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在意识模糊间,一双满手血污的手拉起了神志恍惚的柳静姝。
少女已经磕了千级台阶。
她走过的每一级都遍布额角的鲜血。
石砖上的血迹由鲜红逐渐转变被发黑的殷红。
柳静姝缓缓抬眼。
期待能再度望见陆钦明那双熟悉的眉眼。
但却不是他。
映入眼帘的是神色麻木空洞,裙裾遍布血污的羡枝。
“滚...滚。”柳静姝气若游丝地推开羡枝伸出的手。
险些踉跄从石阶上跌落下去。
“我不起来,我要继续磕头——我要救钦明。”
“羡清枝,都到现在了,你还要继续跟我作对吗?”
何月泱擦掉了额头顺延下来的血迹,提起裙摆打算继续磕头。
“我不是在跟你作对。”羡枝在崩溃的边缘,沉默地合眼。
“我在救柳静姝。”
“何月泱你不能死,柳静姝更不能死,听明白了吗?”
少女紧紧攥住了何月泱纤细的手腕。
她们总是这样对峙着。
此刻却又第一次同时刻骨铭心地痛着。
柳静姝眼中半含泪水,喑哑嗓子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发颤的喉咙艰难吐出几个字发问。
“钦明呢?”
羡枝不忍回答这个问题,同柳静姝一同默默流泪。
如有千万根银针痛扎自己的心脏。
细密尖锐的痛感遍布全身。
少女从袖口中抽出了陆钦明留下的婚书。
她保存的很好,婚书一尘不染,完好无损。
“这是他要我交给你的。”羡枝艰难地咬牙说道。
“他说...既然生时无法相守,那么死后也该成全...”
柳静姝彻底卸下了身上的力道,跪倒在冰凉的石阶上。
一遍一遍用疼痛的指尖抚摸烫金纹理的胭脂红色婚书。
她早已泣不成声。
少女再也顾不得其他,紧紧怀抱婚书哀嚎痛哭。
像把她的心彻底撕裂开了两半,生生留下个溢血的豁口。
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们快走,不然山匪——”羡枝想要拉起心如死灰的柳静姝。
忽而听到身侧响起了人说话的声音。
“我们就一会儿功夫没看住,这么快就有人来救你了?”马大淳啧啧了两声。
“像你们这样不听话的娘们还真是头一回见。”
“哥!你仔细看看,那个不是昨天被我们扔在乱葬岗的女的吗?!”
马二淳认出了羡枝,尖叫道。
“还真是,竟然还能活着回来?”马大淳瞪着眼睛喊道。
“蠢货。”
张承毫不客气将马大淳和马二淳踹到地上,手里的剑还滴着新鲜的血迹。
“把他们都带回去。”
“张承你不得好死。”柳静姝眼眶猩红。
恨意充斥她的胸腔,恨不得此刻就与张承同归于尽。
“怎么?恨我?”张承戏谑地笑道。
“我还能让你更恨我。”
“你猜我这把剑上滴的是谁的血?就是你们柳家上下的血呢。”
张承丧心病狂地拿出剑展示。
今日柳府一听到自家小姐被山匪绑走,就马不停蹄地派人送去钱财赎人。
但他们都低估了张承杀人不眨眼的程度。
不仅全府上下被搜刮一空,柳府也无人幸免于难。
柳静姝绝望地怒吼尖叫,张口咬住了张承伸出的手,宁死也不松口。
张承这个疯子也不挣扎,玩味地盯着柳静姝。
享受血液从指尖流淌下来的感觉,直到她彻底崩溃晕厥过去。
“老大,我们到了。”
马大淳将车马停好,恭恭敬敬将张承请下车。
张承回头才注意到在马车上默不作声的羡枝。
他歪头认出了她。
“被扔进乱葬岗的小侍女?活着回来了。”
少女的脸上并未作出任何反应,平静得可怕,羡枝缓缓抬头,目光直视在张承的身上。
“命大逃出去就算了,还上赶着来送死?”张承嗤笑少女的愚昧。
没有任何表情反应的羡枝让他感到恼怒。
男人一步步靠近被扔在角落的羡枝,手里的刀剑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他以为这样就会让少女跪地求饶了。
“张承。”忽然,羡枝缓缓张开了嘴,低语道。
“下地狱吧。”
“好啊,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张承含笑,脸上青筋暴起。
锐利阴狠的脸上多了几丝不快。
“把地牢里的两个都拉上来。”张承转身挥袖而去。
他已经烦透了玩弄的戏码,干脆都杀了干净。
“是。”小喽喽立即将地牢里的两个少年绑了上来,扔到了堂前中央。
蓝河的身体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被扔到地面上丝毫挣扎反应都没有。
整个人处于闭气的状态,身上也多了几处新伤。
他和孟怀苏在地牢里也没少吃苦头。
孟怀苏被喽喽们强行压倒在了地上。
纵使再猛烈地挣扎也是强弩之末,腿处的致命伤让他难以站立。
“老大,这个已经没气了。”马二淳踹了踹地上的蓝河。
少年没有任何反应。
“拉出去割断手脚,再扔去乱葬岗。”张承连眼睛都没抬。
蓝河叫他太失望了,竟然如此弱不禁风。
“张承,我们堂堂正正比一场。”孟怀苏朝张承吼道。
“你?你拿什么跟我比?”张承抽出剑鞘里的剑,抵住少年的喉咙。
“就拿你那连把剑都拿不稳的手来比吗?”
