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的云层挥洒着暴雨,飞禽污染物基本消灭了,剩余零星几只也都因为恶劣的天气撤离。
雨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噼里啪啦下冰雹似的。
尽管这一战死伤无数,损失惨重,但人类总算守住了这方净土。
霍延己站在窗边,街道上被雨雾笼罩的尸体一眼望不到头。他垂眸擦拭沾血的长匕首,专心且细致,仿佛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赛亚是真按捺不住了,第n次询问:“中将,他还没醒吗?”
“嗯。”
霍延己的背影总会给人一种冷静从容的感觉,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把他击垮。
赛亚的心定了些,他往角落看了眼,桑觉还裹着霍延己的湿外套睡得正香。
本来把人带回来后,赛亚特地找人拿了一套小号的干净衣服,结果睡着的桑觉抓着湿哒哒的外套死活不肯松手,连中将都没抢过桑觉。
他们倒是试图叫醒过桑觉,但就和吃了迷.药一样,怎么都弄不醒。
这也是赛亚心急的原因,只有桑觉醒了,他们才有可能知道科林的下落。
霍延己的声音被暴雨衬托得格外清凉:“卫恒情况怎么样?”
赛亚回道:“性命是保住了,但那条手臂是彻底没了。”
霍延己:“卫蓝呢?”
“……”赛亚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哑然道,“您……知道卫蓝和科林上校的事?”
霍延己回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赛亚惊出了一身冷汗——或许军内就没有中将不知道的事,全看他想不想追究。
“卫蓝上校还在外面带队肢解飞禽尸体。”
霍延己道:“清消行动二十分钟后如期开始。”
赛亚:“是。”
清消行动,全称“灾后全城清尸消污行动”。
对于监管者来说,一场战役结束之后,才是他们真正忙碌的开始。
不仅要把幸存者召集到监管局进行例检,城区清空之后,他们还要开始搜寻并解决已经失序的感染者,并清理街道上的尸体、消除血液四溅带来的污染。
霍延己垂眸戴上手套,捋顺每一寸缝隙后,才抬手按下独属于监管者的频道:“十分钟后,所有监管者开展全城清消行动——”
角落突然传来“咚”得一声。
霍延己偏头看去,原本躺在桌上的桑觉摔在了地上,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霍延己继续没说完的命令,“务必在黎明到来之前,让秩序回归人类第七安全区。”
“七区城南监管中心已收到。”
“七区中城监管局已收到!”
“主城支援队全员待令!”
……
把桑觉抱回桌上,霍延己淡道:“这么笨,睡个觉也能摔?”
“都怪你在梦里吓我……”
“我吓你什么了?”
桑觉控诉道:“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长在土里的灵芝,怎么都动不了,你不仅没有认出我,还想把我摘回去煲汤。”
霍延己勾了下唇:“灵芝菌汤味道确实不错。”
桑觉拧起眉头:“不许吃我。”
霍延己:“你是灵芝吗?”
“……当然不是。”
不过之前在城市废墟,他好像进过孢子感染区……
“那你是人类吗?”
霍延己的笑意有如昙花一现,锋利的匕首冷不丁地贴上桑觉脖子。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僵持许久,桑觉赌气道:“既然怀疑我,你就应该在找到我的时候杀掉我。”
冰冷的刀尖挑起桑觉下巴,他被迫与霍延己对视着。
桑觉没有害怕,只是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类是非常善变的生物,人类也不可能永远对一个人…一只龙好。
霍延己问:“怎么从跑出来的?”
第七安全区一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下暴雨,为了不让城区淹没,地下的排水通道就和迷宫一样复杂。
同时,火岩浆的燃点极低,哪怕在水里也照烧不误。就算漏掉一个下水道出口没有投放,它燃烧的速度也比人类逃跑的速度快太多。
而从未来过七区的桑觉,不仅没有被绿菌感染的迹象,还在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找到出口、毫发无损地逃了出来。
——是不用思考都会怀疑的程度。
桑觉咬了下唇:“我醒的时候周围什么都没有,转了两个弯就见那个下水道出口了。”
“没看到科林?”
