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圆点也不恰当,因为它其实有半个拳头大小,它在黑暗中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小黑球被吓了一跳,往后摔进段离音怀里,但不敢吭声。
段离音揪了揪它的毛,眼睛却盯着那个“圆点”。很快,紧跟着在这只眼睛旁边不远,又幽幽出现了另一个红点,一样的红如浓血。
原来这是两只眼睛。
一阵裹挟腥气的劲风从额前扫过,那凶兽好像非常愤怒似的,睁开眼的瞬间就开始嚎叫嘶吼起来,震耳欲聋的吼叫震得段离音耳朵发麻。
但很快,洞穴中就响起了哗啦啦的铁链声,紧跟铿铿锵锵的撞击声,愤怒的嘶吼也立刻变得痛苦至极,高亢的吼声边作了低低的呻|吟。
段离音在凶兽双眼睁开的瞬间就往后跳去,但马上发现这只凶兽好像被锁得很牢固。伸手划出光亮,他看到面前的凶兽倒是不大,不仔细看,甚至有些像人,只是比人又要大得多,也丑陋得多。
他身体四肢皆有,但是满身都是不正常的红,身体扭曲成一个奇异的角度,全身遍布碗口大小的疙瘩,疙瘩下层层蠕动,好像还有不少蛆虫附着,不仅是丑,还非常恶心。
八根铜柱自洞顶横穿而下,每根都刻着道法符咒,洞穴深处伸出了数十条黑沉沉的铁链,分别穿在凶兽的四肢腹背,穿刺的手法位置却很巧妙,不至于让这只凶兽完全无法动弹,但只要它轻轻一动,身上的十几根铁链就会牵引他的肌肉,让它饱受痛苦。
铁链的材质有点隐隐的眼熟,段离音再靠近去看,但洞穴太深太暗,他手里的光只能照亮寸许地方,还要不远处一点点模糊的轮廓,再具体,却是怎么都看不清了,除非穿过青铜柱,去铁链旁再细细查看。
毕竟只是只凶兽罢了,在魔界没见过上千只,也打死过上百只了,这只也不过是更丑更恶心了些。满足了好奇心,段离音就不打算继续待下去。
可就在这时,凶兽喉咙中的嘶吼声突然停了。整个山洞霎时一片静寂,只有两只铜铃大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段离音,本就浓血一样的瞳孔像要滴出来。
紧跟着,它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嗬嗬”声,不像刚才的吼声那样杂乱无章,反而像是吟唱着某种神秘的咒语。
段离音不以为意,转身之时,却忽然看到面前黑暗的洞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座巍峨的山门,正是灵池山太苍殿,中央掌门之位空悬,周围云气缭绕,似乎就等着他坐上去。
“只要你过来,掌门之位就是你的。”这声音不是从身后传来,而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产生,字字充满紧抓人心的蛊惑之意,好像他说的就是真的。
幻象。段离音好笑,他才不会上当。轻轻打了个响指,幻境就烟消云散。
会这种等级幻术的灵兽少见,段离音起了一点兴致,转头蹲下,“你还有什么招式?”
凶兽眼中红光又闪,段离音马上看到数不尽的华服美人,环肥燕瘦,妖娆多姿,娇艳欲滴,个个待君采撷,有个还凑到他的身边,急不可耐地扭来扭去。
段离音再打响指,又置身堆积成山的奇珍异宝中,金山银山,数之不尽。然后又是宝器名剑、绝世秘籍、上古传承……
依次看了个遍,段离音不受任何影响,凶兽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好像被抽干了积攒许久的灵力,后面的幻象也越来越模糊。
终于,段离音有些腻了,心想时间也过去了好一会儿,就打算离开,但他的面前却又出现了一个场景。这一次,他打响指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这是一片迷雾缭绕的森林。白雾浓得让他甚至伸手都看不清自己的手指。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迷雾之中,他突然又能看到他紫色的衣袍,就和他魂牵梦萦的每个梦境一样。
段离音的胸口一片滚烫,想要马上跑过去,却怎么也动不了。他心里忍不住开始焦急,他知道,再不过去,他就又要走了。
可这次,他却没走。但他身边却出现了另一个人——白衣飘飘,凛凛若仙,是谢雪衡!
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天生就该在一起一样。萧无烬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段离音的胸口好像被重重一击,紧跟着又想起,他是见过这个笑容的。是那天早上,他也是这么笑着看着他,那一刻,他几乎在想,就算那时他要他自己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他都愿意。
可是,他却是把他当成了谢雪衡!
