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微启,一束明光透过树冠照射在仙人的身上。
墨明兮抬头看去,层层的黑云之上,紫气东来的祥瑞天象隐约可见。
仙人开口了:“别想了,这样的祥瑞照不进修真界中。”
墨明兮身上层层的衣袍被罡风带起,上下翻飞的衣角显得他像摇曳的千瓣莲似的:“我有话要问。”
仙人微微腾空向着明光而去,垂眸道:“拉住我。”
墨明兮往前倾了倾:“什么。”
仙人回头:“你不拉住我,我就要跑了。”
季鹤白猛地伸手,抓住了仙人的衣摆。
墨明兮看着季鹤白手里风筝似的仙人:“……”
他沉默了一息,即刻问道:“天道是因何受罚的?”
仙人道:“天道丢失仪轨,导致仙人下界时被迫转生。因此受罚九十九,后来便与仙界失去联系。”
墨明兮指着身边的季鹤白:“就是他下界的时候?”
仙人点头:“嗯。他下界传信天道,就音信全无了。我到了修真界后,探寻许久才察觉到一丝线索。刚要捞人,他又转生了。于是常常梦中相见,总算把他骗过来了。”
墨明兮狐疑地看着仙人的方向:“骗过来?”
仙人摊手道:“天道这位置坐着,可无一日休息,我还是赶紧回仙界去吧。找着了他,回去也十分合情合理。”
墨明兮:“……”
季鹤白抓着仙人的衣摆拽了拽,在缎子般的衣摆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修元塔的举动此时再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害处,在星衍阁迫近时送来了玉京的帖子。
在玉京的钟楼上,拖住了心起邪念的张真道。
墨明兮像是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修元塔内可有会八卦镜之人?”
仙人思索着:“八卦镜?确实,我将他们派到从云山去了。最近那道心音似乎开始动摇起境界更差的人,隔得太远我鞭长莫及,偶尔派出去几个被唱经控制得很好的修士。”
“你并不能控制?”
“我非修真界中人,抓住这几个大乘修士就已经是极限了。”仙人挥了挥手,转头朝着季鹤白:“你我也算同僚一场,对我的衣袍好点行吗?”
仙人袖袍鼓风即将循着明光而去,墨明兮猛地问道:“仪轨现在何处?”
“不知道——”
极不靠谱得道声音回荡在空中,天光散去后,再次陷入黑云的暗色之中。
李冉挂在树上,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墨明兮的方向。
墨明兮仰头看着树冠间的身体,他离地有些高度,轻易无法触碰到。
墨明兮与季鹤白都不敢妄动,这树冠自仙人走后摇摇欲坠,若是跌落怕再也没有机会上来。
“李冉为何要要纠缠着我?”墨明兮没有答案,天光缓缓消散后,李冉的面目变得更加骇人。但于此同时,他身上散发着唯一的莹光。
季鹤白两脚岔开维持着平衡站在枝干上:“现在怎么办?”
墨明兮直视这那道视线:“它在看我?它为什么要看我?”
李冉整个人嵌在树干里,墨明兮恍惚看见树干之中流动着什么在供养树冠上的李冉。
是修士们的怀疑,和向着心音折服的动摇。每向着心音折服一点,李冉的控制便多一点,所能蚕食的东西便也多一点。渐渐地,这样的动摇似乎有了形态,顺着树干而行。
“往上走。”墨明兮此刻没有任何犹豫,想要知道答案,就必须得抓住李冉。
墨明兮迅速抬脚,脚下的树叶却忽然一空。
一脚踩空的墨明兮掉了下去。
树冠下面并非秃秃的一根主干,墨明兮下坠中迅速抱住了伸出来的分支。
抬头一看季鹤白也掉了下来,趴在不远处的分支上问:“阴阳相生之理?往上其实是往下?”
墨明兮看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我踩空了,掉下来的。”
墨明兮翻身爬上枝干,呲啦一声,那层层白衣被挂开一道口子。
他有些懊恼的翻弄着衣摆:“真想把这破衣裳换了。”
头顶稀疏的树叶间,李冉的视线透过缝隙漏了下来。
管他什么天道,墨明兮不想被这么个人时时刻刻在身后盯着。
他抱着树干往上爬去,空中的黑云还在四方城内蔓延,海涛一般吞噬着楼宇。
仙人带着鸾鸟离开后,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季鹤白朝着墨明兮这边挪了两步,同样挂在主干上:“你这衣服可真难爬。”
墨明兮的衣袖已经被细小的树杈挂得一缕一缕,只是层数太多,还未全都毁尽。
“上去了再说。”墨明兮攀着一块突出的残枝,找着下一处落脚点:“李冉或许就是偷仪轨之人。”
季鹤白神色了然,同样奋力向上爬去:“偷得了仪轨,难道还能偷走天道的力量?”