“没有。”
他没撒谎——他有想过去找科林,可当时火势太急,根本没有时间。
“衣服怎么没的?”
桑觉一愣,低头一看,他全身上下就一件霍延己的外套,还是湿的。
“……我醒的时候就没有。”
“我都不知道绿菌还是喜欢剥人衣服的生物。”
桑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负气道:“随便你信不信。”
对视半晌,霍延己收回匕首,抬手抹掉桑觉脖子上的泥点:“别撒娇。”
桑觉身形本来就单薄,抱着膝盖坐在桌上,宽大的外套只遮住了重点部位,小腿和锁骨都还暴露在空气里,脸上还有睡觉压出的红痕,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你才撒娇。”桑觉别过脑袋,不看霍延己,“你走吧,我不想理你了。”
霍延己不仅放火烧他,用匕首威胁他,还不给他穿干净衣服。
好友值—10000。
霍延己还真的走了。
不过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拿着一套干净衣服,一袋火腿三明治。
桑觉屁股一转,拿后脑勺对着他。
“……”霍延己掀开帘子走回去,唤了声,“赛亚。”
赛亚快步走来,光听霍延己的语气,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霍延己:“把衣服和吃的送进去。”
赛亚:“……?”
食堂的这片角落是给霍延己划出的休息区域,因此被白色帘子隔上了,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醒了?”赛亚有点摸不着头脑,“您直接给他不就好了。”
霍延己轻描淡写道:“不小心惹毛了。”
赛亚:“……”
这个人真是他们中将吗,不是哪只类人污染物变的?
他掀开帘子走进去,发现桑觉仍然披着中将的外套,面壁思过似地背对他。
赛亚把衣服和吃的放在一边,虽然不知道中将怎么把人惹毛了,该问的还是得问。
他随便起了个话题,故作轻松地调侃道:“就这么喜欢长官的外套?睡着了抓着不放,醒了还这么不舍得。”
桑觉背影一僵。
“是我……抓着不放?”
“可不是,我和长官两个人都没抢过你。”
“……”
就算给他盖湿衣服这事是个误会,霍延己刚刚的行为仍然十分恶劣……他不会轻易原谅的。
哼。
“你在下水道看见科林了吗?”赛亚还是没憋住,问得直白,“他还有可能活着吗?”
桑觉半天没说话。
他确实没看见科林,可那种情况下,如果不是有007指路,他也未必跑得出来。
“我没看见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
赛亚长吐一口气,仰了下头。
虽然是早有预料的结果,可心里还是难受得厉害,他和科林是同期,一起考进监管局,一起进入军队,满打满算已经十二年了。
“我……”赛亚握拳抵了下唇,眼眶慢慢红了,“你吃点东西,饿了就再睡会儿,我先走了。”
桑觉听着赛亚的脚步远去,才从宽大的外套里伸出爪子,悄悄捏住三明治袋子,嗖得一下藏到身前。
吃完东西,桑觉舒服多了。
他试图离开桌子,但身上酸痛的厉害,跟被人打过一顿似的,随便一动都扯得疼。
好不容易穿上清爽干净的衣服,霍延己掐着点似的走进来。
“别躲。”霍延己淡道,“我很快就走。”
“接下来一直到天亮你都不用见到我,所以别乱跑,你的肌肉筋膜拉伤很严重,累了就睡会儿,等住宿安排下来,会有人带你去我房间。”
桑觉终于说话了:“为什么我要去你的房间?”
“因为干净无污染的住宿环境有限,都是两人一间。”霍延己语气淡淡,“你想和谁住?”
科林。
桑觉差点脱口而出。
可科林也许已经被下水道的大火烧成灰烬了,桑觉低下脑袋——幸好,他还没有来得及和科林交朋友,不然他就又失去一个朋友了。
不是朋友,就谈不上失去。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很轻地揉了下,便吝啬地收了回去。
霍延己就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疑问:“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要那么凶我?”
