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和天使也会双向暗恋吗 第1章 第一章

海厄罗站在刑台上。

过不了多久，审判天使会用巨刃斩断他的脖颈，这一千三百六十一年零七天的一生，将就此终结。

阳光铺满他的发丝，浅得近乎透明的金色在风中摇曳。天使们唱起忏悔之歌，音符在圣庭刑场的大理石墙间回荡。

海厄罗对歌词无动于衷，他冰蓝色的眸子盛满了暖阳，在密而长的睫毛下闪闪发光。

三十秒……

二十秒……

天使们写满肃穆的面庞，齐齐朝向他。

冥冥之中，一个杂音为和谐的乐章打下了顿点。海厄罗恍惚地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被雷劈开的冰糖。

巨响划破天际，慌乱失措的天使们，正用弓箭与长矛对准不和谐的焦点。一位黑发青年在浓烟中现身，他不慌不忙地捋了捋及腰的黑色长发，像个绅士邀请舞伴般朝海厄罗伸出手。

“好久不见，老朋友。”黑发青年嘴角噙着笑意，刑台建在高处，他的长发正放肆地随风而舞。

“卡佩？”

海厄罗松了眉头，唇瓣微张，他对出现在圣庭的不速之客感到有些诧异。

“是那家伙！”全场哗然，天使们已经从方阵变换成了一个包围圈。很显然，卡佩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也有其他意味。而对海厄罗来说，前方仿佛显出了一座路牌，其上雕刻的字迹是——

死亡与未知的混沌前程。

海厄罗平静地站在岔路口上。他不惧怕死亡，一千三百六十一年零七天，能积攒下很多东西。付之一炬而已，不得不说他本就有些腻味了。

狱中的十年，对拥有无尽寿命的天使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海厄罗感到自己疲惫得宛如游累的鱼，尽管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把下巴搭在嘎吱作响的木桌上，听同伴隔着金属栏讲述辩护的进展。

“不要再继续了。”他告知友人。

“不要再继续了，就这样结束吧，我现在最期待的，就是一个可以睡上好觉的安息日。”

埋葬那些日复一日的繁琐与无趣。他这样想着。自从晋升为圣庭的福利执行官，海厄罗闯过不少祸。修改了数十段看不顺眼的姻缘，亲手折断了八名虐杀的犯的脖子。

如果我们的诞生就是为了投身秩序的怀抱，那为何上天要给予灵魂选择的权利？海厄罗在问自己，他的神情摆出一贯的冷淡底色，实际上只是发呆了三秒。想不出答案。

可是……

长靴白金色的高跟往偏爱的那侧点了点。手掌交握，卡佩就这样破开枷锁，将海厄罗从刑台上牵了下来。

“海厄罗，死到临头，你竟然还通敌！”

“不能放走他！”蒙眼的天使侍卫们横冲上前，卡佩的拇指摩挲戒指上那颗黑曜石，利刃被雷电降下的光幕纷纷挡下。

手持兵刃的白色大理石神像从四方逼近，又在转瞬间被劈作碎块，降下一场乱石雨。

“我可要郑重说明，这是抢劫，才不是什么营救。”卡佩理顺自己的头发，戴上头盔，“拜托了诸位，像你们这几百年来一直做的那样，把恶魔再想象得狰狞点。”

“海厄罗。”站在台阶上的长老，雪白的长眉下透出针尖般的视线，越过卡佩，刺进金发天使的眉心，“你的命运已成定论，终究无法逃脱圣庭的审判。别忘了，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海厄罗正跨上那辆火红色的摩托，他从卡佩手中接过墨色的护目镜，稳稳地架在鼻梁前。

“那你们要尽快把我从魔鬼手中救出来。”

圣庭审判厅五百年以来的第一起死刑，囚犯与恶魔通缉犯同行。

圣庭的谐乐之上，奏响了卡佩的狂笑声。

他们在雷电声中扬长而去，一场声势浩大的挟持。

圣庭的边界，天崖。

自从上车后，海厄罗一直保持着沉默，这让卡佩觉得自己载了座冰山。摩托在蜿蜒的山道间穿行，背景音里只有单调的轰鸣。卡佩将时速开至最高也觉得不痛快，最终还是清了清喉咙，顶着风开口道：“不打算道声谢谢么？”

“无事献殷勤。”海厄罗的声音也的确没有温度，就这样颗粒分明地砸进卡佩耳朵里。他还是卡佩记忆中那个海厄罗。

“怎么会？我是对你心怀愧疚。”卡佩笑了笑，话末，摩托右拐，长头发随着风干净利落地扫在了海厄罗的脸上，尽管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浓郁的玫瑰香几乎是以千军万马的势头入侵海厄罗的嗅觉，日子一向过得清汤白水的天使被呛得咳了好几声，苍白的面色透出红润来。

“不必了。”

“大慈大悲啊亲爱的，不愧是天使，不愧是善的化身。”卡佩揶揄了一句，末了还吹声口哨。蜿蜒的山路，六百迈，即便海厄罗的眉头拧出一百道褶，也动不了手脚。他们现在是同一条绳的蚂蚱，会一同坠崖。

更何况，海厄罗的所有翅膀已经在狱中被折断了。

见他没说话，卡佩微微低头，补上了后面那句心里话，“纯粹的善，比恶意更加杀人不眨眼不是吗。”

