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小派叫我好找啊,你们那掌门呢?”张真道嘶哑的声音自鸾鸟之上响起,他站了起来,直接站在鸾鸟的背上。
张真道比上次看见还要诡异,他脸上时而浮现出一股不合时宜的慈祥,时而又被阴狠难测的表情取代。
只是张真道一动,墨明兮觉得周身的气流都跟着他的动作行止。墨明兮暗道上次在钟楼之上张真道尚且还有保留,这次却似乎不遗余力。墨明兮拱手道:“在下正是玉华宗掌门。”
这时张真道脸上出现了第三种表情,他显得十分烦躁,连同周遭的氛围也变得压迫起来:“你言语不实我饶你一命,叫季鹤白出来。”
墨明兮在他的话语之中甚至听到声音层层叠叠而来,若非被屏障所抵挡,整个玉华宗的人怕是都能听见。墨明兮想起张真道的地位,应当是不认识玉华宗这样小门小派的掌门,于是道:“玉华宗自沈清后便是两位掌门,在下墨明兮。”
“墨明兮?”张真道打量了他一番:“你就是墨明兮,祝可山没诓我,甚好。”
张真道此时身上的暴躁收敛一瞬,抬手一挥墨明兮不受控制的被他拉扯过去。张真道自鸾鸟上走下来,整个人浮在空中。
墨明兮清楚地感觉到张真道并非动用灵力剑气,而是悬浮在了空中。此时离他不过两步远,墨明兮能闻到他身上冲天的血腥味。
“祝可山?”墨明兮心想,祝可山倒也不必把他卖给玉京,更何况张真道这架势根本就不将玉华宗放在眼里。
张真道瞪了墨明兮一眼,似乎嫌他管得太多,但又语气缓和道:“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要请你。”
墨明兮微微一愣,看不出张真道有一丝请人的表现,冷淡道:“何事?”
“你也不必盘算,我诚意很足。”说着张真道将那只鸾鸟拖拽过来:“你想找修元塔是吧,这就是修元塔的鸾鸟。”
墨明兮看向那只鸾鸟,这才发现那只鸟脖子上淋淋漓漓地淌着血,引绳上确有修元塔的纹章。他坦然的望着张真道:“我认得,那又如何?”
墨明兮现在觉得张真道做什么都不奇怪,除非张真道说出这鸾鸟才是修元塔的真身这种话来,他才勉强能够吃惊一下。
“我抢来了修元塔的鸾鸟,你就不问问上面的修士哪儿去了?”说着张真道拽了拽绳子,动作忽然一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神情变了变,说话也变得快起来:“我同祝可山一道将他杀了。”
张真道语出惊人,墨明兮朝这只鸾鸟看过去,它已经时日无多。墨明兮想不出张真道拿修元塔的人来投诚又是为的什么,后退两步道:“我与修元塔又无过命的冤仇。”
张真道艰难地往前挪了两步,指着墨明兮说道:“你不是在找修元塔吗,你拿着修元塔的命,他们自然就会来找你了!”
墨明兮看着张真道举止之间十分别扭,但他本人却异常淡定,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墨明兮心中越发奇怪,拒绝道:“我不需要。”
张真道身子开始发生变化,皮肤变得有些鼓胀起来:“你以为知道他们在哪就能找到他们?”张真道猛地将那只鸾鸟脖子上的引绳扯下来,随后身体歪斜抬脚一踹。那鸾鸟凄声尖叫后,落下山间。张真道捋了捋绳子:“算了,本来想留给你亲自取的。”
墨明兮接过张真道歪手歪脚扔过来的绳子,发现那鸾鸟的纹章竟然是块硬质的圆片嵌在绳子里。墨明兮想要将绳子扔回去:“我不需要。”
张真道急切道:“你要是去修元塔便一定需要的,拿着吧。”
张真道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动作怪异但却眼神清明。墨明兮猛然意识到这一丝怪异源于何处,这是因为张真道清醒了。墨明兮心中暗忖,难道这就是祝可山想换给贺玄清的一刻清醒?可是张真道清醒得太晚了,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他身上开始崩解,如同沈清境中所见。
墨明兮急急问道:“祝可山对你做了什么?”
“哎,别急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张真道似乎不喜欢事情脱离他的控制,打断了墨明兮的思路:“你是不是觉得心音已无可解,如临大敌?”
墨明兮感觉张真道完全在自说自话,遂一言不发。
张真道突然笑起来:“哦,你根本没入大乘,你根本没有心音。哈哈哈,祝可山这招妙啊,若非破境,如何取得了我的性命?”
张真道并非想笑,但是已经没法不笑了。清醒一瞬后,他看上去很快就要重新被拽进迷惘。可是张真道眼里却透着一股快意,他爽快道:“我生不逢时,竟然被这天堑隔绝在仙门之外。时也命也,今日终于结束了!”
墨明兮心中一颤,不懂他在高兴什么。祝可山曾说贺玄清算不上活着,但也死不了。张真道此时应该就是这样,墨明兮眉头皱起,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张真道目光更加纯澈:“让你动手啊!”
墨明兮一脸震惊地连连后退:“不可能。”
张真道意识自迷惘中挣扎出来,喊道:“动手,求你!快点,快点。”
墨明兮又不着急,反问道:“我动手有什么用?”
墨明兮此时不过是假借天象,可张真道却是真的大乘境界。
张真道神色渐渐有些疯魔,他的脖颈伤青筋暴起,目眦欲裂:“破境,破境!动手,来不及了。修元塔鸾鸟我都给你带来了,你不信我?我与祝可山联手费力,修元塔!是修元塔啊!”