霍延己步伐一顿。
或许霍延己是桑觉的朋友,但军队中将不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也不是——肩上的责任高于一切。
桑觉没等到回答,他目送着霍延己的背影远去,不消一会儿,外面就传来冰冷的命令:“清消开始。”
“是!”
帘子外的人类气息瞬间少了一半。
桑觉很快明白什么是“清消”了——寂静的街道渐渐响起枪声,本已被暴雨冲散的血腥气再次升起。
他想了想,问007:“我是怎么变回人类的?”
“您在石桥下昏迷过去,或许是嗅到霍中将的气息,在他接近之前及时变回了人类的样子。”
“我昏迷了吗?”
007:“是的。”
桑觉抬了抬酸痛的胳膊,不止是胳膊,全身上下,甚至是手指脚趾都透着酸涩——或许是因为绿色黏菌的基因序列与他本身差异太大,所以演变后付出的代价也更大。
他问起最关心的问题:“飞行器怎么样了?”
“行器的动力装置与推进结构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修复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我已和飞行器主机取得了远程连接权限,就算您回到主城,飞行器也可以继续自我修缮。”
那就好。
博士还在母星等他回家。
今晚的雨太大,乌云也很沉,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桑觉拖着酸痛的身体坐在窗边看雨,过了会儿,身后传来听到一阵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这是今晚第三个来问他科林行踪的人了,或许还会有更多。
知道桑觉醒了,风尘仆仆的卫蓝赶了回来:“你怎么样?”
桑觉歪头:“我还好。”
卫蓝很漂亮,比桑觉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像个精灵。
但她的气场太锐利,掩去了五官的精致。
卫蓝似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虚弱的样子,即便桑觉已经嗅到浓浓的疲惫气息,她面上依旧从容干练。
桑觉说:“你需要休息。”
卫蓝摇头:“我没事,坐会儿就好。”
桑觉抱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中间,疑问道:“你不想问我科林的情况吗?”
“我不是你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言下之意,如果桑觉知道科林的行踪,根本不需要她再问一遍。
桑觉暗暗想,可你还是来了。
为什么呢?
“我来是想亲自确认一下,科林上校——他死了吗?”
卫蓝没有哭,眼眶也没有红,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她的心在下雨。
桑觉听见了。
他第一次有些明白,为什么人类都恐惧死亡。
甚至有时候,人类恐惧他人的死亡,更胜于自己的死亡。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留在监管局的幸存者们慢慢开始抱怨:“都检查完了,怎么还不放我们走?”
“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要么站着要么坐地上,我这把老腰怎么受得了,诶。”
“喂!还要在这鬼地方挤多久?”
“你们收敛点吧,没听见外面的枪声吗?杀着人呢。”
“诶……这次带队支援的是霍延己中将,还是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呢,听说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大千,而且他对清消标准特别严格。”
“今晚不知道要空多少间房子出来……”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不远处的出口,那里的男人已经苦苦央求了一个小时:“我老婆还在外面!你们让我回家看一眼,我去找找她,我保证一找到就和她回来——”
面无表情的监管者们像一尊尊机器:“清消期间禁止在外游荡,请你配合。”
男人跪了下来,赤红着眼哀求:“算我求求你们,拜托了!只要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我一定带着她回来!”
监管者无动于衷,没有放行:“请你配合。”
注意到这一幕的居民开始窃窃私语:“真狠心啊……轮到他们自己家人的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吗?”
“他们没有心,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怎么训练出来的啊……有些人都还有理智,他们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手。”
嘈杂的抱怨止于监管者们突如其来的敬语:“长官!”
霍延己来了。
众人瞬间消声,远远就能看见霍延己风衣外套上深一块浅一块的颜色——都是血。
和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常年驻扎七区的林书易司令。
虽然年纪大了一轮,军衔也高一级,但林书易看起来并不古板严厉:“我怎么记得你从来都是枪不离手的,今天怎么没见你的配枪?”
