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白被墨明兮毫不犹豫地推出去数十尺,好像他十分碍事一样。他在大殿的屋檐上落脚站稳,惊愕地看着玉华宗大阵展开。与此同时,与从云山上看见的相同,八卦镜开始一闪一闪地发出光束。
随着闪烁的光束越来越快,逐渐汇聚成一道稳定的光柱。群峰之间数道光束汇聚在玉华宗的阵眼处,墨明兮被这光线晃得眼花。
两息过后他适应了这光束,试图在其中寻找李冉的踪迹。李冉就像销声匿迹一般,神思周旋几圈没有探查到任何消息。
随着李冉的出现净宽瞬间急转直下,浓稠的黑雾在群峰之间弥漫开来。连八卦镜的光束也被隔绝在外,墨明兮恍惚看到每个落着八卦镜的山峰上都站着一个李冉。
刹那间四周陷入永夜,墨明兮轻声道:“季鹤白?”
季鹤白摸不透这是李冉的什么把戏,分出一缕剑意环绕至墨明兮身边作为回应。
墨明兮能感到季鹤白隔得不远,但四周全都暗了下来,他像是失明一样看不见任何东西。
沉沉黑夜之中,不知是哪个玉华宗弟子忽然喊了一声:“看不见了,点灯呀。”
在灯柱边的弟子纷纷响应,不过几息,万千灯盏燃起,玉华宗又回到了上下燃灯不灭亮如星海的时候。
墨明兮终于借着微光看清季鹤白的位置,隔着点点昏黄的灯火看季鹤白的脸,十分微妙。
墨明兮笑了下:“好像又死了一般。”
季鹤白无言以对:“再死不给你点灯了。”
墨明兮催动心念,将萤灯朝山峰之间散去,点点明光飘向远方,对峙又变得激烈起来。
在墨明兮的加持之下,萤灯的光芒也好,玉华宗的灯火也好,都变得越来越明亮旺盛。
借着光束,墨明兮靠近季鹤白:“你看见李冉了吗?”
季鹤白点头:“似乎在远处的山峰上。”
墨明兮心中不妙:“那你觉不觉得……每个山峰上,都站着一个李冉。”
季鹤白感知片刻点亮了山峰之间的几个剑阵一瞬:“好像是的。”
墨明兮面色一凝:“哪个是真的?”
季鹤白没有答案,他对李冉的感知非常的平淡,甚至分不出他和常人有什么区别:“凭心中所想吧,你是天道,难道不是你说了算?”
“我说了算?”墨明兮默了默,伸手向虚空之中一握,如同在神树境中一般想要将李冉拖出来。
饶是季鹤白也觉得不可思议,看着墨明兮忽然在虚空之中握住一只手腕,将李冉生生扯出。季鹤白表情拧在一起,就怕扯出来的只有半边身子。
这次墨明兮没有犹豫,直接一道法诀取其面门。只是李冉的脑袋似乎十分不经打,立刻凹陷下去。来不及庆幸,这个李冉也散做一团黑烟。
墨明兮摇头:“我似乎还用不来。”
季鹤白:“……”
季鹤白试探地扯了扯墨明兮的袖子:“师兄,你可千万别用这种方法找我。”
墨明兮道无言以对:“好像不是我说了算。”
季鹤白道:“你都分不出真假,就这么一抓,怎么能抓来真的呢?不如你我兵分两路,各自到那些山头上去看看。”
墨明兮凭着心中所指,赶到千秋峰上。怀抱八卦镜的李冉从天而降,似乎久候多时。李冉的脑袋诡异地转向墨明兮的方向,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
墨明兮没用术法,抽出醉梦乾坤对着他脖颈而去。
墨明兮心中有了迷茫,他不知怎样才能算是真的除掉了李冉,他担心术法无用,唯独只能相信沈清所铸之剑。
李冉面色狰狞地握住挥来的剑:“道友,你不会觉得凭借一把凡铁就能左右我吧。”
墨明兮用力挥剑,李冉抓着剑的指尖飞了出去,但很快又自己长了出来。
李冉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狞笑起来:“哈哈哈,我要登临仙门的人,你如何能破我身。”
紧接着他缠着墨明兮而来,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墨明兮耳中:“你真以为你能找得到我?你真以为你破得开此局?哈哈哈,根本就没有局,根本就没有局。”
墨明兮看向李冉,他忽然神思澄明:“你骗不了我,这就是你的真身!”
墨明兮挥剑而向,将李冉洞穿之后推着他钉在了八卦镜上。墨明兮双手握剑,猛地再往前一步,连那八卦镜也碎成几块。
将剑抽回,墨明兮看着瘫倒在地的李冉,抖了抖剑身上不存在的血珠。
就在他准备松口气的时候,地上的八卦镜重聚起来,重新浮在原来的位置。
“不可能,这不可能。”破镜如何能重圆,那不是凡铁所破,是他天道之力所破。墨明兮微微颤抖地看着面前的镜子,修真界中他连仙人都能拨去轮回,怎么会奈何不了这么一面镜子。
墨明兮伸手将镜子取了下来,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原本镜子所飘浮的位置,一面新的八卦镜出现了。
随着新的八卦镜出现,仿佛墨明兮成了新的抱镜之人。墨明兮烫手般将镜子扔了出去,哐啷一声,镜子碎成几瓣。
墨明兮毛骨悚然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李冉呢……”
背后传来阴仄仄的笑声:“道友,你在找我吗?”
