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魏家,魏二娘直奔主院。
魏夫人正给几株花浇水,见她神采飞扬,不由得笑道,“阿然如此高兴,可是看中了?”
“嬢嬢,他很优秀,也很聪明,知道抄了书去卖,并不是个一味索取的蛀虫。”魏二娘有些害羞,但还是轻声道,“我想,没什么差错的话,就他了。”
“你这女郎。”魏夫人温柔的瞧着她,突然放下手中花洒,摸了摸她的头,感叹道,“我跟你阿爷日日忙碌,是想将你阿姐早些定下来,倒没料到,你竟是那个最有主意的。”
魏二娘不说话,用额头蹭了蹭她的掌心,感受着嬢嬢的温度,眼眶有些湿潮。
“罢了,你既相中便相中了,让你阿爷得空去寻个媒人,倘若你与那崔家郎君有缘,我必会成全你们。”魏夫人低声感叹,“只是,没办法把你在身边多留两年了,嬢嬢还没有看够你呢。”
听得此话,魏二娘再也克制不住,泪水自眼眶低落。
她低呼了一声,直直的撞进魏夫人的怀里,用力抱着她腰身,再不肯撒手。
晚上魏公回来,魏夫人便笑着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她道,“我着人去打听了,那郎君家境略有贫寒,但人是个有才华的,又孝敬又聪颖,现在不显,以后总会出息。”
魏公沉吟半晌,似有些不满,蹙眉道,“女郎哪有低嫁的。”
“什么低嫁不低嫁,不过是看小辈有没有出息,是不是个好儿郎。”魏夫人极力为二女相中之人说好话,“倘若想高嫁,又岂有那路子?难不成咱们娇养着的女郎,要去给那些高位上的人做妾?”
“你这话说的,我魏家女哪能与人做妾。”魏公无奈叹气,“罢了罢了,我着人去探探那崔家的口风吧,说亲这种事儿,总得你情我愿才好。”
“如此甚好,甚好。”魏夫人喜笑颜开。
同样喜笑颜开的,还有魏大娘。
当初魏二娘让她栽了那么大个跟头,以至于她总有些不安,即使范二郎与她浓情蜜意,也总有种做梦的感觉。
像,偷了什么似的。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魏二娘要说亲了。
那人不仅地位低下,且家境贫寒。不说和范二郎比,便是在颍川随便扯个儿郎,都有极大概率比他强上许多。
魏大娘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倘若不是要维持着那点姐妹和睦的面皮,她都要过去嘲笑魏二娘一番了。
魏公的动作很快,他拜托同僚去崔家透露了些意思,那崔绍的娘亲一口就应了下来。
是了,崔绍已然十八岁,别的男子此时都已成亲,他却因家境贫寒而无人问津,如今终于有个女郎相中,崔夫人一点乔都不愿意拿,当即同意了下来。
接下来,看八字,互打听,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待得范二郎从凌乱的情绪里挣扎出来时,魏家和崔家已经极满意对方,准备下小定了。
当然不是魏大娘告诉他的。
说起来也是巧合,是魏二娘告诉了崔大娘,崔大娘告诉了范三娘,范三娘跟亲嬢嬢说话时偶尔提了一嘴,便那么巧的让范二郎听见了。
范家主院,素来潇洒不羁的儿郎呆立在原地,听得范三娘缓缓道,“魏家二娘子是个不错的女郎,那崔绍也颇有才华,两人摒弃家世,倒也相配,也不知她成婚那日,我要不要随阿英一道,送上一份添妆。”
“你与崔家阿英皆比魏家女郎年龄要大,瞧瞧人家都要嫁人了,你却还不急不躁,究竟是要寻哪般郎君才合心意啊。”范夫人却联想到了别处。
范三娘一怔,垂了垂眼皮,岔开了话题。
她们再说些什么,范二郎都听不到了。
他只听到了那五个字——“她要嫁人了”。
一种极不满的情绪自胸腔中升腾,慢慢的演变,到最后竟有些发恼。
凭什么呢,他想。
是她先勾了他的眼,也是她先退了他的东西,害得他受苦丢人。
现在,她又要嫁给别的男人了。
那崔绍他也见过,模样倒是不差,可家境贫寒如斯,那女郎若嫁过去,铁定要操劳家务。
她的十指是如此纤细,她的模样是如此娇媚。
那连华服饰物都买不起的崔绍,凭什么配她呢。
范二郎烦躁的溜出了府,约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正寻了酒肆喝酒,冷不防瞧见了正给书肆送书的崔绍。
他醉眼迷蒙,心生不甘,竟寻了上去。
几个狐朋狗友不见阻拦,反跟着吆喝。
崔绍受伤的消息传到魏家时,正是晚膳时间。
魏家两女郎一同变了面色。
“竟是发生了这种事情,也不知是那崔家郎君先招惹了范二郎,还是有什么误会……”魏大娘面上忧心,心中暗喜,以为范二郎这是故意寻魏二娘的不痛快。
魏二娘却是真忧心。