铺天盖地的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一阵天旋地转,他好像又坐回了那棵树下,变成了那个被抛弃在林子里的小孩。周围又冷,又静,他的手边只有一个已经发黑的干馒头,膝盖磕破了几次,又很快愈合。
他伤口愈合的速度总是特别快,可是在陌生的树林,他顾不上处理,那些碎碎的沙土树枝,就一起裹在了已经愈合的伤口里面。他很害怕,想叫,又怕引来野兽;想哭,又眼睛干涩,早就已经哭不出来了。
他只能紧紧抓着自己手心的铃铛。
他已经不记得那时他其实还没有铃铛,心中只有一个不断循环的念头,我只剩下这个了,我只剩下这个了……
可是,叮铃,铃铛声响。
他像被拔光了刺在冬天瑟瑟发抖的刺猬,满心警觉地看着四周,连存了几天的干馍馍都不要了,两只手紧紧捂着那串铃铛,生怕有人来抢。
可没人来抢,手中的铃铛却自己飞窜出去,他连抓紧都来不及,铃铛就窜进了迷雾之中。
顿时,整个天都像塌了一半。他在树林里跌跌撞撞地走,一面走一面找着他的铃铛,浑浑噩噩,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他只知道他的铃铛没有了,他要拿回来。
终于,他听到了迷雾中的一道铃声,他连忙循着声音跑过去。
铃铛被拿在一个白衣人手里。
他欣喜若狂,马上就跑去向他要,可他却不给,眼角余光略过一点紫色的衣角,他突然一阵心虚,却还是坚持不懈地想要回自己的铃铛。
“这是我的。”他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这是身后那个人给他的,只能抓着谢雪衡雪白的衣摆哭诉。可怎么哭,他都全然不动,不理他,也不把铃铛还他。他心中的委屈终于压抑不住,“给了我就是我的!”
这时,谢雪衡终于有了反应。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说,“可是,这原本就不是给你的。”
“是啊,”萧无烬走近两步,他看到他们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两个人的眼神缱绻有意,看向他时却是一样的冰凉无情,“这本来就是给阿雪的东西。”
整个世界轰然崩塌。段离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迷雾骤然变成一团血红,他的脑中也像突然之间炸开。
他冲了上去,伸出手,狠狠掰开那两个人,拼命要抢回自己的东西。
是我的!就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歇斯底里的疯狂之中,手腕突然传来剧痛,眼前迷雾散尽,只见他的手腕上有一颗肮脏丑陋的头颅。
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自己的手伸入了青铜铁笼之后,那只不知名的凶兽正大张着嘴,饥渴万分地吸吮着他的血液,猩红的眼中全是贪婪炽热。
段离音苍白着脸,眯了眯眼,满目戾气。
·
洞穴之中,泉水滴答。
段离音面无表情地往洞口走,手腕的伤口没处理,还在滴滴答答往外流血,但因为是红衣,也只是显得湿了一块,走到洞口,血就不再流了。
从幽暗的洞穴走出,段离音刚适应日光,就看到洞前枫树下,一个白衣翩翩的身影站在红叶之中,默然无声地看着他。
讨厌鬼。
还被讨厌鬼抓包了!
晦气。
估计要被罚了吧。魔界惩罚一律在刑殿,不知道修真界名门正派的处罚又是什么?
这么想着,段离音却不害怕,漫无边际地看着树顶的云,遥远的天,只觉得意兴阑珊,他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在森罗殿,在灵池山,在尸山血海,还是在地牢刑殿……其实都和在那个他被扔掉的树林里,没有任何区别。
轻缓的脚步伴随树叶被踩碎的窸窣声慢慢靠近,他把受伤的手往后藏了藏。
“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师兄,对不起。”段离音不情不愿地盯着脚尖,心里飞快地想了好几个假如谢雪衡问他是如何解阵的回答。
但等了半天,谢雪衡既没有兴师问罪,也没问他阵法,他反而忍不住,“你不问我怎么解的阵?”
谢雪衡淡淡道,“几个简陋的阵法,很难吗?”
段离音一噎。那几个阵法,单个来说是不算难,但几个团团错综结合,就真的不算什么小意思,不然,全天下的阵法师有一大半都要连“简陋”都不配了。
段离音偷眼去看,浅金色的阳光从树的缝隙落下,照在谢雪衡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像笼着一层捉摸不透的薄纱,浅茶色的眼眸无波无澜,可他却觉得,他好像是……生气了?
他的声音不自觉小下去,“就算不难——”他也是闯禁地了。
但后面几个字没说出来,谢雪衡就打断他,“上次陆师弟要了我的令牌,想必是他忘了关了。”
段离音:“???”
这是传说中的包庇?段离音觉得有点魔幻,也很不安,但有一点他确信,谢雪衡,是真的生气了。但是不是因为他擅闯禁地这件事,他却不太肯定。
“还有呢?”
“……没有了。”他是魔界卧底的事,是不能说的。
一阵沉默。
谢雪衡不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让别人也不敢说话的威慑。段离音的目光从他的鞋尖看到自己的鞋尖,突然感到十分懊恼。
他为什么要心虚?他又不是真的他的师弟!想到这里,他心中胆气骤生,正要和谢雪衡告别就回月宿清宵,冷不丁,头顶却传来一道声音:“你还要把手藏着多久?”
缩在身后的右手却突然被握住。
今天粗长一点~
忽然背锅的陆师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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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来自白月光的包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