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明兮走不快,始终躲不开季鹤白的手。就在木屋映入眼帘,他即将松口气的时候,祝可山刚好撞进视野里。
祝可山见墨明兮一头白发未束,身上又松松挂着季鹤白的衣裳,眼神里顿时充满了暧昧的意味。对着季鹤白揶揄道:“雪林之中天寒地冻的,这小师侄还未好全,你不可操之过急啊。”
墨明兮听得头皮发麻,不知道是这句小师侄更吓人,还是操之过急更吓人。他挣开季鹤白的手,几步走进屋里。
砰的一声。
祝可山看看关上的门又看看季鹤白,小声道:“我俩又该滚了?”
“他又没叫我们滚。”季鹤白压了压上扬的嘴角道:“我没有……你别多想。”
墨明兮尚觉自己未能完全恢复,便一点灵力也不敢妄用,连自己的乾坤袋也不曾打开。他在屋内翻来翻去,只翻出一件粉得和桃花似的道袍。季鹤白那里除了他自己的衣服,其余都一言难尽。
墨明兮在镜前正了正衣领,找不到自己的簪子他也懒得再束发,倚在窗边看见祝可山端着药碗正朝这边走来。
祝可山进门见墨明兮换了衣裳,脸上又浮起那暧昧不清的笑意,他将药碗放在墨明兮面前:“你这几日千万不可再动灵力,只可顺其自然。”
墨明兮点点头,想起祝可山的托付,正色道:“你上次治疗薛辞的那几招,能不能教给我?”
祝可山当即明白了墨明兮的考量,扬扬下巴催促墨明兮赶紧喝药,敷衍道:“改天教你。”
墨明兮端着药碗,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昏睡的时候没少被灌这药。他刚要喝下又问:“你怎知衍天算筹在我手上?”
祝可山愣了下,略带惊讶地说:“真在你手上?我诓你的,不然你怎么能心神皆空呢?”
墨明兮喝了一口,苦得有些离谱。他不动声色的问:“你不是快死了吗?”
祝可山看着他努力平静的表情,轻笑一声:“也不至于这么快吧。”他眉毛一扬,问道:“这药苦吗?”
墨明兮想不到祝可山口中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也想不到还有人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他好像看什么怪人一样看着祝可山,淡淡道:“苦啊。”
祝可山似笑非笑道:“苦你怎么不说?”
墨明兮不解道:“说了又有什么用?”
祝可山歪了歪头,一本正经道:“说了我就给你糖吃啊。”
墨明兮眨眨眼,嘴里被塞进一颗糖。甜味在口中迅速蔓延开来,他低头看了看碗中的大半碗药,仰头望着祝可山甚是不解:“吃糖做什么?”
“吃了这糖啊~”祝可山笑眯眯地说:“这药就更苦了。”
墨明兮:“……”
墨明兮一口喝干这碗药,只觉得祝可山这气人的脸越来越模糊……
当啷一声,瓷碗掉在地上。
潺潺的水流声,小船随波摇动。
墨明兮睁开眼,天幕一片低垂。他抓着船舷坐起来,发现自己坐在一艘无篷孤舟上。四下无人,唯有船尾的摇橹在自己摇动。
墨明兮看了看河水,又看了看四周,方知自己是入梦了。
他正感叹着祝可山又玩什么把戏,当啷啷天上掉下来三枚铜钱落在船舱里。墨明兮看着颤动的铜钱刚要伸手去捡,忽然多出一双小手轻轻盖住这三枚铜钱。
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孩,坐在一侧扔着铜钱打卦。打了一次又一次却都不成功,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墨明兮开口道:“心中无数,铜钱无用。”
他盖住那小孩的手,将铜钱捡了过来。掂量着这几枚铜钱厚薄不一,卦象是早就定好了的。刚要开口说这钱不对,是算不出来。再抬头,船上哪里还有什么小孩子。
墨明兮莫名其妙地坐在船上,又往前一段距离,两岸可以看见些低矮的房屋。一道栈桥伸入水中,小船吱呀吱呀地靠了岸。
墨明兮深呼吸一口气,总算是靠岸了。
可是墨明兮登上渡口却忽然有些犯难,他猜测这里是一个梦境,但不像是自己的梦,也不像是季鹤白的。这个地方看起来不小,零零散散的有些街道房屋,他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墨明兮试图拦住路人说上几句,果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他琢磨了一会,重新将那三枚铜钱拿出来,起手算了个方位。既然给他这些东西,大抵是在这梦中有用的。
说起来铜钱卜卦,墨明兮也许久未卜过。他现在心中也没有数,只怕算得不大准。墨明兮思索了半天这个方位,还是朝着卦象所示的东边走去。
一路行来路人越来越少,最后就只有这一座城墙孤立在道路尽头。城墙左右都望不到头,城门高数十米显得无比恢弘。
墨明兮未求稳妥,又算了一卦,该进去。
墨明兮走到城墙边,握住生锈的巨大铜环叩响了沉重的城门。
硕大的门轰然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只干瘦的手自门里伸出。这只手看起来在狠狠发力,随即半扇城门被他打开。
墨明兮探身进去,看见开门的是个面容清俊的道士。墨明兮并不认识这个人,于是又卜了一卦,没有结果。墨明兮跟在他身后,走进这座城里。