才将将与崔家约了小定的日子,崔绍就被连累的受了伤,也不知崔家会不会因此悔婚。
倘若真的悔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嬢嬢,阿爷。”她坐不住了,放下木箸,道,“我与那崔绍虽未下定,但早已有约,他出了事情,我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二,还望爷娘准许。”
“自是可以。”魏夫人点头,又瞧了魏公一眼,道,“不过还是得问清楚,何以开罪了范家郎君。”
见魏公也捋着胡须点了点头,魏二娘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她不敢耽搁,一回荷园,便命人准备了些布帛礼品,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崔家。
为了照顾崔绍,她还特意命人寻了个简陋的马车,礼品也没有带太多,都是些常见的物什。
饶是如此,瞧见她,崔夫人也惊的不轻。
“女郎怎地来了。”她结结巴巴的,并没有介怀什么,反倒极不安,“不知女郎前来,也没有收拾一下家里,还望女郎不要嫌弃。”
魏二娘这才放下心来,轻吐了口气,左右观察了两眼,微微点了点头。
崔家的确贫寒,不过两房的小院里都是些破旧的家具,但胜在摆放整齐,也极干净,看得人并无不适。
当下,魏二娘露出含羞的笑,“让夫人见笑了,听闻郎君身子不适,阿然冒昧前来,已是打扰,还望夫人莫要笑话阿然。”
“女郎这话客气了。”崔夫人心放进了肚里,热情的邀人进院。
魏二娘信步走进,春寒捧着礼品紧随其后。
“我知你担心阿绍,他如今就躺在床上,我去泡些茶水来,女郎且稍等片刻。”崔夫人十分明白,寒暄了几句,便寻了借口离开。
魏二娘感激在心,站起身,进了崔绍的房间。
本以为他还在休憩,没想到一进屋里,便瞧见了一双熠熠生辉的目。
崔绍面庞生的好,最主要是因为一双眼睛,形状好看,又极明亮,专注的盯着人时,仿佛能看透人心,却又不会锐利让人不适。
魏二娘当即便怔住了。
她之所以如此抛却脸面,急匆匆的来探望崔绍,便是担忧那范二郎说些什么,破坏了她这桩姻缘。
来的路上,她曾极为纠结。
倘若范二郎什么都没有说,她该不该将一切真相告诉蒙在鼓里的崔绍。
倘若范二郎说了些混话,她又要不要坦白自己最初选择崔绍的目的。
可现在,所有的纠结都抛却了。
在那样一双明亮的眸子下,魏二娘不愿撒谎。
“崔家郎君。”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些,“我来,是要对你表示歉意的。”
崔绍表情不变,轻轻颔首,示意她坐。
魏二娘寻了个杌子,定了定神,轻声将自己同范二郎的恩怨说了出来。
她没有偏倚,也没有添油加醋,就这么平缓的从头讲到尾。
连同,她选择崔绍的原因。
“今日前来,便是同郎君说个清楚,是阿然对不起郎君,连累郎君受了伤。”魏二娘垂眸,轻声道,“倘若郎君想解除约定,阿然也别无二话。”
她表情淡定,心底却颇紧张,想等个结果。
偏那崔绍也极镇静,一直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大会子,就在魏二娘决定转身离去的时候,崔绍突然笑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干净,有种少年的清朗,但又带了些成熟的镇定,“魏家女郎,魏安然,打从你选择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想,你瞧上了我哪里,此时此刻我才完全明白。”
“你说的事情,确实颇为复杂,范家也的确让人头疼。”他定定的望着魏二娘,突然语气一转,“不过,你很有眼光,你的选择没有错,我会护着你,也不会惧怕范家与范二郎。只是做我的妻,可能不如做魏家二娘子来的舒心,你,可能接受?”
魏二娘呆呆的望着他,眼眶逐渐潮湿。
护着她,有个人说,要护着她。
“我,接受。”
简陋的小房子里,十四岁的女郎坐在小杌子上,十八岁的郎君半躺在床上。
四目相对,彼此含笑。
他们虽然还不够亲密,但在这一刻,拥有着相同的坚定。
你们猜,魏二娘能安稳的嫁过去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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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