墨明兮如同霜冻般地回身,李冉几乎贴着他站在面前。胸口还有一个大洞,李冉捏泥人一样将那个洞捏在一起。
这是什么怪力,难道说已然凌驾于天道之上?
轰!
就在墨明兮失神的瞬间,曾经被他树在五十里外的屏障突然碎裂。
屏障就碎裂在叶归晴的眼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全部的灵符散了出去。
这道屏障环绕着玉华宗而成,如今八面受敌,叶归晴之力有限。如若支撑着全部的屏障,不过一刻他怕是会力尽而亡。
“一刻不够,远远不够。”叶归晴当机立断将朝着西面的灵符撤回,仍然只保留最开始面对修元塔的部分。虽只是弹指之间,仍然负荷得叶归晴嘴角溢出一丝血线。
很快便有大乘挣脱符纸的唱经声冲了进来,仅仅剑锋一扫就引得惨叫声此起彼伏。那大乘失了神志般将人拎起,玩物似的抛了出去。没有墨明兮那道屏障的牵制,他们的周旋就只能靠宗门的肉身了。
忽然,在符纸屏障的旁边,漾开道道涟漪。
琴音先至,空中天女般的罗绮衣裙飘然抱琴。支离破碎的妙音宗只剩下二十人不到,林兰芷站在船头,身边是个明艳无方的医修。
“墨掌门莫慌,妙音宗来送还云舟了。”林兰芷朝着玉华宗的方向抱拳。妙音宗虽不能左右局势,但她这一礼,却让各自为战的道门一同望向屏障。
玉华宗他们虽不甚知晓,但妙音宗随着秦霄这么多年,多少有些耳闻。仅剩二十人尚且还情,各自道门皆知后路险阻。大乘修士绵绵不绝,狂乱无法唤醒,大家不过是在山崩之前拖延时间罢了。
“那便随林掌门还情玉华宗。”
众人已经不知到底为了谁,不是玉华宗的存亡,也不是修真界的存亡。反倒是想要看看,万道同往到底能否将邪异的天幕点亮。
万千道门各显其法,沉寂暗夜里慢慢汇聚出万华镜般的辉光之中。
照得群峰璀璨,密织如网。
借着这一瞬,许多门派将修为未深的弟子传至山门,托付给了玉华宗内。
这明光照在墨明兮的身上,他看着面前的李冉,重新一剑:“找的就是你。”
在他出手之前,季鹤白的剑意已到。
季鹤白像是和他心意相通一般,已经将散落在各个山峰的八卦镜汇集到一起。
墨明兮恍然大悟,并非镜子不可碎,而是因为他心有怀疑而不可碎。
随着季鹤白剑意奔袭而来,千秋峰的这枚八卦镜也被撬起。它飘飘悠悠,跟随在长蛇一般的镜子队尾。
这条八卦镜拼成的长蛇不安分地搅动着,似乎要头尾相连,相互蚕食。
季鹤白朝着墨明兮摇头:“镜中生镜,我无法破全。不能破全,则又镜中生镜。”
墨明兮担忧地望着季鹤白:“须得将他找出来。”
季鹤白感受到墨明兮的目光,点头道:“我会拖住它,直到你找出为止。”
话音一落,季鹤白足尖轻点,舞龙似的在群峰之间周旋。
季鹤白看不见的是,他的身后跟着残影般的李冉。只是他剑心通明,李冉无处下手。
墨明兮定了定心神,重回大殿之前。没了八卦镜的打扰,他便试着将仪轨取出。
阵眼打开,殿前地砖之下有一方中间掏空的玉石,玉石空洞的正中悬浮着三道圆轨交互旋转的仪轨,
墨明兮朝着仪轨伸手而去,瞬间指尖如同被灼烧腐蚀。钻心的疼痛传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
焦心之际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一道金雷自高远处降落,稍有偏颇狠狠劈在了千秋峰上。墨明兮看向金雷落下的位置,循着尚未消散的金光望去。金雷来源于九霄之上,与上次仙界天罚并无区别。
刹那间,惊雷从千秋峰碾过来。没过多久,自千秋峰到玉华宗大殿之间出现一道深深的焦痕。
墨明兮还没真正看过天罚的模样,听着轰鸣的雷声,像是给自己倒计时刻。只要李冉还活着他就须得受到惩罚?
他这才恍然大悟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去领悟天道如何,道理如何。修真界中道门正在陨落不假,满脸绝望逃窜着的修士也不假。
天道不能回归正位,这场混乱就不会结束。
可是,李冉到底是哪个?他不断回忆着从云山脉上所见的八卦镜,在山峰中围住永乐宗的也是那么一圈。
可是哪个与众不同呢?
季鹤白正在与那如同走蛇一般的镜惘纠缠,镜水宗的符纸也被逐渐失控的大乘修士撕碎。方才万千道门汇聚的辉光沉入夜色之中,似乎已经没有办法了。
照镜相对,镜中相生。
墨明兮分不出来。
他看着不断逼近的金雷,如若劈碎天道能重塑天理……
周遭似乎随着墨明兮心境沉沉而变得安静。
“万道沉寂,玉京先陨。”墨明兮喃喃道,望着沉寂的永夜,做了最坏的打算。
蓦地一道剑光自南方破空而来。
“万道沉寂,举火相迎!”
是祝可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