海厄罗没有附和他，他望着远方的血红色的太阳，临近黄昏，他不知道卡佩会带自己去哪，也许只有到达终点，这家伙的目的才会揭晓。

圣庭的通缉名单上，想必已经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危险等级S，紧挨着“塔希尔·卡佩”。尽管落下不少祸端，首席福利执行官也并非是普通的天使能够胜任的职位。

圣庭的天使依照所修炼魔力的等级，分为两翼、四翼、六翼、八翼、十翼。如果说两翼天使能轻松与人类精英交战并取胜，四翼天使可以对抗一整支军队，六翼天使的能力便是在数分钟内毁灭一座都市，八翼天使足以对抗一整个国家。至于十翼天使，相传只在创世神陨灭之初留下过痕迹，此后便了无音讯。

海厄罗在三百年前幻化出了第三对翅膀。这是圣庭中大部分的天使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不仅需要长时间的努力磨练，也与天赋息息相关。

凭借他的天资与毅力，多年后定能化出第四对天翼，成为长老院的座上宾。然而，已经回不去了。

卡佩的雷电敲开了笼子，他跌进了望不见底的狭缝中，比起殒命于审判天使的刀下，说不上哪个处境更好。

眼前这位嚣张跋扈的恶魔青年称不上他的旧友。如果要他来形容二人之前在学院的关系，组队拿过塞纳尔骷髅岛寻宝冠军，奥林球赛上撞在一起一人折了腿一人折了臂，毕业作品魔龙肖像的魔龙是卡佩捉来的，环海游学丢失的钥匙是卡佩找回来的……

海厄罗在脑海中细数那些场景，他记性很好，五百年之前的故事，宛如发生在昨天。一番梳理，他得出了结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认识”。

不过比起其他“认识“的人，卡佩更加神出鬼没，并总是对边界视若无睹。毕业的前一晚，卡佩坐在窗台上，头发描摹着风的轨迹。他说：“海厄罗，毕业后和我组一个乐队吧？名字叫‘吃掉月亮'，我弹吉他，你当贝斯手。”

海厄罗泡在浴缸里，他缓缓下沉，埋进水中吐着泡泡。天使那金色的头发沾湿了贴在颈侧，散发着水果的香气。热雾模糊了视线，对于这位没礼貌的不速之客，海厄罗已经司空见惯。

“我是月亮，你独自登台演出的时候记得告诉大家，贝斯手被吃掉了。”

卡佩笑了，他血红色的双眸弯出弧度，月光便恰到好处地浸出面部轮廓。

“好啊。”

他纵身一跃，消失在窗口。

次日，学院传出藏宝阁密藏被盗的消息，嫌疑人已经有了眉目。塔希尔·卡佩，这位自深渊而来的恶魔王子，将难得的中立地带搅得一团乱麻。

学院地处圣庭，由于掌管教育事务的高层是行事温和、喜好外交的主和派，崇尚知识无边界，也接受人类与深渊的恶魔，只是入学考核相对严格。

在卡佩的这一举措下，主和派的长老被卸任，学院也将除圣庭天使以外的种族学生一律遣返。圣庭向深渊索要密藏无果，二者陷入僵局。

一切都很糟糕，最糟糕的是卡佩不被允许出现，也的确再没有出现过了。驱逐其他种族，圣庭与深渊矛盾激化，这些都不是海厄罗关心的事。他唯一耿耿于怀的是卡佩带走的密藏——赦罪三叉戟。

传闻中能纠正世界一切不公与罪恶的圣物。对秩序混乱且不爱节制私欲的恶魔而言，这是一件绝佳的武器。为什么偏偏是赦罪三叉戟？在他心里，最适合卡佩的应该是可以融进黑夜的散魂影刃。

疑惑尚未得到解答，五百年来，卡佩音讯全无。

海厄罗望着远方那轮红日，血红色，点燃了半边天空。同卡佩的眼睛很像。

而红日也仿佛响应了他的内心，靠得愈来愈近。海厄罗在护目镜下凝视了一会儿，问卡佩。

“前面是什么地方？”

“悬崖。”

“哦。”他的口型在尾音还未脱离舌头时凝固。

“等等，你是说悬崖？”

卡佩的鼻尖被风吹红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我们在圣庭领土的尽头，天崖，你是知道的！”

海厄罗抿紧嘴唇，没来得及等他指出这件事的荒谬。卡佩已经将摩托的调速器拧到尽头，摩托由于起伏不平的泥地而腾空，几乎要飞起来了。这个疯子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海厄罗，这是必经之路！”卡佩喊得很用力，风越来越大，几乎要盖过他声带的震动。

“有病。”

有病，是海厄罗在卡佩耳边扔下的最后一句话。卡佩从来都不是什么经得起指望的靠谱人物，他总是突然出现又忽地消失，像猫一样叼回老鼠、麻雀、口香糖、地下室钥匙，再弄丢别的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病。海厄罗重重地叹气，他不知道这家伙要带自己去哪儿，也不关心被追兵逮到的下场。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以如此狼狈的方式和一只恶魔“殉情”。

车轮飞速地转动，向着那轮红日，冲刺，悬空。海厄罗的叹息融进风里，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