霍延己淡道:“被人弄丢了。”
桑觉连衣服都没带出下水道,自然也没能带出霍延己的枪。
林书易诡异一顿:“那人还好吧?”
挺好,就是他还没提枪的事,小东西已经委屈得不行了,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哭给他看。
滴滴两声,霍延己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他按下接听,那边传来希尔的声音:“你让我帮忙注意的老卡尔半小时前离世了。”
霍延己脚步一顿:“离世?”
比起离世,研究员更常用‘失序’来形容感染者的状态。
“是的。”希尔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在没有失序,没有出现畸变特征,也没人击杀的情况下自然离世了。”
“最奇怪的是,卡尔先生死之后的半小时里,尸体陆续长出了十来颗灵芝。”
霍延己蓦然抬眸,想起不久前桑觉和他说的那个梦。
当时的桑觉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灵芝,长在土里,怎么都动不了,你不仅没有认出我,还想把我摘回去煲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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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回响》
大坍塌初始,天空裂开了一条缝,一束名为“光”的刺眼物质从缝隙里透出,唤醒了沉眠的“祂们”,且对世界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污染。
无数生命在异变与死亡间苦苦挣扎,要么放弃理智成为祂们的养料,要么死。
后世也称这场灾难为“光污染”。
如有幸成为最后的幸存者,请务必牢记《坍塌末期生存守则》:
一:灯塔是当前人类有且仅有的唯一庇护所。
二:如果不慎踏入其它“庇护所”,请勿逗留。
三:回响之地是比其它庇护所更可怕的存在,如需进入,必须与秩序者随行。
四:每一个秩序者都有可以安抚自己理智的伴生物,请务必保护它,这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五:如果天空乌云将散,请以最快速度进入灯塔,避免直面大型“光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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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危和游厄针锋相对多年,因信仰不同争得你死我活,彼此说过的每句话都需要三天揣摩真假,最大的夙愿就是让对方俯首称臣。
与祂们的最终一战后,处于污染域正中央的黎危做了件造孽的事。
他迎着昏黄的晚风,半跪在残垣断瓦之中,给濒死的宿敌送上了个带血的吻,并长叹一息:“我苦你久矣……”
游厄在错愕与怀疑中失去心跳。
十年后,灯塔之外,皆为废土。
黎危身为最后的秩序者,一次次带领幸存者深入回响之地,回收污染源,妄图恢复世界最初的样子……所有人都敬他若神明。
但没人知道,身为秩序者的黎危并没有觉醒自己的安抚伴生物,他终将陷于混乱,届时周遭一切都无法幸免于难。
直到黎危为避免连累他人、远离灯塔的那天,数道触手一般的虚影于废墟之中找到濒临失控的他,缠住他的脚踝,阴冷湿黏的触感一路向上,扼住了所有致命的地方。
同时,耳边传来缱绻低语:“我亲爱的长官,关于那个吻,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
“当初是我亲手葬的他,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周围早已沦为触手的海洋,无数细丝在身前团成一个黑色咸湿的人影,发出咸湿黏腻的声音:“不是想要安抚?过来,取悦我。”
黎危:“……”
早知道游厄会化身这玩意儿成为自己的伴生物,当初就该把他挫骨扬灰,狗都不埋。
畸形扭曲的怪物甚至趁黎危无法自控时,故意将他弄得衣衫不整、泥泞不堪,就想看到他恼羞成怒的模样。
“昨晚感觉怎么样?”
“不错。”黎危懒散地抓起一根触手,施舍般地落下一吻,“昨晚它表现最好——这是给它的嘉奖。”
“……?”
ps:
1.强强,主受,微群像,攻是受的伴生物,触手只是他本体的一部分而非全部,有人形。
2.废土末世,携带一些跑团、克系的设定,私设剧剧剧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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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