墨明兮心中疑惑:“可是玉板分明在我手上。”
墨明兮掉下来的那一刻,手中的玉板已经一起跌落树底的深渊。墨明兮朝下望去,只见到一片暗沉。
他并不心急,觉得那玉板还会自己回来。
季鹤白朝着北面爬去,避开李冉的视线:“那东西本就是你的,拿回来有什么不对?他偷的未必是仪轨,而是你天道的朝笏。”
墨明兮分明就要解开心音的缘由,一切圆满重走飞升之路。
现在又告诉他这些,早日飞升早日开悟算是幻梦一场,怕是连普通的修士也做不得了。
墨明兮有些泄气:“不如早点告诉我,见微小见广袤见常人,见生死难过不可得。我不是要叩问仙门,我是要成天道。”
衍天算筹忽然动了,墨明兮向上爬去,没走一步便有树叶相聚形成台阶。
季鹤白在他斜下方喊道:“师兄!带上我啊。”
墨明兮未动,踩着枝叶的指引往上前去。
季鹤白跃上那即将散去的枝叶残影,借力而上,比墨明兮来得要快些。
星河流淌的夜幕中,他看见了自己站在修元塔上翘首以盼,看见了天象忽然生变。
看见了金雷天罚之下跌落塔底的自己,有人从他身边穿过,拿走了他有些握不住的玉板。
仪轨转动……
墨明兮回过神来时,大半个身子陷在枝繁叶茂的树冠里。
季鹤白正拉着他的手将他往上拖拽:“师兄,想起什么来了?”
“有人在抓我的脚。”墨明兮脚踝滑溜溜的触感传来,似乎有什么冰冷粘滑的东西将他缠住。
季鹤白闻言向下一望,看见李冉正攀在墨明兮的脚上。
“啧。”
壶中日月剑脱手而去,正中李冉面门。
墨明兮脚下一松,被提了上来。
繁茂的枝叶间,李冉极其诡异的姿势四脚并用地在枝干间穿梭,时不时传来簌簌的声音。
李冉在循着什么轨迹,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墨明兮记起来,从前的飞升渡劫,本就是规则明了后的与天道抗衡。
他见到一具不同寻常的修士,拼凑着他人的修为而来。他以为那是对人施救反遭陷害的受害者,不曾想那是李冉的谎言。
一些自己如何给了李冉机会的记忆冒了出来,天道并未让他身死道消,而是给了他重回修真界的法子。
天道给了很多人这样的机会,唯独李冉并未离开修元塔。
叮——
一声剑鸣。
墨明兮循声望去,壶中日月剑悬停空中,直指暗沉天幕中的一道莹光。
莹光之内衣袂纷飞,并非天道不可示人,而是天道并非天道。
四角流动的黑云汇入这莹光之中,墨明兮猛地低头看去,李冉果然已经不在树冠之中爬行。
正在此时,那块玉板从浓稠的黑暗之中浮了上来。
剑意弧光与莹光纠缠在一起,季鹤白脸上丝毫不见动摇。
“师兄,你想得起来仪轨在哪吗?”
墨明兮抱着脑袋:“在想了在想了。”
盯着那块玉板的墨明兮,感受道季鹤白的剑意倾泻。季鹤白剑心通明,所以才不受压制。
李冉已被供养得不似当年不堪一击的修士,他将天道之理翻转,陡然于修真界横行。
这便说得通了,分明在质疑天道规则的祝可山,为何突然转向了敌对修元塔。
而自己的境界来去,又为何不尊常理。
铮的一声,剑意似飞鱼过海,耀眼的白光同李冉身下的黑云缠绕在一起。
玉板在向墨明兮靠近,但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力一般,牵引着往李冉的方向动摇。
不仅玉板,连季鹤白的剑也朝着那个方向偏离。
“收剑!收剑!”墨明兮急忙喊道。
“师兄,收剑?会一发不可收拾。”季鹤白手中划出一道剑意,那弧光推着黑暗朝着远方奔去,给墨明兮照亮了四方城之外的视野。
四方城已经盛装不下浓稠的黑云,满溢出去的黑云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季鹤白尚可施展剑术,动摇之人难道是我?
墨明兮再次盯着那摇摆不定的玉板,将手中算筹尽数抛出。
墨明兮踩着算筹搭成长长的阶梯,直奔玉板之下。
“收剑!”
他纵身一跃,将朝笏握在手中。
踩着回收的算筹,墨明兮往上取回壶中日月剑。身后的莹光猛地向外扩散,墨明兮借力扑向了季鹤白的方向。
他怀中的算筹再次散了出去,接替了壶中日月剑的位置。
“神树之骨,比凡铁可强。虽不能打断关联,却能暂时困住他一阵。”
墨明兮被季鹤白接住,稳稳落在树冠上。
“走,先从这里离开。”墨明兮抓着季鹤白:“朝笏已在我的手上,找到仪轨再说。”
墨明兮刚要迈出一步,忽然听见了树骨裂开的声音。
“不好!”
李冉岂会轻易放弃,他放弃了与黑云的交汇,让这股力量在有限的空间内膨胀。
树骨即将无法承受,黑云开始向四面八方撞击。
黑云碾压过来之前,被遗忘很久的那块暗淡无光的青色碎片飞了出去。
两者相撞,明光大盛。
“啊——”
刺眼的白光散去,墨明兮看清自己滚落在一片焦土之上。
季鹤白趴在不远处,爬起来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墨明兮环视一周:“西陵郊?”
季鹤白雪灰道袍猎猎作响,他出声催促道:“师兄,快走快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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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寻瑕(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