这么一小段的新神话。
这些内容小说原本当然是不会写的。要是小说写了,黎里也不会一直云里雾里的活那么多年没发现自己到底活在哪儿。
她穷极无聊地翻阅着终端上由吴琰传来的众多书籍,一会儿这本看两页,一会儿那本看两页,好不容易,方才熬到了深夜——整座皇宫都安静了下来。
到时候了。
熟练工黎里换上了套方便行动的衣物,还不忘给自己带上一些基本用具。
她不喜欢人多,所以到了夜晚,除了守夜的侍女外,她的这座“空中花园”别无他人。这让黎里的离开变得十分容易。
她跳上了草地,随机便按着白天记着的路线往赵真的宫殿跑去。
路上当然会遇见巡逻的卫兵——可卫兵为什么要查向他们示意微笑的皇女呢?
“我在夜跑,大家巡夜辛苦了。”
卫兵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女这么晚了还在夜跑——但她只要没有做出违规的事,谁管她在自己家做什么呢?
黎里非常顺利的一路跑至了赵真的宫殿边。
赵真宫殿在夜晚寂静极了。
入口处白日的亲卫依然在把守着。他目光炯炯,显然是皇太子交代过要额外注意。
就是不知道,皇太子想要防住的是吴琰还是她了。
应该是吴琰吧。黎里心想,毕竟晚上来探门还会走门,大概只有吴琰。
黎里掂量了一下,就从后头爬了上去。
她带着攀爬手套,鞋子也特意挑了双防滑的靴子,走这种老式的建筑,倒也容易。
想想当年物资匮乏,边军又戒严,她和王奕差点饿死——还是多亏了攀爬手套这种“高科技”,让她和王奕两人成功通过爬墙的方式,钻进了边军仓库的排气口——
艹,宫殿不可能有她现在还能进得去的排气口啊。
黎里爬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她要爬墙进去,只能走窗户了啊。
可是这会儿哪扇窗户会没人呢?她不清楚宫殿内部的构造,万一不小心直接跳在了有侍女值守的走廊上该怎么办啊?
黎里琢磨了一瞬,决定还是就近进去。如果遇到了内部防卫人员——那就当回匪徒吧。
反正皇太子又不可能拿她真的怎么样。
黎里下了决定就就近探出手去,从腰侧的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信号干扰器,贴上玻璃面——不一会儿,玻璃就因为内部信息的错误,而自动弹开。
黎里收回自己的看家宝贝,伸腿跳了进去。
落地的时候没有听见任何尖叫,她正要为自己的选择感到运气不错,就从窗帘的边角瞥见了正直直盯着她的人影。
黎里顿了一瞬,双手背到身后慢慢脱了手套,正要摸出几枚戒指当指虎用——
就听那人影用着又轻又软的声音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黎里:“……?”
她缓缓抬起眼去看,便从柔软踏在绒毛地毯上的洁白脚背瞧见了一套天蓝色的绸缎裙,再顺着那宛如一汪池水的裙子向上,她看见了一只正在握着水果刀的手,再往上则是漂亮的、在月色下泛着银光的、如同海藻一般的长发。
再往上,则是一张楚楚动人、苍白又可怜的、沾满了血液的脸。
黎里:“!”
像是童话故事里人鱼公主一般漂亮的女孩蠕动唇齿,将水果刀慢慢抬了起来。
她将刀放在了自己的手腕处,轻描淡写地和黎里说:“你稍等一会儿,等我把自己清理干净了,就随你动手。”
随着她的话语,她像是一尊木然的木偶,另一只略微施力就要用刀锋刺进自己的手腕!
黎里再顾不得其他,一把上前抓开了她的手,瞪大眼睛道:“你疯啦——!”
女孩没有回答她。
她的瞳孔就像大海一样,微微茫然的、看不到任何的尽头。
而抓着她的黎里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因为她看清了她一开始以为是女孩头发折射月光散出的银色。
她的手臂上,肩膀、脖颈上,都或多或少的生出了零散的银色鳞片。她脸上血污也不是别的,正是她剜掉了脖颈处的鳞片后流出的血。
那些血浸透了天蓝色的衣服,让它看起来像是深蓝,又顺着手臂一点点的滚到水果刀的刀刃上,一滴溅落在绒毛地毯上,像开一朵小小的花。
黎里从没有见过这样美又这样恐怖的场景,好半晌,她只是越发抓紧了女孩子的手,低声道:“你疯啦。”
女孩,或者说赵真。
她没有回答,但月光打在水果刀上的反射让她瞧见了自己如今的样子。
原本还算平静的赵真突然间便崩溃了,还得亏是黎里眼疾手快方才捂住了她的嘴巴没让她尖叫出声。可之前她与赵真说话的声音却已经惊动了外面的守夜人。
黎里听见脚步声,想也不想就把赵真抱进怀里躲进了窗帘后。
赵真要比她矮一个头,黎里捂住对方的嘴巴,刚好可以把她整个人藏进怀里,躲进这窗帘后不着痕迹。
守夜人进来看了看没瞧见地上的那朵血花。
不过她还是很谨慎地用终端联系了赵真房间里守着的人,问:“殿下还睡着吗?”
听到这句话,黎里的心都要跳到嗓子口了。
然而赵真房里的守夜人却回答:“殿下睡着,怎么了?”
窗帘后的黎里闻言:“……?”
她忍不住去看自己怀里的女孩。这打扮,这样子,应该是赵真没错啊?
怎么她屋子里的人说她在呢?
赵真屋里的侍女玩忽职守吗?
那巡夜的人闻言便不再纠缠,她说:“大概是我太累了,还以为听见了殿下的声音。”
屋里的侍女温声说:“你太累了吧。不行就去休息吧,我守着殿下了,你放心。”
巡夜人叹气说:“殿下状态不好,我也睡不着。我去看看别的地方,你多照顾殿下。”
说完,巡夜人便离开了房间。
等这间会客室再次回归平静。黎里放在略松了松手,也才察觉到自己满手都是赵真的眼泪。
她哭出来的泪水在月光下就像珍珠一样漂亮,细小的呜咽也像曲子一样好听。
黎里差点就想松开手听她哭了。
她在心中唾弃了自己这种思想,转而和赵真商量:“我松手了,你不要叫啊?”
赵真没有回答她,但在黎里试探着松开手的时候,她没有叫。
黎里见她情绪暂时稳定,又说:“那我,把刀拿走啦?”
赵真手指动了一下,黎里见她好像要反抗的样子,眼疾手快地先把刀抢走了。
赵真没了刀,深蓝色的眼睛里又积蓄了泪水,她定定看了黎里一会儿,想也不想,竟然要用手指去抠自己身上的鳞片——!
黎里是彻底傻了。
她只要去镇压黎里的手,低声喝止道:“你真疯了,鳞片是你身体的一部分皮肤,你撕裂他们相当于在削皮你知不知道啊!”
“再削下去,你会死的!”
赵真蠕动着嘴唇,黎里听了好半天,才听出——“不是的,我本来不是这样的。”
“哥哥说,我是生病了。生病就要治对不对?只要把这些都弄掉,我就能病好了……”
黎里闻言:“……”
她深吸一口气,颇为无语道:“看医生了吗?医生说是病了吗?”
赵真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黎里拉着她的手端详了一下,说:“赵锡又没有医师执照,他说的算个屁。”
不是赵锡和赵真说挖鳞片的,他派人守着她,就是防止她自残。是别人在诱导她。这个锅还是替赵锡摘一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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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