张真道说话颠三倒四,墨明兮并未全听进去。反而注意到张真道一直在喊破境,不是张真道他自己要破境,而是在叫墨明兮破境。墨明兮忽然犹豫了,破境险之又险,他只准备等着境界自己消退。
张真道像是看穿墨明兮的考量,忽而笑起来:“你没得选的,我若在此破道,就算你大阵再如何逆行轨迹,也没法挡得住的。”
墨明兮忽然回忆起与祝可山种种对话,前因后果下祝可山就是在等这一刻。什么沈清与他的交换,他就是想试试这一刻清醒到底有什么下场。
不知道祝可山在张真道身上又试了什么,但他大概是成功了。张真道看起来不受控制,眼里却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抱歉:“对不起。快动手。”
墨明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张真道开始好说歹说:“这事情总要解决的,时运造了玉京广聚修士,又被这心音毁掉。时运现在要造你墨明兮,将这心音的因果寻出来了。”
墨明兮听罢阖目沉吟了一瞬,所有人都觉得推得玉华宗覆灭,才是让墨明兮抵命的好方法。唯有墨明兮自己才知道,祝可山这一手才会让他退无可退。墨明兮喃喃道:“祝可山,天生英才名不虚传啊。”
墨明兮再睁眼,猛地朝张真道一掌击去。张真道毫不设防,被这力道带得向后一仰。墨明兮摁着张真道的胸口,与他一同自空中急速坠下。
破境如同一道金雷,直直坠入山间。
这巨大的力道遏停了张真道的变化,让他从无形的束缚之中解脱出来。张真道眼神澄澈地望着墨明兮,微微一笑颤抖道:“万道沉寂,玉京先陨。”
墨明兮从他那眸子里,似乎看到了从前广聚修士,万道同行的玉京……
张真道的身子还未坠入山底便散作无形,季鹤白的剑鸣已至。
季鹤白抓住墨明兮时,那道金光已经消散。他将墨明兮带到剑上,伸手就往墨明兮的手腕探去:“你现在如何?”
“还在洞虚境内。”墨明兮明显感到自己境界消退变快,但又无其他异常。被劈了那么一下,好像大部分也劈在了张真道的身上。
季鹤白问道:“破境无碍?”
墨明兮望着散去的金光,淡淡道:“破境于我……好像也只是一步而已。”
季鹤白:“……”
墨明兮在季鹤白手上借了点力,轻声道:“带我回剑阁去。”
季鹤白倏地望着他,迅速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一眼,眼里满是惊异。
墨明兮摇了摇头,无奈道:“我不死,有点累了不行吗?”
剑阁之中热闹非凡,不若说整个玉华宗除却那队巡逻的弟子,都不知方才发生的事情。
墨明兮手刚放在门上,听见薛辞的声音从门里传来:“你们难道真的不觉得,妙妙脑袋那些簪子束带上像是挂面?!”
墨明兮想要推开门的手顿住了。
季鹤白瞥了眼墨明兮,咳嗽两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随即又悉悉索索道:“听见了吗?”
“应当没有吧。”
墨明兮摇了摇头,抬脚进去便看见叶归晴朝他拱手道歉。
墨明兮眼里染着笑意,点头道:“没事,我没听见说我像挂面。”
墨明兮这话一出,赵落澄赶紧拉着越清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墨明兮看了看坐在桌边吃糕点的薛辞,朝着叶归晴道:“我有一事相托,不知你是否愿意。”
叶归晴当即正色道:“何事?”
墨明兮想了想:“薛辞他,薛辞他身有顽疾,须得丹药不离身。这是丹药方子,可否交由你保管?”
叶归晴接过那方子,瞧不出所治何症:“给我,当真合适吗?”
墨明兮道:“丹方不止一份,只是我近来要事在身恐无暇顾及,方在道友处留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叶归晴点点头,拱手道:“自是不负所托。”
窗外传来符纸的声音,墨明兮朝着窗口的方向看去,一名镜水宗弟子恭敬的乘着灵符站在窗外,拱手道:“墨掌门,大师兄。”
墨明兮还能从他身上闻到一丝血腥味,想来也在张真道那一击之下受了伤。遂抬手捏决,渡去灵力。
叶归晴将方子收好,将一张符纸递给薛辞道:“镜水宗没有剑修弟子,单走符修一门。你若需要这丹药,只需点燃此符,我三日必到。”
薛辞立刻接下符纸,却说:“我日日都需这丹药,只怕这方子你拿不得了。”
叶归晴一愣:“这……”
薛辞起身问道:“剑修一道,我算是完了。现下……我能不能跟你去镜水宗?”
叶归晴被这话问得愣住,片刻才茫然点头。
墨明兮皱着眉朝花念远看去,只见那魂魄寂寥的低着头,没什么表情。
薛辞不宜立即就走,镜水宗弟子也有些伤者。墨明兮领着他俩到剑阁门口,叫来赵落澄将他们带去弟子房安置。
剑阁终于清静下来,竹叶飒飒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季鹤白问道:“去修元塔?”
墨明兮倚着门边望向那几人远去的方向,说:“我去趟寒潭取剑。”
季鹤白正为剑阁终于安静了而心情愉悦:“现在去?”
墨明兮轻车熟路走到床边,撩起被子和衣而卧:“现在睡觉。”
季鹤白愣了片刻,这事妙妙做起来还不觉得奇怪,现下心中一片骇然:墨明兮睡在剑阁里?!
墨明兮躺下便发觉这根本是墨妙妙的习惯,只是困乏异常,心道:管他呢,先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