羡枝见张承的剑就要劈下来。
身体借力滚向张承的脚边,撞落了男人手里的利剑。
“有种。”
男人震怒的声音响彻堂前,愤怒捏住羡枝的脖颈。
“那就你先死。”
张承俯下身想要拿起地上的剑,发现剑不见踪影。
那把剑被柳静姝死死拿在胸前,就是不肯放手。
“给我。”张承觉得头疼,一怒之下从柳静姝手里强硬扯了回来。
少女袖口里的婚书在剧烈抖动下掉落了出来。
张承看着嫣红色的烫金婚书觉得晃眼。
刚拿起这东西,柳静姝就跟发疯了似的拖住男人的步伐,撕心裂肺地喊道。
“还给我!!”
张承不识字,但看这纸张颜色和不俗品质,也能猜到是上好的纸材,内页也是由人用金色墨汁写的辞呈。
男人看柳静姝的反应就猜到了是陆钦明和她的婚书。
“婚书?”张承一脚踹开了发疯的柳静姝,嘲笑道。
“要陆钦明到阴曹地府来娶你吗?”
柳静姝在遭受猛烈的一踹后五脏六腑剧痛,登时吐出一口鲜血来。
原本额头结痂的伤口再度重重磕在地上,少女呜咽哀求道。
“求求你——”
“求求你还给我——”
“好啊。”
张承露出善意的假笑。
半蹲下假装将婚书递出去给少女。
还未等柳静姝伸手接下,婚书上面突然燎起熊熊火焰,红蓝火光交叉间。
柳静姝的手被烫出扭曲的伤疤。
手里的婚书成了散落的灰烬。
“不!...不!!”
少女不可置信地望向一地灰烬,徒劳地将灰烬圈揽在怀里。
转而发出一串低低地沉笑声。
“哈哈——哈哈哈!钦明哥哥——钦明哥哥,你再等等我。”
柳静姝疯了,彻底疯了,被张承逼疯了。
目睹一切的羡枝泪水夺出眼眶,恨不得上前将张承碎尸万段。
婚书,婚书没有了。
就算出了幻境,她也没有东西交给柳静姝了。
羡枝扯开了身后绳索的束缚,打了个趔趄捡起张承地上的剑。
脑海一片空白,双手握剑朝张承身后砍去。
“嗯?”被张承轻松躲过。
反而抢走了手里的剑。
男人毒辣地挥下手里的剑,在剑光间,羡枝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倒映。
原本柔润温和的面上被凄凉绝望取代,脸颊瘦削了一大片下去。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真的好苦——
柳静姝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苦吗——
“哐当”清脆一声,张承的剑被横生出的利剑挡住。
是蓝河挡住了张承的致命一击。
“你?”张承迟疑地退了半步。
面前的少年腰腹部还缠绕着捆绑伤口的纱布,竟然能稳稳地握剑站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死了吗?”
蓝河未言只字,鲜血溅到了少年俊美的脸上,猩红的眸子里深藏着笑意。
从一开始,少年就在闭气休养,逐渐降低身体最大的消耗,达到迅速聚气恢复的效果。
这是他这么多年最擅长的本领。
当年遇到山匪也是靠这样才活了下来。
“马大淳?!马二淳?!”张承朝堂外怒吼道。
“混蛋!都去哪了?!”
“不用叫了,已经被我打昏扔下山去了。”
蓝河沉声开口,用嘴撕开了包裹在手腕上血迹风干的纱布。
张承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但即刻就清醒了下来。
就算蓝河现在尚有与自己一搏之力,但终究是强弩之末。
他撑不了多久的。
少年的剑如雨夜的闪电惊雷,速度快得惊人,甚至力气要比先前的对决还要大许多。
让张承暂时无法抽身关注羡枝他们。
此时羡枝已经割断了孟怀苏的绳子,四周看守的小喽喽也早就被蓝河清理干净。
“卫衍,你把何月泱带出去,这里很危险。”
羡枝吩咐道,搀扶起了角落痴笑发狂的柳静姝。
“那你呢?”卫衍心忧问道。
“不要管我,你们先走。”羡枝推了把卫衍,示意他带着何月泱先走。
“蓝河还在里面,我不能——”
堂前刀光剑影间,张承伸出剑斩断了顶梁吊住大门的绳索。
沉重的石门即将在顷刻间落下,届时谁都无法走出去。
“走!”
羡枝用尽全力将卫衍和何月泱推了出去,而后重重石门隔绝了室内和外界。
蓝河的手腕原有旧伤,与张承比试的几个回合间,腕部已经到了最大极限。
“你要是现在跪下求饶,说不定还能活。”
张承持剑威胁道。
然而蓝河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下手的动作更狠更快了几分。
“啧。”
张承紧蹙眉间,反转手中的剑彻底将体力透支的蓝河击倒在地。
男人烦躁地走上前,冷泠泠地剑光在眼前闪烁,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
少年沉默地闭上眼,他自知这一击必然躲无可躲。
“噗。”
鲜血从羡枝的口中溢出,少女冲上前护住了倒地的蓝河。
肩胛处生生挨下了这一剑,顿时血流如注。
蓝河瞳孔骤聚,这一刻他彻底慌了。
少年手足无措将羡枝揽入怀中,尝试用双手堵住背部的出血口。
瞬间鲜血殷红指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少年面色惨白将瘦弱的少女圈入怀中,用自己的面颊抵住少女发凉的脸。
任由双手如何护住伤口,依旧有汩汩的血流湿透他们的衣裳。
骗人的吧,怎么会,怎么会止不住血——
“哎呀,真是用情至深呢。”张承笑了笑。
“但也不能耽误我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