那个道士不敢抬眼看他,也没有什么表情,贴着墙边缓缓地走着,时不时回头示意他跟上。
这卦象时好时坏,说不上十分有用。墨明兮心想说不定是否前行早就被梦中控制,只是拿这三枚铜钱来糊弄他玩的。
墨明兮在城中走了许久,只等着机缘自己上门,也不管这些铜钱是否有效。城中道路宽阔,不见一个行人,兜兜转转之下竟然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城门前。
墨明兮顿时觉得不对,悄悄在那道士背后打了一道咒诀。只见那道士瞬间身形溃散,化作一缕黑烟。
墨明兮又无路可走了。
他看着风中猎猎的酒旗觉得此地民风淳朴,只可惜遍地找不出来一个人。桌椅板凳都在,可却是做死城。
墨明兮将那三枚铜钱扔在路边,随便选了一条路往下走去。走到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看见路边的酒馆方桌前坐着一个长发高高竖起的男子。在这空城之中,显得十分突兀。
墨明兮感受不出一丝气息,但这地方引自己前来,除了等着自己他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于是,管他高深莫测还是不分敌友,墨明兮直接上前去招呼。
墨明兮走上前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心中无语。他许久不见季鹤白如此打扮,竟然一时没有分出来。
季鹤白道:“师兄?”
墨明兮转而看向自己,胸前两缕黑发提醒他似乎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墨明兮不解地看着季鹤白:“你在这里做什么?”
季鹤白道:“自然是等你了,师兄。”
这一声声师兄叫得他如梦似幻,立刻分清楚这季鹤白不可能是真的。
“等我做什么?”
季鹤白想了想:“等你来看我。”
此话一出,两人都安静了一瞬,只见剑光一闪将墨明兮逼得连连后退。
此剑并非壶中日月,所过之处仍然生出一道劲风。墨明兮退了几步就站着不动,倒是等着季鹤白一剑刺过来。
季鹤白收剑了:“你真无聊啊,墨明兮。”
墨明兮警觉地看着他,问道:“你的剑呢?”
季鹤白怪异道:“什么剑?”
墨明兮蹙起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季鹤白道:“我迷路了,你的铜钱呢?帮我算算去哪里。”
墨明兮明明已经将铜钱丢了,现在却又出现在自己手上。他抛了几次铜钱,指着一条笔直的道说:“去这边。”
季鹤白跟在他身后,墨明兮觉得十分别扭。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季鹤白又出现在这里,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又出现在这里。照理他如今算是彻底契合了那具身体,就算心里想去季鹤白梦中,也是去不了的。
此处应当是白天,隐约能看见云层之中藏着些金光。
墨明兮拿着铜钱,只得每过一个路口算一次方位。如此算得七八个路口,终于在这迷宫一般的城里走上一条无比宽阔的大道。
这大道的尽头,通向一座城门。
城中之城比方才所见高耸的城墙要矮上许多,墨明兮再算了一遍,该进去。
只是这次不同,他自己掐指一算,却是不该进去。
墨明兮猛地回头,看见季鹤白并无异样。墨明兮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看不出到底什么出了问题。
季鹤白催促道:“我们是不是要进去呀?那就快些走吧。”
墨明兮没有动一步,问道:“进去做什么?”
季鹤白当即道:“管这么多做什么,进去就知道了。”见墨明兮站着不动,他继续催促道:“你不走,我们怎么出去?”
墨明兮不知道往里走怎么能出去,回头一看,方才走过的路也不见了。墨明兮目光渐渐沉重,就算在梦中也将心悬起来。
可季鹤白并未做出出格的举动,只是面露急切之色。墨明兮说服自己道:这人是季鹤白,做点怪事情也不奇怪。
墨明兮继续往前走,听见季鹤白的脚步声跟在他的身后。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墨明兮加快了脚步,那身后人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就在他快要走到城门前时,空中传来一声剑鸣。墨明兮猛地回头看去,那“季鹤白”举着剑,已经悬到自己头顶。只是他已经无需担心了,这个“季鹤白”胸口被一剑穿过,随即也和刚才那个引路人一样化为一道黑烟。
墨明兮认出这把剑来,这是壶中日月剑无疑。但这不是普通的壶中日月剑,是在预示之中看到的那把光华暗沉的壶中日月剑。
季鹤白将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甩掉上面的黑气,剑身又重新清晰起来。季鹤白又是那恨铁不成钢的语调:“墨明兮,你连我的剑也认不出了?”
墨明兮蹙着眉道:“你什么意思?”
季鹤白急切道:“跟我来,我梦中有异。”
墨明兮一把抓住季鹤白:“别梦来梦去了,换我来吧。”